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3月,G市已經不太冷,但一如往年的溼涼,就像顏葉舒此時的心情。
有些寂聊的午後,她一個人走在街上,耳朵裡塞着耳塞,手機放在包包裡,正播放着蝦米電臺。
耳朵裡忽然傳來一首很熟悉的曲子,顏葉舒微怔,然後失神。
那是宮崎駿的動畫電影《千與千尋》的主題曲,《永遠同在》。
心忽然就更加悠遠孤獨起來。
目光無意地掃過街口,一個明顯的招牌映入眼中:月光電影城。
名字聽起來似乎更適合晚上去的電影院。
但顏葉舒的腳還是不由自主地穿過斑馬線,向那電影城走去……
……
單獨的影院包廂里正放着千與千尋,顏葉舒包包裡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
她的目光從巨大的屏幕上收回來,從包包裡拿出手機,輕手輕腳走到影院後面,接通電話放到耳邊。
“顏小姐,非常抱歉,你的單子我沒法跟下去了,我我現在得走了……”
電話那頭聲音慌亂急切,彷彿身後有人追趕急於逃命。
“你說什麼?”顏葉舒一頭霧水,壓低聲音,小心地瞟一眼那個像黑影一樣坐在邊上前排的中年男人。
電話那頭卻自顧自繼續慌慌張張語無倫次:“我知道顏小姐着急想找到媽媽,我也是真的想幫這個忙……但他們連我住的地方都翻了,我再不走可能命都會沒有……”
顏葉舒的心驟然收縮,目光落到前面的中年男人的背影上,有種不寒而慄的恐懼。
掛了電話,顏葉舒僵着身體重新回到座位,正襟危坐着繼續看電影。
一曲《永遠同在》片尾曲播完,顏葉舒從短暫的失神中回來,再次感覺到那個坐在與自己隔着數個座位的中年男人身上傳來的可怕而怪異的氣場。
這時,由頭到尾都沒有吭一聲,沒有看顏葉舒一眼的席承峰,終於站起來,向影院後排的出口走去。
顏葉舒的腳踩了一下地板,感受到地面的堅實,她彷彿找回了一點勇氣,立即也站起來,快走兩步,跟在席承峰的身後走出這個單獨的影院包廂。
沒錯,她只是突發其想來看了一場動畫電影,結果就在這個空蕩的影院裡碰到了除她之外的第二個觀衆,嚴肅而古怪的席承峰。
而通過剛接到的電話,顏葉舒還知道了,這個來看宮崎駿的狠峻中年男人,就在不久前下令讓人將一所私家偵探公司給端了窩,連私家偵探老闆此刻也被迫在逃亡的路上。
席承峰,他看起來真的很諱忌被人知道他收藏在偏苑的母子。
特別最近,席慕雲公開與他叫板,利用外資收購了花漾,還大張旗鼓將EV.漾發展到海外,兩人算不算是已經勢成水火?此時席承峰是不是心裡就像被埋了一顆隨時會爆炸的炸彈,碰着就炸個血肉~橫飛?
顏葉舒在心裡各種揣測,目光卻不敢直直看他的後背,生怕被他感知。
其實她此時最關心的倒不是席承峰對席慕雲是否有什麼新計劃。
昨晚遭受了席慕雲一番侮辱加蹂躪,顏葉舒此時是恨不得他倒黴纔好。
反正橫豎有蘇菲菲救場呢,他怕什麼。
顏葉舒現在心心念唸的,是自己的母親,是那些查到一半就被迫中斷的事實真相。
席承峰,這個古怪而可怕的人,他真的那麼難以接近嗎?
顏葉舒想着,不自覺隨着席承峰走到了外面。
忽然,前面的人的步伐慢了下來,然後停在一邊。
顏葉舒還在神遊,腳步慣性地繼續向前走。
“顏小姐?”
顏葉舒驀地被嚇了一跳,“嗯?”
她茫然地轉頭看向席承峰,對上他陰沉的臉那刻就清醒了。
其實他現在的表情也算不上很陰沉,至少是客氣的。
只是他那一向就沒好臉色的面孔,就算是客氣時看着也嚇人。
席承峰扯了扯嘴角。
“難道你不記得我了?上次我們見過,蘇教授帶你過來喝茶。”
“啊……”顏葉舒似乎恍然過來,有些矜持又有些驚訝:“還真是席總您。我覺得很面熟,但不敢相信,您,您也有這樣的閒情來看宮崎駿的動畫……挺意外的。”
席承峰輕笑。
笑容讓他嚴酷的面容多了一點溫和,倒有點像和藹長輩的感覺了。
“看你似乎不忙,如果有空,請你喝茶如何?”
顏葉舒受寵若驚地看了他一眼,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禮貌的笑容,語氣溫婉地說:“能得到席總的邀請是我的榮幸。”
……
幽靜茶莊的高級包廂裡,席承峰大部分時間幾乎都不說話,只專注地玩着茶具茶水。
比起上次對他的恐懼和敬畏,顏葉舒這次自然了許多。
席承峰不愛說話,顏葉舒也不覺得怎樣。有時候她也是個不怎麼愛說話的人。
她安靜地看着他洗茶泡茶沖茶,如果他遞過來一杯,她就捏起小巧的杯子,清清淡淡地品上一會兒。
她雖然不懂茶,但茶的清香,還有喝茶時的安寧,她喜歡。
“第一次見到你時,覺得你好像很怕我。”席承峰淡淡地說,瞅她一眼。
顏葉舒放下茶杯,有點不好意思:“是您氣場太強,我感到敬畏。”
“難道這次我的氣場不夠強了?”席承峰有些好笑,也覺得有趣。
“您的氣場一直都很強。只不過這次相遇的場合讓我意外,也許您強大的外表下……”顏葉舒說到這,有些猶豫,看着他,笑了笑,沒有說下去。
席承峰脣角翹了翹,突然就明白了爲什麼蘇瑞林會喜歡這個女孩子。
顏葉舒這留白的後半句,比她生硬想出某個形容詞要更好,既足夠表達了她的意思,又不會觸逆席承峰古怪的性格。
席承峰不再說什麼,繼續默默地洗茶泡茶沖茶。
顏葉舒漸漸有些走神,想着那個住在席承峰偏苑的女人。
想着席慕雲那個不爲人知的幼小的弟弟。
想着席慕雲,還有自己的命運。
茶很好,環境安靜讓痛苦的人彷彿也沒有那麼痛苦。
顏葉舒陪着席承峰坐了兩個小時,下午的時間就這樣打發走了。
“你住哪?我讓司機送你回去。”走出茶莊後,席承峰說。
顏葉舒搖搖頭。“謝謝您,不用的,我還想再走走。”
席承峰點點頭,神情又回到了平時面無表情的樣子,走向早就等在那的車子。
顏葉舒恭敬地看着他坐車離去,然後深深地舒了口氣。
……
顏葉舒在一個比較乾淨的小區看了一套房子。
一房一廳,廚衛小陽臺都有。
很想租下來的。
只是心還沒有定。
等換了工作再說吧。
回到槿苑,看見珍姨在院子裡澆花。
顏葉舒走過去,微笑地看着。
“珍姨,席先生請了你,真是太值了。”
“我一個人拿兩個人的工資。”珍姨驕傲地說。
顏葉舒低頭一笑。她也一個人拿兩份工資。一份是服侍席慕雲的,一份是花漾的。
她爲什麼還會覺得不滿足呢,老人們都說,人心不足蛇吞象。
顏葉舒,別企圖還得到他的心。
“你吃飯沒有?晚飯我準備了深井燒鵝。”珍姨說。
顏葉舒笑:“你看席先生不回來吃飯多好。免了他那些山珍海味,我們吃得香多了。”
珍姨便也笑。
吃過飯,顏葉舒和珍姨坐着聊了一會兒便上樓去了。
經過席慕雲的書房時,顏葉舒頓了頓,然後又繼續走過去。
除了那一次很冒然地進了那個房間,後來顏葉舒就再沒有進去過。
席慕雲也沒有因爲那一次就准予了顏葉舒自由出入書房的權利。
就像他的世界,顏葉舒終究不是能輕易進入的。
顏葉舒走進臥室,忽然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這個她已經很熟悉的房間。
這裡有着她近一年的記憶,可是這個總是溫暖而乾燥的房間卻沒有一樣東西可以將這些記憶記載下來。
與她有關的,除了那些可以輕易就清除掉的衣服,化妝品,又或者那套用來畫畫的桌椅,竟再沒有別的。
她甚至連一個親手買的小公仔擺件之類都沒有。
這就是她與席慕雲共同生活過的時光。
即便是一年了,她仍然不會在他的家刻上一點她的印記。
她站起來,走到浴室去,一點一點地察看。看完了浴室,她又察看了那個昂貴的大牀,還有席慕雲的衣帽間。每一個角角落落。
顏葉舒突然想到了一個有趣的遊戲,一個可以讓她在這段契約乙方的關係裡,找到了情緒發泄的出口。
她與席慕雲的愛恨情仇即使只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她也想把這個故事記載下來。發生過的事,怎能沒有留下一個印記。
……
席慕雲覺得自己有必要對顏葉舒冷淡一段時間。
他不想研究昨晚顏葉舒對他的態度,是因爲她只是恃寵而驕,還是因爲她本來就是隻養不熟的白眼狼。
他只知道他非常的不爽,不爽到只要一想起她的眼神,他就想跳起來。
他還不想掐死她,也還沒到厭棄到想要丟掉的程度。所以,他決定冷淡她一段時間。
魅夜他已經很久沒去了,不知道最近有沒有識趣點的貨色。
“要我陪你去?”曾平本來跟在席慕雲的後面,突然聽到他說要去魅夜,不由就停了下來,離得席慕雲遠遠的。“今晚又沒有約客戶,我們去魅夜幹嘛?”
席慕雲像盯怪物一樣盯着他:“沒有約客戶就不能去了?我每年交那麼多會費,難道是用來做慈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