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蔡秉章一回頭,就看見張旭那雙明亮的眼睛,不由笑起來,他很喜歡這個孩子。
熱情,正直,充滿勇氣,而又有此時的年輕人難得的成熟。
看見這樣的年輕人,他就覺得充滿了希望。
“……咳咳,沒什麼。”
張旭笑着眯了眯眼,差點兒忘了不能把先生要開辦軍校的事兒,絕不能告訴外人。
雖然他私心裡總覺得蔡先生不是個外人,但他畢竟不是讀書會的同志,該噤口不言的,絕對不能說。
“我想釣魚,今天看看我的本事,回去給先生燉魚湯。”
說是要釣魚,張旭釣了半天,一條也沒釣上來,直接就沒了耐性,還是上人家漁民的漁船上去買了幾條新鮮的,到把蔡秉章給逗樂了。
說來確實很奇怪,蔡先生這一整天,看到好些人興高采烈的,還都是張嵐身邊的人。
他想,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好事,奈何他不太好追問,也沒精力去追問。
上面催促的越來越急,他要是再不回去,恐怕大家就要提前發動起義。
張嵐顯然也得到了消息。
他在革命黨中,其實算是元老級的人物,革命黨對他的信任度很高,即便是這樣隱秘的起義活動,至少不會瞞着他來做,他聽了消息就明白,蔡先生在這邊呆不了幾天了。
果然,沒幾日,蔡秉章就來辭行。
張嵐也沒阻止他,自家人都是什麼性子,自己還能不知道,阻止也沒有用。
“我都聽說了,他們組織了個什麼洪江會,歃血爲盟,還推舉大哥,聲勢浩大,連我都聽說了,我就不信清廷沒聽到,這事兒很懸,蔡先生你要小心。”
蔡秉章苦笑。
其實一開始看到有那麼大的聲勢的時候,他心裡很高興,覺得這次起義一定能成功。
但跟張嵐他們呆得久了,也經常能參與他們的內部討論,蔡秉章同樣開始覺得,事不密則不成,在起義沒有開始的時候,清廷早就把他們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更要命的是,洪江會自己見人就嚷嚷,要即日起事……這怎麼行?
而且,他們聯絡的那些會黨,多是江湖好漢,還是古代農民起義那一套,弄什麼假託神言,講究劫富濟貧,這一切,根本就不能算是革命!
蔡秉章不得不承認,張嵐他們纔是真正有革命目標,真正知道自己要什麼的一羣人。
他們有理想,有堅定的信仰,同時又能堅決地服從命令,習慣於忍耐,有組織,有紀律……
明明這些人的名氣,在革命黨中,比不上自己的組織,但真正深入進來,卻會有一種,人家纔是正正經經的,爲了建立新中國而革命的革命黨,他們只是一羣迷惘的散兵遊勇。
“如果有危險,一定來我這兒,你放心,我有辦法保護你們,還有,生命纔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才能看到中國的未來。”
張嵐送他去碼頭,殷勤叮囑。
蔡秉章什麼也沒說,只是用力握握張嵐的手,轉身登船而去。
張嵐看着他,彷彿已經看到了一場悲劇,還是無法阻止的悲劇。
不過數月之後,各路義軍倉促起義,並且很快就失敗了,清廷進行了接近三個月的大清洗。
血流成河。
張嵐和張旭他們使用各種手段,無論是武力,還是金銀賄賂,也只救了三百一十二個人。
大部分都是起義軍的家屬。
蔡秉章到是得救了,他是在被押送回京的路上被換下來的,對外面就說他死去,也算是巧合得很,押送他的人裡面,有張嵐的人在,爲了他,還差點兒暴露身份。
…………
“先……先生!”
“怎麼了?”董婉正坐在辦公室批改作業,這幫學生的作業是越來越好,她還打算推薦幾個去畫報練習一下,正忙,高雯就一臉驚恐地衝進門。
董婉轉頭,就發現外面亂成了一片,好些同學都在奔跑,還有人痛哭,她心裡一跳,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怎麼回事兒?”
“有人,有人自縊了,曹姐姐,曹姐姐她……”
董婉猛地站起身,衝出門去,隨着人羣很快就到了學生宿舍。
曹同學躺在牀上,一羣學生圍着哭,董婉一看她脖子上的痕跡,就皺眉。
“讓開點兒!”
董婉擠過去看了看,這孩子已經沒了呼吸,她腦子一炸,撲過去就給她做人工呼吸,也開始做心肺復甦。
“高雯,我教過你,人工呼吸會不會,快幫忙!!”
高雯嚇了一跳,哆哆嗦嗦地撲過來,深吸了口氣,才勉強鎮定。
也幸好是她,當初在東北,她跟董婉學習最認真。
兩個人一起搶救。
周圍的學生們都忍不住痛哭,還是趙蘭趕過來維持秩序,讓大家都散開。
學生們和教習們都開始絕望。
肖女士也步履匆匆地趕到,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家的學生竟然會自縊。
還是曹莊。
曹莊可是出了名的才女,還是肖女士去年從人家家塾裡挖的人,下了保證,一定好好照顧。
看到她躺在牀上,人事不知,肖女士的腳都軟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高雯哇一聲哭出來:“有呼吸了,哇哇,嗚,有了,有呼吸了。”
董婉拿出藥箱,翻出一支興奮呼吸中樞的藥,她也不怎麼認識上面的洋文藥名,但副作用到不大。
很快,曹莊就醒了,只是醒了後,也宛如行屍走肉,一言不發。
高雯哭道:“小劉哥死了!嗚嗚。”
董婉頓時恍然,小劉哥是曹莊的未婚夫,兩個人感情特別好,因爲曹莊被肖女士忽悠到京城,那男孩兒也經常過來,戴着一副眼鏡,斯斯文文,很有文采。
他還是董卿先生的小說迷,讓他未婚妻五次三番去要董婉的簽名。
董婉記得很清楚,她曾經接到過小劉的一封信,信裡,那孩子還說,要是他像董卿先生小說中的大俠一樣,有一身好武功就好了。
言語中,頗爲嚮往,充滿了天真。
“怎麼死的?”
董婉深吸了口氣,低聲問。
高雯她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說話,還是肖女士嘆氣:“我也剛得到消息,他死在了長沙,就在瀏陽門外。”
董婉頓時瞭然。
在長沙,在瀏陽門外,還能因爲什麼?又是一個革命青年,獻出寶貴的生命。
董婉什麼也沒說,只是給曹莊蓋好被子,就回到房間,很俗氣地寫了一副輓聯。
正氣留千古,丹心照萬年。
寫完,就讓人送去給張嵐,讓他想辦法在小劉的墳前焚燒。
蔡秉章低着頭,混在商隊裡,進入冀州。
這裡可是清廷的地盤,他心裡直打鼓,到是身邊幾個同樣應該是革命同志的小夥子,言笑晏晏,十分活潑,進城的時候,還和人家守城的官兵打招呼。
“兄弟,光華科技學院是不是開始招生了?”
那守城的士兵拿了一把錢,臉上就和緩下來,“喲,也是去上學的學生?先進城找個地方住下,明天再去,那學校離城裡還有一段兒距離呢。”
應了聲,大家就趕車進了城。
一行人在客棧安頓好,蔡秉章有些沉默。
他要改名換姓,還被安排去讀什麼書,一開始,他根本不願意,那麼多同志壯烈犧牲,他怎麼能當逃兵?
他就是躲避一時,也要去繼續發動革命纔是。
真這麼莫名其妙地跑去讀書,都不知道黃先生他們,會怎麼想!
奈何,張嵐那傢伙從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把他打暈了和商隊一起送走。
蔡秉章再怎麼樣,在外面也不可能胡鬧,萬一要是身份被揭穿,豈不是會連累旁人?
還是要說,他受張嵐這傢伙影響太大,那傢伙還說,要是他乖乖去讀書,可以給他讀一讀他們的內部資料,會裡同志都投票表決,他只要通過了考驗,就能進他們的圖書館。
這種誘惑力之強大,自己就算處於低潮期,什麼都不願意想,也還是有些心馳神往。
而且,也不是隻有他一個去那個什麼學校讀書,張旭也去,還有一些比他年輕十好幾歲,或者年長個一兩歲的人同行,應該都是張嵐的人,一路走來,這些人雖說也掛念同伴們,卻一個個精氣神十足,顯然很期待。
“……到底是什麼學校?”
他好歹也是留過洋的,而且都四十多歲的人了,再去讀書,像話嗎?
張旭失笑,“不是說了,光華科技學院,就是這個名字。”
蔡秉章:“……”
董婉也是起名無能,隨便叫一叫,她這麼忙,哪裡有工夫在一個名字上費心思太多。
再說了,別看俗氣,可寓意極好,光華,光大華夏,有什麼不好的。
張旭把蔡先生安頓下來,自己就招呼人一起直奔城外,要去學校看看。
若不是有蔡秉章,他都不必耽誤時間,直接過去就行了,現在卻要和先生溝通一下。
畢竟,蔡秉章的身份太特殊,要是給先生帶來了麻煩,那可不好。
“小旭,豔輝哥是第一批到學校的,他說……學校裡有槍,而且還是好槍。”
一個看起來就十七八歲的年輕學子,壓低聲音道,眉眼間充滿了喜悅。
“咳咳。”張旭白了他一眼,“在外面別亂說話,保密條例都沒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