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就這麼站在巨大的畫作面前看了許久,最終視線又落到了缺了的那一角上,喃喃道。
“長髮鬼去哪了呢”
自語間,男子又下意識在地上牆角等各處找了起來,看那樣子,似乎以爲之前畫被扯破的時候,缺角就在屋中。
或者說可能那一家熊孩子當時就是這麼說的,最後卻將那一截畫藏着回家了。
從那土地廟的老廟祝和那家人聊天的情況看,那家人中邪之後也再沒來找過這個親戚,所以畫師還不知道。
長髮鬼?
易書元也看向那畫作的一小角,那邊的缺口和他得到的畫卷上的是一樣的,而之前陳寒借法封住的鬼怪也和畫中的很像。
整幅畫看起來還好,但那缺角的紙張裂口上,還殘留着一絲絲邪性的氣息。
很顯然,不論是之前在真君廟外河中發生的事,還是土地婆受到的影響,都說明這畫不可能簡單。
只是這氣息竟然如此平靜,以至於易書元神念所至都瞧不真切。
男子在屋中各個角落搜尋,顯然也不是第一次了,似乎想將缺失的畫找回來,而易書元站在原地沒有動,一直看着畫卷。
良久,易書元回頭看向掛在竹竿上的黑布,同上頭的顯聖真君像四目相對。
易書元心頭一動,我雖今日初至,卻也並非初見此畫啊,換種方式來說,其實我已經看了很久了!
這麼想着,易書元神念之軀雙臂展開,向後輕輕一躍,直接融入了黑布之中,或者說融入了黑布上的神像之中。
這一刻,黑布上淡金墨色所描的顯聖真君像,其上眼神中神光微微一閃,整個畫卷就像是活了過來,眼神直直看向前方所對的鬼怪圖卷。
也是這一刻,在易書元眼中,周圍的一切都變了,而鬼怪的畫像上也呈現出不同的感覺,甚至好似能察覺到畫卷上一些偷摸摸的視線。
當神祇眼神掃過,畫卷上的一切錯覺般的動靜全都消散。
非但是眼神上的不同,易書元甚至還有一些“回憶”產生,好似“看”到了一些曾經的畫面,甚至模糊地看到了那熊孩子撕畫的那一幕。
那是幾個月以前,大人們在寒暄,小孩子雖然被再三叮囑,但畢竟覺得無聊,就在這裡看畫,無意間看到顯聖真君像。
不過這段“記憶”確實很模糊,但也能覺出有些怪異。
那小孩子在看過黑布後面的畫之後,明顯很害怕,但卻回來望了好幾次,最終忍不住扯了一截.
這些畫面易書元看不清,但加上神念通感之能,就可以感受出來。
隨後似乎是被畫師發現了,勃然大怒之下,親戚之間爆發了爭吵,期間還有孩子的哭聲和叫喊
這種體驗十分奇特,易書元甚至覺得好像是在聽別人說書一樣,一樣的畫面不清,但聲色豐富,加上自身通感,將一切感受了個七七八八。
讓孩童交出撕壞的畫,孩童只說是扔了,但其實就藏在衣服中。
最後不歡而散,親戚回家,畫師生悶氣。
只不過畫師隨後好似有種後知後覺的感覺,自己的畫自己也會有一些不同的認識,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看了這畫很久很久。
“只是畫,只是畫,只是畫罷了只是畫罷了!”
畫師自言自語,但聲音也不自覺大了起來,很明顯有一絲彷徨,也有一絲氣憤。
“真君,真君,可是我把握不住伏魔聖尊的那種神怒之威啊怎麼辦,怎麼辦.”
畫師顯得異常焦急!
又過去好一陣子,畫師手持畫筆,沾了金漆,向着易書元“眼前”點來。
唰~
一下子,世界清晰起來!
易書元心中也升起一種明悟。
這是點睛!
原來之前的顯聖真君像並沒有被點睛,神像雖然似乎已經十分逼真,但始終少了眼中神威,而自點睛之後,一切就清晰了起來。
易書元此時再看畫卷,又有了不同的感受,看向其上的諸多鬼怪,在其中一些地方多了審視。
他也不再全以修士的角度看待鬼怪形象,而是加入了文人的欣賞角度,從中欣賞畫作細節所勾勒出來的神韻,反而變得愈發清晰。
這些鬼怪也不全是邪性的,各種呈現的“氣數”都有,這氣數自然也是以畫中形再加上那份感覺相結合的作用,換一個其他修行者,乃至是其他仙人,恐怕都很難看得真切。
也就是說,理論上,長髮鬼算是自己逃的!
這倒是有些錯怪那孩子了,孩童雖皮,但還沒到隨便破壞親人貴重物品的程度,顯然受邪祟蠱惑了。
易書元的視線又回到了中上位置的中心,那個無面畫像上,這倒真的是一個空殼,沒有半分多餘的氣息,畢竟畫師自己都還沒想好。
那麼這些畫究竟是怎麼來的,畫自然是畫師畫的,但圖案是憑空想象的麼?還是說見過一些事情而生出靈感?
“唉,不會被風吹到門外去了吧?”
畫師嘀咕一句,又回到了畫像前,顯得有些愁眉不展,但很快也再次陷入對畫作的苦思冥想之中。
只是在不經意間一個轉身回眸,畫師忽然就愣住了。
此刻畫師就像是呆呆站在易書元,直勾勾看着他,而實情則是畫師傻愣愣盯着黑布上的神像。
“怎麼,怎麼如此有神是我畫的麼?我畫得出麼.”
作畫者最熟悉自己的畫像,尤其是像眼前人這種,他此前一直不敢爲真君像點睛,是因爲他實在畫不出那種神威。
顯聖真君是活在嶺東人心中的真神,那種神明儀態就算是畫師也難以想象,他其實想要去登州首廟看看,聽說那裡的神像最具神韻,但一直沒去成。
可是此刻,面對掛在竹竿上的神像,畫師心中升起一種特殊的震撼。
上一次他點睛實在是在極度不安的情況下,情非得已才爲神像點睛,但即便如此,他是很不滿意的,很清楚自己沒能畫出真正神韻,甚至有些褻瀆伏魔聖尊。
然而此刻,真君像神色淡漠中帶着平靜,平靜中帶着威儀,威儀中帶着重重壓力,好似審視人間,審視人心。
那神像上的眼神,彷彿在看着畫師,看穿他的一切!
這是神明之視!
“我懂了,我懂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真君像就該這麼畫,就該這麼畫,哈哈哈哈哈哈.”
畫師瘋癲般笑了起來,哪怕百鬼圖沒能畫出的抑鬱也掃清大半,一雙神祇之眼,足以讓癡迷此道的畫師興奮到極致。
“哈哈哈哈哈哈,我懂得怎麼畫神了,我懂了哈哈哈哈哈真君保佑,是真君保佑啊哈哈哈哈哈哈.”
易書元平靜地看着眼前人,不光是畫師懂了,易某人也懂了!
這畫師,了不得啊!
易書元不由想起一些事,想起一些世間驚才絕豔之輩的故事
此時此刻,屋院之外,張家村土地廟的老廟祝正在快步接近中,因爲心中存了一分急切,所以他一路趕來不敢有什麼停歇。
不知不覺間,易書元已經在畫師家中待了很久,久到就連老廟祝都大老遠趕來了。
只是老廟祝纔到屋院外,就聽到裡面一陣簡直有些瘋癲的大笑。
來的路上,老廟祝已經將很多種可能都思考過了,其實心中多少也有些忐忑,此刻聽到這種笑聲,心理作用之下,只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這屋子裡的人,只怕是中邪程度遠超想象!
老廟祝的腳步都猶豫了,但猶豫了一會之後還是一咬牙翻過籬笆而入。
沒有叫人也沒有敲門,老廟祝偷偷摸到了門前,然後彎腰挪動到窗邊,透過縫隙想要瞧瞧裡面的情況,只是畫卷太多,視線被遮擋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終於懂了.”
男子的笑聲許久不停,老廟祝死死攥緊了手中的桃木杖。
老人本就因爲匆匆趕路而有些燥熱的身軀,此刻更是額頭都滲出汗來,再被戶外寒風一吹,身子就是一個哆嗦。
“呸~”
老廟祝吐了口唾沫,提起膽子讓自己嚴肅起來,手持桃木杖走到門前,隨後重重拍門。
“嘭嘭嘭邵真邵先生在嗎?”
門外的聲音讓室內畫師的笑聲瞬間收斂,他皺眉看向門口方向,誰會來拜訪他呢?
不過畫師還是下意識將黑布蓋回了百鬼圖上,然後整理了一下衣冠,準備去開門了。
當然,再怎麼整理也是披頭散髮,就靠着一根髮帶將大部分頭髮束在身後,衣衫不整蓬頭垢面可能誇張了一些,但在易書元眼中也沒啥形象可言的。
易書元此刻算是和百鬼圖面貼面了,不過他自然是不可能怕這幅畫的。
這畫雖然極其特殊,但在易書元眼中已經逐漸揭開神秘面紗,沒有最開始那麼詭譎難測了。
“吱呀~”
開門聲在那邊響起,緊接着就是一聲暴喝。
“孽障看招——”
“咣~”
易書元心中一跳,神念望向門口方向,相比起鬼怪,還是人的行爲更難猜一些啊
此刻的老廟祝手持結實的老桃木杖,將畫師給放倒了。
那畫師正直挺挺倒下去,又被老廟祝扶住。
“唉奇怪,怎麼沒反應呢?”
老廟祝看着畫師額頭迅速腫起來的大包,再看看手中的桃木杖,一時間有些疑惑,也有些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