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菸此事在當下是個流行話題。
人人知道要禁菸,朝廷也知道要禁菸,可就死活禁不了,越禁止,煙土就越多。
進口的鴉片到是逐年減少了,可那是因爲本土的鴉片越來越多。
雲貴川,晉陝甘,直魯豫,蘇浙皖,到處都是產區。吸食者無數,城鄉各處,煙館林立,就這鴉片,也讓大清朝早就被煙毒給腐蝕得沒了底氣。
抽大煙的人,那就是一隻半腳踩進了地獄裡去,夏明也不會有好下場。
那次一見面,她就看出來,夏明的臉上敷了白粉,眼圈黑的不行,根本掩蓋不住,本來還算英俊,可看着瘦得骨頭都凸出,身形佝僂,到像老了好幾歲。
“老爺子,聽說上海那邊要禁菸?我看還是要讓老百姓們多看看抽大煙的人都是什麼德行,如果什麼時候需要展示樣品,到時候我推薦夏明。”
孫老爺子頓時愣了下,哭笑不得,只好搖搖頭:“好吧,我知道你這孩子沒心慈手軟……走吧,趕緊去上班,小肖找了你好幾天,你再不回去,她都要扔下工作去上海找你了。”
他必須承認,自家這丫頭氣度從容,有那麼點兒大將風度。
要是換了其他人,一碰見仇家,還是個可以隨隨便便揉捏的仇家,肯定先動手再說。
董婉三口兩口把飯菜吃乾淨,就老老實實回去上班。
肖女士找她,到不是爲了積善堂的善款,純粹是因爲一件自己的私事。
做慈善她在行,當年在美國的時候,她就沒少做慈善工作。
善堂這邊,善款都準備妥當,就與她和董婉商量出來的一樣,不接受民衆捐款,只是相熟的朋友們捐助。
每一筆資金,哪怕只動用半兩銀子,也要清楚明白,每個月都要公示,當月善堂所做的事情細節。
不過,董婉還有一筆秘密存款。
這一點兒連肖女士都不清楚。
都是她爲將來囤積戰略物資積攢的銀錢。
來源多是藥廠賺的金銀,再有是從系統裡得來的金錢。
這一筆資金,自然是爲了支援革命。
她沒直接把錢捐給同盟會之類,主要還是覺得,就是捐了錢,同盟會也能讓這筆銀子打了水漂。
就如現在,他們策劃起義,策劃各種行動,往往一拍腦袋就決定,拿人命去填,將來還會出現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實在是太過於浪費,不光是浪費錢,還浪費熱血青年的性命,更是浪費海外華僑那滿腔的熱情。
孫大炮這個外號,聽起來就夠刺耳。
名字也許還有不符合一個人形象的可能,但大部分外號,顯然都很能代表那是個什麼樣的人。
董婉一點兒都不願意,等到某一天,也有人給她冠上個奇奇怪怪的外號。
一回學校,董婉先顧不上校長大人,家裡一羣學生正嗷嗷待哺。
她教的歷史課還好,就是個助教,有正經的教授盯着,課程到不耽誤,但她教的美術,那位代課老師可有些頭疼。
按說眼下,好些女子都學琴棋書畫,即便是不精通,好歹也粗通,正經的老師教教小孩子沒多大問題,問題是,董婉教的東西和傳統的作畫相差太遠。
而且,每逢她上課,神香點着,又想了那麼多調動學生積極性的法子,還時不時開個玩笑,講個笑話,放鬆學生的心情,讓她們一整節課,所有注意力都集中。
其他老師可沒這麼多便利條件。
吃慣了大魚大肉,真對清粥小菜興趣不大,那幫學生知道尊師重教,自然不敢在教室裡放肆,可聽課聽得確實昏昏欲睡,坐立不安,老師站在講臺上,居高臨下,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董婉一到學校,連幾個代課老師都鬆了口氣,孫悅,趙蘭,高雯……那一連串女孩子們圍着她嘰嘰喳喳,騙走一堆禮物,肖女士看了半天,才把人都轟走,拉着董婉回了辦公室。
“究竟什麼事兒?”
肖女士臉上也帶着點兒迷糊,大約覺得自己說不太清楚:“這個……你知道電影吧?”
董婉:“……”
“我去美國的時候,有一傢什麼電影公司,想要拍攝你的福爾摩斯全集……”
肖女士自己其實也看過電影,但她真不覺得有多麼好看,那種默片,看起來還不如看書。
書籍能夠表現的東西,在電影上根本表現不出來。
她到覺得,大部分書迷,應該都不會喜歡看電影,只有不識字的庸人,恐怕才喜歡這種東西!
董婉:“……”
現在的電影能拍成什麼樣子!幾十年以後或許勉強能看。不過,這會兒就流行把書改編成電影了?而且居然還會提前和她這位原作者打招呼?
幸好福爾摩斯這樣的電影,貌似不需要多麼高超的攝影技巧,也不大需要特效。
想了想,董婉還是點頭答應,笑道:“我的好校長,如果那個公司的人願意過來和我面談,我有點兒想法,想要交流交流。”
肖女士聳聳肩:“行,我去發電報。”
拍電影?
董婉眨眨眼,她早就想要辦廣播公司,事實上,已經有條件辦了,只差尋找人才,開始籌辦,卻從沒想過,她還能辦個電影公司。
主要是如今技術條件不到位。
要是以後,電影技術發展得好了,她到可以考慮考慮這個行業,不爲賺錢,純粹是爲了賺取影響力。
明星這種產物,是最容易賺取影響力的。
美國那邊會不會來人,董婉不很清楚,她從學校出來,本打算到善堂看看。
她們的積善堂在琉璃廠附近有一間辦公室,平日裡僱傭了幾個人專門負責從報紙上搜集各地災情,還有一些別的消息來源,這陣子,所有人的關注目標,顯然都在湖南那邊。
湖南的大雨連綿不絕,這都好幾個月,洪澇災害頻發,政府賑災力度,顯然不那麼足夠。
張嵐正上躥下跳地籌備物資,如今已經送去了兩批,只是物資永遠都不夠用。
董婉也不好做甩手掌櫃,總要去看看具體情況,只是去之前,忽然想到一件事。
她該偷偷去看看三姨娘。
孫老爺子使了手段,劉家好些姨娘都被放了出去,不過,三姨娘到沒有。
她畢竟給劉家生育過子女,不可能說走就走,而且她也沒有謀生的技能,只能依附劉家,一旦離開,連活也活不下去。
聽說,她現在的院子就在劉家大宅的西角門附近,很狹小,一個人住,至於劉老爺,都有好些時候沒去見過她。當年劉穎在家,算是比較得寵的女兒,連帶着當孃的也有臉面,現在她孤身一個,半老徐娘,那個劉老爺哪裡還看得上。
說是去看看,其實董婉也沒進劉家,她不想進去,就在對面找了個茶樓坐一坐,順便讓孫家的下人,以劉穎的名字給三姨娘送去一些東西。
一張匯款單,是從上海匯款過來,不多,五十個銀元,太多的話恐怕這位也不安心。
另外,還有四套夏季的衣裳,也是南方的新鮮樣式,一整套胭脂水粉,據聞,這位三姨娘還挺愛打扮,兩雙鞋襪,還有一些常備藥。
最重要的,還有一封信。
信裡面說,劉穎要去美國留學,每年只要有機會,就給她發電報,也給她送錢回來,讓她別老省吃省用的,該花就花。
董婉讓人去送,自己坐下來喝茶,才喝了半盞茶,就看見那位三姨娘親自把自己派去的人送出門,一直到人走遠了,三姨娘還在角門那兒站着,盯着遠方發呆,眼角還掛着淚珠,不過,臉上的神情,到沒有怎樣悽楚。
嘆了口氣,董婉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
劉穎死了,難道不應該讓她的母親知道?自己有什麼權利,不讓一個母親,知道自己女兒的真實信息。
可董婉知道這個三姨娘,她性子綿軟懦弱,一顆心,全副心神,都在愛自己的女兒上,她活下去的動力,也是女兒,她什麼都沒有,只有劉穎。
如果劉穎死了,她有很大可能,再也活不下去了,即便不去尋死,恐怕也很難有現在的精氣神。
但她畢竟並不老,她纔不到四十歲,還有漫長的人生,難道要隱瞞一輩子?
孫老爺子總是誇讚她,說她大氣,說她果敢,其實全錯了,她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人,遇事猶豫不決,不知道每走一步,是對還是錯!
至少這會兒,董婉覺得自己說不出劉穎已經死去的話,眼下這樣的時局,一分開就不知道能不能再見面,三姨娘這樣的女人,大概後半輩子都不肯離開劉家大宅,生活在後宅,又怎麼去知道美國的事兒,如果不出意外,大約可以瞞一輩子。
也許將來她就算懷疑,也會往好處想,那是人的天性。
猶猶豫豫,完全算不上英明的董婉董先生,盯着人家三姨娘發呆,一直到三姨娘轉身回去,才嘆了口氣,下了茶樓回家。
董婉不會進去,她不想和劉家再扯上一星半點兒的關係,否則老爺子的苦心,豈不是全白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