山下濃密的樹林中，茉莉已經脫掉了渾身的黑毛，蜷縮在大黑身邊，長出了短短的白色絨毛。
大黑靜靜地守在它身邊，眼睛卻看着伊萬。
他的心臟和右臂，都變成了黃金，脊柱折斷。
這樣的傷勢，換了一般人早就死了不知幾次了。
但他還沒有死，還有最後一絲氣息，仍在死亡邊緣努力掙扎。
這是它和茉莉跟隨主人之後，遇到的最強對手，也是第一個讓它受傷的對手。
現在這個傢伙，被主人打得快死了，這本來是值得高興的事。
但大黑卻覺得，不怎麼高興得起來。
背上的傷口仍然在流血，茉莉帶給它的天師丹，大黑並沒有服用。
其實傷勢並不是非常嚴重，不服藥幾天之內也會痊癒。
它在藉着這久違的疼痛，讓自己的頭腦更加清醒，思考狗生。
自從跟了主人之後，在他的庇護之下，它的進化之路順風順水，一路走來完全沒有任何挫折。
這應該是好事。
但這種順利的生活，讓它感覺缺少了一些東西。
它爲什麼要努力學習？
是爲了多瞭解這個世界，多瞭解人類，然後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爲什麼要做這些？
像茉莉那樣每天無憂無慮，吃喝不愁，還有很多錢可以花，還有幾千萬粉絲追捧着，難道不好嗎？
這樣的生活，是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
既然這樣，爲什麼還要去學習，去開什麼工廠？
或許做這一切，都只是爲了彌補順利進化帶來的空虛感，是它在努力地證明自己，證明就算沒有主人的直接幫助，它仍舊可以做到很多事情。
如果跟着主人修行不是這麼順利，而是每天都要拼命，它也不會想着做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因爲沒有必要。
修煉的過程，就已經證明它自己了。
證明自己啊，或許每個有思想的人類，都是這麼想的吧。
他們努力工作，努力賺錢，過生富裕的生活，孝敬長輩，寵溺下一代，也都是爲了證明自己。
證明自己能行，證明自己可以給家人富裕、穩定的生活。
包括眼前這個傢伙，其實也是這樣。
他擁有這麼強大的力量，完全可以賺很多錢，過上無憂無慮的日子。
可他還是來了這裡，就爲了奪取更加強大的力量，爲了證明自己可以更加強大。
大黑看到了他的眼睛，深藍色的瞳孔，充滿了極其複雜的情緒。
它能夠感覺到，這個傢伙以前或許跟他一樣，有過一段很悲慘的遭遇。
但他憑着自己的毅力活了下來，靠着自己的意志，磨滅了那股邪惡的精神力，並將一條右臂和一顆心臟徹底佔爲己有。
他的強大，在於他永不放棄。
就算現在明知必死，他都還沒有放棄活下去的信念。
但大黑不理解，他既然這麼想活着，剛纔又爲什麼心甘情願地讓主人毀掉他的心臟？
這很矛盾。
於是它嘗試着釋放出精神力，和伊萬溝通。
這是它第一次嘗試這種溝通方法，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試了幾次之後，伊萬似乎感覺到它的精神力，終於有了迴應。
“你也會使用精神力？”伊萬的精神力也很虛弱了，但此時更多的是驚訝。
“對。”大黑回道。
“真的是奇蹟！”伊萬道，“我真的是小看你們了。”
“不用，你已經爲此付出了代價。”
“是啊，代價可不小，老子馬上就要死了。”
大黑沉默了一會兒，這才問出心中的疑問：“剛纔你爲什麼甘願受死？”
“如果我說，我是個大英雄，不想讓那個邪惡的精神力出來禍害，你信嗎？”
大黑：“……信。”
“呵呵，你還真是單純的小狗，”伊萬道，“其實不爲別的，因爲當時我很清楚我必死無疑，但我寧願死在人類的手上，也不遠死在那個怪物的手裡，答案就是這麼簡單。是不是很意外？”
“但你現在如願以償，那爲什麼還沒有放棄，還想活着？”
伊萬聽了一愣神，這個問題，連他自己都沒有想過。
爲什麼還要想活着？
爲什麼已經只剩最後一縷意識，身體已經不可恢復，還想活着？
這讓他想起了八十年前，他被抓到那猶如地獄般的地下實驗室，被人取出心臟，切斷手臂時的感覺。
那個時候，他也是這樣努力地想要活着。
但當時沒有人問他爲什麼，所以他也沒有去想爲什麼。
他的親人都死光了，認識的人都死光了，連養了十多年的大狗都死了，他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值得牽掛的東西。
但他卻想活着。
不爲別的，就是想活着。
就是這麼一點微薄的信念，讓他在接下來的二十年中，苦苦地和那個邪惡的精神力對抗，最終翻盤。
所以這次也是一樣。
“我就是想活着。”
“如果我給你一次活着的機會，你會去做什麼？”
一個聲音通過耳朵傳入伊萬的大腦，這不是大黑說的，而是那個把他揍成這樣的年輕人，他還記得他的聲音。
大黑意外地擡頭看着巫俊，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巫俊也擔心地看着大黑。
隔着很遠他就感受到了大黑的精神力波動，和平時不同，大黑的精神力一片死氣沉沉，感覺就像一個遲暮之年的老人家。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見它看伊萬的眼神，還有問伊萬的那些問題，巫俊多少也明白了一些。
大黑這是想得太多，有點迷茫了！
這是正常的。
很多人到了一定年齡的時候，也會感到迷茫，不知道自己活着爲了什麼，生命有什麼意義。
看來茉莉的問題還沒解決，這又來了一個新的問題。
當有思想的狗狗的主人，還真是不容易呢。
“我會做什麼呢？”伊萬略帶自嘲地笑了笑，當然只能在精神上笑，他的臉部已經無法做出任何表情，“大概還會和以前一樣，滿世界去找那個邪惡的傢伙吧。”
沒錯，如果能活着，他肯定不會放棄。
那個邪惡的精神力折磨了他二十多年，讓他遭受了無比的痛苦，他要把它們全部找出來，然後統統磨滅乾淨。
哪怕是花再多時間。
“如果你找到了，記得給我打個電話。”
巫俊說着對大黑招了招手，讓他帶着茉莉，然後朝山下走去。
他不會出手救伊萬，但也不會再殺他一次，因爲他是大黑認同的對手，他再出手代勞，大黑或許會更加茫然。
要管好茉莉已經很讓他頭疼了，他不準備再讓大黑出點問題。
至於伊萬能不能活下來，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活着也許更好呢，至少有人幫着全世界找古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也算站在同一戰線。
“主人，爲什麼要放過他？”
回去的路上，大黑問道。
“不爲什麼，”巫俊笑着回道，“可能只是覺得沒有必要了，他畢竟已經那個樣子。”
“但我覺得他是個很危險的傢伙。”
“至少現在不是，將來很長一段時間也不是，”巫俊道，“而且你背上的傷口，你不準備親自報仇嗎？”
大黑沉默不語，它知道了巫俊的用意，心裡升起無限感激。
主人這是要讓它自己去解決問題，而不再是直接代勞。
這讓它心裡生出一股難以明喻的欣喜，就像是終於得到了主人的認同。
看來以後又多一個需要達成的目標了！
雖然伊萬很強，但我一定會比他更厲害！
漆黑的樹林中，大黑的眼睛綻放出明亮的光芒。
等着吧伊萬，很快我就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把你打敗，以雪今日的仇怨！
感受到大黑精神力的波動，巫俊總算放心下來。
大黑的事情算是暫時解決了，但茉莉……算了，回去再說吧。
……
巫俊他們走了之後，伊萬積攢起最後的意志，終於摸到了胸口的那串熊牙項鍊。
“兄弟，我終於要來見你了！”
伊萬在腦海中喃喃說道。
彷彿聽到了他的心聲，尖銳的白色牙齒突然崩碎，釋放出一些靈力，在伊萬身上游走，幫助他修復身體，同時推動着血液在體內循環。
咚咚——
微弱的心跳聲，從伊萬的右胸口傳了出來。
這顆原本屬於他自己，已經沉寂了八十多年的心臟，再次跳動起來。
伊萬驚訝地聽着這久違的心跳聲，良久之後，才掙扎着從地上站了起來，獨自朝與來時相反的方向走去。
這一刻他心中除了活下去的念頭，便只有一樣東西。
那是一雙眼睛，或者是兩雙，伊萬不知道，因爲兩雙眼睛是如此相似，幾乎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通過這雙眼睛，他能感受到大黑對他的同情和贊同，就像當年第一次見到他的兄弟。
那隻陪着他在地下實驗室生活了二十多年、一隻真正的北極熊。
它的名字叫尤里。
當他被扔在飢餓的尤里面前時，看到的不是兇狠殘暴，而是像大黑剛纔這樣，充滿了同情和贊同的眼神。
尤里已經死去很多了，伊萬把它的牙齒保留了下來，沒想到卻救了他一命。
謝謝你兄弟，我會繼續活下去。
等我再次變得強大之後，我會再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