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差趕人的時候,易書元就躲在真君廟內部的大門旁,沒有躲得更深一些的想法,這是真君廟的老廟工教的。
說是若官差進來,就和廟工以及一旁香客往邊上湊就行了,人家又不認識說書先生,只要沒人出賣,在這外面八成會以爲是香客,等官差往裡面搜查,直接溜走便是。
不過顯然這種妙計是用不着了,外頭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一個在外頭擺攤的相師還專門走進真君廟裡頭,對着一邊的易書元和廟工以及其他香客道。
“官差走了,這位先生,沒事了!”
其他人的緊張感也頓時卸去,一個個臉上都露出笑容。
“走了好啊!”“沒事了沒事了,先生可要繼續說書?”
易書元笑了笑,倒握着摺扇向着周圍人拱手致意。
“《楚公傳》已經說完了,在下說了一上午,已經口乾舌燥,等拜了伏魔大帝之後便要離去了,此地官差給了些薄面,若是真的不識好歹,人家也難做的!”
“先生說的也有道理.”
“可是這位先生,您還沒收聽書的錢呢!”
“對啊,還沒收錢呢!”“這麼好的本事,肯定得給錢!”
周圍人都覺得有道理,平日裡聽書,那些先生根本無法與眼前人相比,怎麼說也得掏出幾個銅子來!
易書元趕忙制止衆人。
“各位,各位!好意在下心領了,不過今日說這《楚公傳》只是在下心血來潮,更沒有收錢的打算,諸位能聽完已是極給面子,錢就不用給了!”
灰勉傳音到易書元耳邊。
“哎呀先生,錢幹嘛不收嘛,不收白不收,收了買好吃的!”
易書元沒有理會灰勉,而周圍人熱情依舊,錢不收飯總要吃吧?
“先生中午可有處用餐?我願請先生吃飯!”
“我也是啊!”“那不如在廟裡用些飯食吧,陳婆婆一定不會反對的!”
看得出來周圍人都很熱情,易書元笑了笑,謝過衆人好意,隨後去往廟宇後方。
有廟工一直殷勤跟隨着,也被易書元好言相勸讓其忙自己的事去,一來是他喜歡清淨,二來是畢竟好幾個人跟着總是太過顯眼,萬一官差又改主意回來抓人了呢?
三言兩語之間易書元就勸離了衆人,隨後自己入廟院後方。
真君廟任何時候都不差香火,今日本來也是如此,不過因爲易書元在廟外說書的緣故,上午廟裡反而相對顯得香客稀少,官差一來作鳥獸散,又是時近中午,廟中些冷清。
面向大通河水面的伏魔大殿以及小廣場上也沒有幾個香客。
易書元來到伏魔大殿前,手中還捏着三炷香,這也是剛剛廟工離開的時候給送來的,自然也不收錢。
殿堂之中,身披戰袍的顯聖真君佇立神臺,彷彿在俯瞰着每一個來廟裡的人,也在俯瞰着天下蒼生。
易書元到一邊的蠟燭上借火點燃檀香,持香禮神,隨後把香插在神臺前的香爐上。
伏魔大殿的門外,陳寒靠着門站在那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等易書元上完香,她才笑着說道。
“傳聞三界之中,神人皆受不住先生一拜,先生與帝君乃是至交,爲何卻要拜帝君呢?”
你是想說我爲何要害帝君吧?
易書元其實也就是有一點玩心,自己給自己上香玩,當然話不能這麼說,他聽到陳寒的聲音才笑着轉身。
“傳言畢竟是傳言,至少真君是受得住易某禮神一拜的,當然,確實有不少神人受不住就是了。”
看到易書元轉身,陳寒走開門邊幾步,向着內部的他行了一個長揖大禮。
陳寒起身之後,帶着笑容說道。
“我已經爲先生和灰前輩準備了餐食。”
灰勉一下子探頭了。
“不會是齋飯吧?”
陳寒掩嘴笑了笑。
“真君廟又不是和尚寺廟,怎麼可能是齋飯呢,一定是有酒有肉的,灰前輩!”
灰勉頓時咧嘴笑了。
“懂事!”
廟工在真君廟的膳堂吃飯,真君廟廚房邊上的小屋子裡,則是易書元和陳寒,外加一個灰勉。
酒是挑肩酒,勝在辛辣有味,菜餚則是大鍋裡面單獨盛一些出來,外加一隻從酒樓裡買的燒雞,也算是十分豐盛了,至少灰勉吃得滿嘴流油。
飯桌上,易書元對於陳寒在這廟中的幾十年也是挺好奇的,飲酒吃飯之間也聊聊這些年的事情。
雖然因爲是自己的廟,易書元對一些事也是隱約有感的,但沒有刻意關注的話也僅限於此了。
“陳寒,當年你也算是享譽登州的廟姑,更有不少才子文人心繫於你,怎麼沒有選一個給點機會啊?”
灰勉這麼問一句,引得陳寒不由笑了。
“文人墨客也好,才子俊生也罷,迷戀我的不過是貪圖我的外表,又有多少是真心以對呢,隨着容顏老去,自然便無人問津了。”
易書元在一旁舉着酒杯笑了笑將之飲盡,沒有說什麼話,陳寒一心求道,是無暇他顧的了。
等易書元放下酒杯,陳寒又要起身倒酒的時候,易書元的卻用摺扇擋住了酒杯。
“便不多飲了,剩下的半壺挑肩酒我一會帶走。”
“是!”
陳寒可不敢在易書元面前勸酒,放下酒壺就在旁邊坐下,只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易書元和灰勉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呢。“陳道友,有什麼事只管說吧,易某面前不必拘束!”
易書元一句話,也讓陳寒下定了決心,那件事絕不能瞞着仙尊,否則將來真君都未必能救得了妹妹。
想到這裡,陳寒離開座位,向着易書元在他面前就要直接跪下,卻被易書元揮袖往身側一擺,讓她根本跪不下去。
“陳道友不必行此大禮,有什麼事直說便是。”
易書元神色歸於平靜。
不能下跪請罪讓陳寒更是心虛,只能長揖行禮開口。
“易先生,舍妹於欣梅,不知天高地厚,多年前在嶺東見到星羅走丹,於一座橋下吞了星羅丹,此丹乃齊天師與墨仙長追尋之丹,舍妹卻將之吞服,已是鑄成大錯”
說着陳寒擡頭看向易書元。
“陳寒自知已然無法歸還仙丹,還請先生看在真君的面子上,看在我爲真君守廟多年,看在當年舍妹也曾治水救民之功德的份上,對舍妹從輕發落”
易書元看着陳寒這焦急的樣子,忽然又笑了。
“雖然外界對於易某多有謬傳,但陳道友應該不至於不清楚易某的脾氣吧?”
“陳寒自然知道先生寬厚,然事有對錯,更分輕重,齊天師和墨仙長追丹卻被小妹吞服,此乃大罪.”
灰勉在一旁抱着一個雞架子啃得不亦樂乎,聽到這忍不住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笑聲引得陳寒詫異地看去,卻見一個油光光的貂臉從雞架子那邊探出頭來。
“這隻能說伱妹妹該有此緣法,也只能說齊小子和石生修行不到家!”
灰勉回想着當初那一幕,也是覺得有趣。
“嘿嘿,若是同那王八一樣心思不正,那就是真的自己取死了!”
一聽到灰勉這麼說,陳寒心中頓時明白了,果然仙尊和灰前輩是早就知道了的,她說與不說,或許不只是小妹的危機,更是自己的一道劫難選擇。
易書元知道陳寒心中的顧慮,卻不知道她想得這麼多,此刻還是寬慰一句。
“誠如灰勉所言,也算是你妹妹命中該有此機緣,不過嘛”
不過什麼?陳寒頓時緊張起來。
“不過這份恩情可就太重了,不知道令妹有沒有還的準備呢?嗯,不是還我,而是還那位落丹之人,這仙丹本來應該是他的!”
陳寒早就聽妹妹於欣梅詳細說過當初之事,此刻自然趕忙開口。
“先生放心,舍妹雖然不是什麼修行大能,卻也是開悟明性之輩,行善累功知恩圖報,本就是我們一貫準則,舍妹也絕不敢忘懷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易書元淡淡問了一句,陳寒咬牙繼續道。
“只不過舍妹爲了不浪費仙丹藥力,早已選擇閉關,而據我所知,那位老人家.已經過世了.”
易書元微微點頭,一隻手放下了筷子,飯桌上的殘局自有灰勉會收拾,他手中摺扇展開,輕輕搖扇悠悠低嘆。
“人在與不在並不重要,只看她是否有心了,你倒也無需過於擔心,或許令妹緣法就是如此,是上蒼所贈,合該她修行有成.”
若是這樣就太好了!
陳寒心已經安了一大半,看起來仙尊真的沒有怪罪的意思!
易書元笑了笑,對於將來的事會如何,他也說不好,只不過不論是從遊歷紅塵見有情衆生的故事的角度,還是從修行本心的方向上說,他都覺得不會就此結束。
思索之間,又和陳寒閒聊幾句,再看桌面的時候,只能說灰勉不愧是灰勉,大部分盤子都已經“收拾”乾淨,就是不知道有多少收入了脖子下面。
“好了,飯吃完了,易某也該走了。”
說着易書元提起了那剩下的半壺酒,灰勉也跳上了他的肩頭,幾步之間走出了這廟舍小屋,陳寒也送了出來。
易書元回頭看了一眼,忽然開口道。
“陳道友,可有什麼話需要易某替你問問真君?”
陳寒知道易書元的意思,只是感激地行了一禮。
“陳寒不敢有什麼奢求,只希望真君不怪罪我的日常疏忽,能在此地修行,已是大福報!”
易書元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提着酒壺朝着廟宇前院走去,很快就離開了真君廟。
陳寒一直送到了廟門前,只不過即便在她眼中,易書元出廟之後也是漸漸迷糊繼而消失在了眼前。
天空中,易書元融入風中,帶着灰勉飛過登州城,飛向高空,而灰勉爪子上變出一些花生米,邊吃邊說着話。
“先生,我還以爲您要帶着半壺酒去祭祀楚航呢!”
“那先生我直接去找他不就成了?”
“也是哦”
易書元視線看向登州城,灰勉也順着他的視線望了過去,看到了一些載着物資的車馬在城中幾家商鋪卸貨。
灰勉於是就又問了。
“譚元裳這麼大本事,當時又這麼生氣,爲什麼不乾脆撂擔子,鬧出點亂子讓皇帝難受一下?是因爲怕皇帝治罪麼?”
易書元想了下才開口回答。
“以譚元裳的本事,真想這麼做,根本就不會顯露痕跡,只能說怒意雖有,但他更明白楚航心願,也恪守着自己的準則,他真要那麼做了,朝廷固然手忙腳亂,但真正苦的還是百姓譚元裳和楚航,都不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