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西蒙將目光聚焦在被治癒教會聚集起來的獵人們身上,那藍恩要轉換方向,選擇其實不多。
一場大災難的誕生原因往往也非常複雜,指望光憑一條線索就理清全貌是不太可能的。
獵人們是亞楠中最不穩定,也是破壞性最強大的羣體,關注他們在災難中的表現,還有這表現背後所蘊藏的真相,西蒙的決定是很正常的。
但是另一方面,夢境中的人們並不知道那場毀滅了舊亞楠的獵殺之夜,他們只以爲現在的瘟疫就已經是艱難的日子了。
可是西蒙和藍恩這種‘清醒的獵人’正因爲知道最後會爆發一場獸災級別的獵殺之夜,纔會對這獵殺之夜前的瘟疫感到不正常。
亞楠傳統的獸化病,跟這場瘟疫到底有什麼關係?
藍恩一路上其實路過了幾座治癒教會建立的醫療救治院。
那些醫療救治院的大小,大多數跟尤瑟夫卡的教堂差不多。
也就是收納一少部分灰血病已經進展到非常嚴重的病人,不然智障巨人也不會用門板拖着一巷子的病死屍體出去了。
藍恩只是站在門外看了兩眼。
古典的哥特式建築中,用煤油燈提供着昏暗的照明,裝着許多書本的書架就跟病人們的病牀放在一起。
木地板上能看見血紅色和灰色的血液痕跡。
裡面的人都急急忙忙的樣子,而外界路過的人則大多在經過時行色匆匆,連看都不敢多看的樣子。
像是這瘟疫會通過目光傳染似的。
但是就藍恩看的這兩眼,就讓曾經參與過雅典瘟疫控制的他皺眉不止。
裡面走來走去的治癒教會神職人員雖然個個都穿着制服,但還是能看出來等級劃分。
如同馬克一樣,穿黑色制服的神職人員聽命於白色制服。
但不管是黑色制服還是白色制服,這些人的身上都沒有隔離措施。
並且也沒有讓灰血病患者跟環境進行隔離的措施,病房乾脆就是開放式的,神職人員還頻繁的去病牀邊的書架上翻找資料和著作。
沒有消毒沒有隔離尤瑟夫卡醫生的診所雖然跟這大差不差,但是她開診所的時候也沒有瘟疫啊。衛生措施放鬆一些是可以理解的。
如果這種措施出現在古希臘的某個小城邦的瘟疫中,藍恩完全不會驚訝。
甚至於他們在瘟疫中聚衆向奧林匹斯衆神祈禱,他都不會驚訝。
但這裡是亞楠,城市建設已經達到藍恩故鄉世界的維多利亞時代。
而醫療、科學知識更是因爲【血療】的存在而大幅度超出。
並且還有超自然力量輔助的治癒教會!
如果灰血病真是某種瘟疫,他們會用這種態度來處理嗎?
從最簡單的觀察來看,藍恩都已經不太相信所謂‘瘟疫’的說法了。
但是獵魔人也沒有依照曼妥思給出的舊亞楠地圖記錄,而前往最近的醫療救治院去幹些什麼。
目前這個噩夢的進程,毫無疑問還沒有到最激烈的時候。
他爲了不打草驚蛇,也不適合做出爆裂的大動作。
而且這些小診所級別的醫療救治院裡,到底能有多少信息還很難說。
——
“你說.”在三層小樓的第一層,馬克有些疲憊的坐在牀上,“你想先去教會開設的醫療救治院看看?”
他身邊還放着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看樣子成爲教會獵人後,治癒教會立刻就給他安排了相應的待遇。
他這會兒正要收拾東西動身,而這租下來的房間,他說他已經付過了接下來兩個月的房租。
爲了感謝藍恩對亨利克的幫助,也算是送給初來乍到的外鄉人了。
雖然藍恩很懷疑,這個沉溺在舊亞楠時代的噩夢,到底還能不能撐到兩個月後還不回溯就是了。
“你這決定還真是不同尋常。”
馬克嘴裡表示驚訝,但是那面孔一如往常的毫無表情,沉靜到宛如深邃的大湖。
很有一種異樣的反差感。
“我不知道外鄉的風氣如何,但在亞楠,人們對瘟疫可是恨不得躲得再遠點。沒見過主動往上湊的。”
藍恩對着馬克,雙手叉腰輕鬆地說着。
“說實話,我只是想近距離的觀察一下治癒教會的醫療水準。雖然【血療】在傳聞中簡直無所不治,但就因爲說的太神奇了,所以讓人有點.你懂吧?”
藍恩刻意做出了一副‘話不太好說透,但是咱們心照不宣’的表情。
“你是覺得治癒教會對【血療】誇大其詞。”但是馬克卻完全沒有心照不宣的默契,他平靜的說着。
那神情已經是標準的亞楠獵人做派。
接着他毫無波瀾的點點頭:“對於沒有見識過神聖之血的外鄉人來說,這理由令人信服。但那畢竟是灰血病,你就不擔心自己的安全嗎?”
“我的身體抵抗力很不錯,目前爲止還沒生過病。”藍恩攤開手笑了笑,“再說,如果我決定成爲獵人,【血療】不就安排上了?如果它真的無所不治,我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馬克沒有再說什麼。
他起身站起來,繼續收拾着自己裝了一半的行李。
“如果你決定這樣做,我確實也認識幾個在醫療救治院工作的同僚。”
“呃,能不能不去那種小診所樣式的?我想看看治癒教會真正高端的醫療水平。”
藍恩有點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說着。
而面對藍恩再次加碼的要求,馬克只是手上捯飭行李的動作頓了頓,像是在回憶自己的人脈關係,但是並沒有不耐煩或者拒絕。
“讓我想想。”他低聲嘟囔一句,“高端的醫療水平在亞楠的中心位置,我們倒是有一個集合研究和治療灰血病的綜合機構。那兒被我們稱作研究大廳。”
說後半句話的時候,馬克是彎着腰扭過頭向藍恩說的。
集合研究與治療.獵魔人的眼睛微不可查的眯了一小下。
“就這個吧。讓我長長見識。”
藍恩表面上雲淡風輕的笑笑。
而得到了答覆的馬克也點點頭,又把頭扭了回去收拾行李。
“那我在下午可以帶你過去,你剛來亞楠,應該還認不清路。”
對於尋常人來說,在亞楠這個地方走的話,不把自己丟了就不錯了。馬克的擔心完全正常。
但是對藍恩來說.曼妥思的地圖記錄功能,已經開了一路了。
“藍恩。”馬克繼續彎腰收拾東西,那平靜到毫無波瀾的聲音頭也不回的傳過來。
“我理解你剛到亞楠,對這座城市、對治癒教會的不理解。”
“畢竟你只是在外面聽說過【血療】的神奇功效,對此抱有希冀的求醫者而已。而剛來的第一夜,你又看到了亞楠人的排外,還有我們這裡那古老而可怕的疾病。”
“但是,請相信我,藍恩.”
“我們,治癒教會。我們終將利用神聖之血,來完成技術的進步、理論的前進,進而達成對亞楠所有人的救濟。”
馬克平靜的說着,甚至手上的動作都沒停。
但正因爲這此前讓人感覺毫無感情的平靜,他現在的話卻顯得無比堅定。
簡直就像是在說着一條壓根不用強調的必然性真理。
“人類將因爲治癒教會而迎來偉大的進步,享受進步帶來的福祉。唯有這點,是必然且毫無疑問的。”
前治癒教會神職人員,現教會獵人,如此自信且堅定的宣稱着。
而在他的背後,藍恩只是無聲的抿了抿嘴,複雜又嘆息的眼神看着對方彎腰收拾東西的背影。
“當然,我相信你,馬克。”
獵魔人嘴上這麼說着,但是.
他親眼見過未來亞楠的模樣。
——
就跟馬克所計劃的一樣,他在下午收拾一下行李,準備搬到教會獵人的住房時,順帶陪藍恩走了一圈。
說是‘順帶’,但他其實基本上帶着藍恩在亞楠的各條主要道路上走了一遍。
他並不知道藍恩其實從上午就已經開始自己認路了,仍舊把他當成個初來乍到的外鄉人給予關照。
“就是這裡了。”馬克手上提着個方方正正的大號行李箱,對着身邊的藍恩說着。“教會將灰血病患者中最重、最特殊的一類都集中在這裡,由神職人員們研究治療方案。”
藍恩此時也看着這棟建築。
說是研究大廳,但其實這棟建築完全有一個圖書館那麼大。
高度不低,但是因爲哥特式建築繁複華麗的特徵,導致從外面不太分得清裡面有幾層。
可是毫無疑問,跟那些診所級別的醫療救治院完全不一樣。
這看起來確實是治癒教會的高級單位。
“謝謝,馬克。”藍恩一邊打量着眼前的研究大廳,一邊誠懇的對身邊人道謝。
原本只是亨利克對馬克說了一下而已,但是馬克先是將自己租期未滿的房子轉給他,又提着個大行李箱跟他轉了一下午。
不管這是出於馬克對亨利克看似冷淡,實則關切的友情,還是他自己想要幫助別人的熱心,藍恩都對此保持感謝。
而馬克則依舊是那副平靜到冷淡的表情。
他搖了搖頭:“還沒完,我得把你介紹進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