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影的食堂不小,雖然菜色沒有大學城的娛樂街品種多樣,但很多趕時間的同學還是願意在這裡解決,所以每回飯點位子還挺難搶。
李熒藍一走進去,就被裡頭熱鬧喧天的氛圍給震了下,不過在高坤望來時,他並沒有讓不適的情緒表現出來,只指着窗口處道:“要吃什麼自己去打……除了飯之外,應該還有面吧,吃完再付錢。”
高坤卻瞧着不少同學手裡的飯卡道:“不是用這個嗎?和高中差不多?”
“是麼……”頭一回到這裡的李少爺露出一絲轉瞬即逝的窘迫,悄悄把抽出的紅色偉人又塞回了口袋,“那就用這個。”
但是很快他又發現,他沒有帶……他從來不帶,他印象里根本就沒有出現過這種東西……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高坤笑道:“吃別的吧。”
李熒藍卻忽然拉住一路過的女生:“同學,我忘帶飯卡了,你能借我麼,我把現金給你。”見對方愣神他竟破天荒的自報了家門,“我是大三表演系的李熒藍,我會還你的。”
那姑娘盯着李熒藍的臉,興奮道:“我、我認識你……”繼而又看向高坤,忙不好意思地把飯卡遞了出去,“不要緊,你拿去用好了。哦、我……我是舞蹈系的蕭蕭。”
李熒藍沒注意那姑娘叫啥,只點頭說了句“謝謝”就要去買飯,卻被高坤阻了。
高坤見正有兩個位子空了出來,就拉着李熒藍過去坐下,然後接過飯卡道:“我去。”
李熒藍瞅着這人速速離開,想到自己對於這裡的生疏其實和高坤不相上下,於是到底沒有堅持。
u影的食堂桌椅很多,座與座之間又窄,用的還是那種無靠背的白色長條凳,李熒藍只要一動就能覺着四面八方都有無限相鄰的肢體將將要摩擦到他,空氣中還含着一股濃重的油耗味,就算肚子空空也能聞得胃口全無。
但這一切他都忍了,用盡最大的力量去將它們忽視,只看着站在窗口打飯的那人,他和身邊來來往往的學生沒有任何不同,就好像也是這裡的一份子一樣,那麼自然,那麼和諧。
李熒藍一動不動,直到高坤端了兩大盤的飯菜走了回來纔回神。
高坤把餐具遞到他手裡,李熒藍朝碗裡一看,雖沒有他特別愛吃的,但是也沒有一個是討厭的。
其實無論在公司還是在學校,別說不太與他接觸的人了,就算是萬河、朱至誠等也未必全瞭解李熒藍究竟喜歡什麼討厭什麼。他是出身良好,但是李熒藍幾乎沒有給過人耍大牌難伺候的印象,就是因爲他極少表露出自己的喜好來,不管是吃、穿還是別的待遇,李熒藍從沒有過特殊的要求,好的他會感謝,差得他也能忍受,好像什麼都不在意,卻又什麼都沒法真的討得他的歡心一樣。
可是李熒藍當然是有喜好的,他其實也喜歡吃辣,但因爲體質較敏感,一吃就容易爆痘嗓子疼,他不愛吃內臟、不愛姜、不愛蒜、不愛絲瓜、不愛山藥,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肉,但是他不會告訴你,也沒必要讓你遷就他,因爲這都沒意義。
但是這一切有一個人卻全都明白,並且這麼多年依舊瞭然於心。
李熒藍道:“飯多了,吃不下。”
高坤忙把他的盤子端來揀到了自己的那份裡。
“我不吃這個,”李熒藍又敲了敲盛雞腿的碗,“會胖。”
高坤卻說:“不胖。”
李熒藍嘴角一提又板下臉來:“當然不能和你比,跟頭牛一樣。”後一句說得很小聲,然後夾起雞腿也丟了過去。
高坤才接了雞腿,又被丟來了一連串的牛肉和小排骨,他一把抵住李熒藍的手道:“不能吃這麼少。”
“這已經過了形體老師要求的卡路里了。”李熒藍說。
高坤皺眉,指着那隻剩蔬菜和點點油星的一份:“這裡遠沒有到成年人的量,老師說的不對。”
李熒藍一愣。
高坤又道:“你今天排了兩個小時的戲,消耗很大,應該要攝取平衡才行。”
懂得還挺多……
李熒藍表情微抽,打斷這人下面的話:“我不愛吃食堂的行了吧,難吃還要理由麼。”
高坤放下筷子,竟然要站起來:“我剛看到那邊有小炒……”
那邊有小炒李熒藍怎麼會不知道,他唯二來過的兩回吃的就是那個,但是李熒藍卻不爽道:“沒那麼麻煩,再磨嘰飯都涼了!”
這下高坤沒話說了,默默地把那些都掃到了面前。
李熒藍看他老實地吃了,終於也自在地扒起了飯。
雖說這兒味道欠缺、人潮擁擠、油味滿天,但這裡卻有着獨屬於大學纔有的氛圍,學生們三三兩兩或熱情談天,或笑鬧打趣,處處都能聽到抱怨聽到八卦,聽到漫延不絕的嘻嘻哈哈。
高坤早早就掃蕩完了兩盤東西,靜靜地坐着等李熒藍慢條斯理,他偶爾也會被沿途抱着書路過的學生所吸引目光,又或隨着隔壁桌打牌的叫好聲而跟着微笑,那些表情如此紛繁,讓偷偷觀察着他的李熒藍幾乎都來不及捕捉。
至少他是高興的,李熒藍想,那樣就夠了。
吃完飯走出食堂,李熒藍問高坤:“我最近大概時常都要來這兒排戲,你忙不忙?”
高坤自然搖頭:“你把時間告訴我就好。”
李熒藍瞪着他叮囑道:“別亂換班,疲勞駕駛害人害己。”他知道這傢伙絕對幹得出這種傻事。
高坤一頓,垂下腦袋點了點頭:“有人頂班我就不忙了。”
然而李熒藍這邊纔信了他,這不剛開到比翼路口,正要往東卉苑裡去呢,高坤兜裡的手機就嚎個不停了。
之前說過,會打他電話的人寥寥無幾,他也沒隨便告訴過工友,但現在接起來一聽卻是他們工程的那位項目經理打來的,對方劈頭蓋臉就一句話。
“你在哪裡?限你五點前回工地,否則後果自負。”說完就很拽地掛了機。
李熒藍見高坤有點愣神,忙問:“怎麼了?”
高坤別開眼:“沒什麼。”
李熒藍看着他:“工地有事兒?”
高坤沒吱聲。
李熒藍問:“你不是休息嗎?又要你加班?”
高坤把手機揣回去笑道:“沒有。”
“你拿到過加班費嗎?以前工資……也按時發不?”這就要年底了,李熒藍不太看電視都聽過不少黑心工頭拖欠手下辛苦費的事兒,雖說這是爲空泰打工,但企業一大保不定就會有蛀蟲。
高坤趕緊點頭安慰他:“都拿了,按時的,不要擔心。”
“你聰明點兒就沒那麼多事兒了。”李熒藍哼哼。
高坤坐在摩托車前座沒下車也沒動作,李熒藍一看就知道他正爲難着呢,徑自跨了下來。
“行了,去吧,別耽誤了。”
高坤不放心地看着他:“那下回的時間……”
“我發電報告訴你。”李熒藍瞥了眼對方的手機,無語地轉身走了。
“哦,那、那我去了。”
李熒藍沒應聲,待聽到高坤的摩托車聲漸漸遠了,他這纔回過頭望着他離開的方向眯起了眼。
他沒聽清那電話裡說得是啥,但是來電的人那不客氣的語氣他卻領教了。
鄭經理?
好大的架子。
……
高坤仍是把車停到了光耀,自個兒再急忙趕到了工地,然而放眼看了一圈卻沒見到幾個熟面孔。
“阿坤……”此時有個矮壯的漢子喊住了他。
“魯哥,”阿坤和他打招呼,“喜樂他們呢?”
魯強着急道:“下午出了個事故,三工隊的鉤車在北角大樓那兒倒下來了,好巧不巧擦出的火星正巧碰了下面的漆桶,這就着了,幸好火不大,大傢伙自己給滅了,不過燒黑了一間房,這會兒喜樂和老吳他們都被工頭和經理叫去了,現在還沒出來,你快去看看吧。”
高坤一聽,立時拔腿就去了,果然纔來到承建的辦公室門口就聽着鄭經理在那裡罵人的聲音,嗓門大,用詞還十分沒品。
高坤沒有停頓地敲門走了進去,屋裡站了不少人,還有兩個副工頭也在。
鄭經理一瞅着他竟笑了出來:“呵,你可是比老總還難找啊,我他媽以爲等這樓都塌了都不見你個鬼影兒呢!”
高坤沒說話,之前被訓了個狗血噴頭都沒吱聲的劉喜樂卻聽不得這口氣。
“經理,車是三隊開的,東西也是他們砸的,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那鄭經理年歲也不小了,同樣是勞力出身,對這裡頭的每一套都摸得門清,在他眼裡劉喜樂實在嫩了點。
“誰說沒關係?!這事兒掛了鉤車的三隊有責任,但他媽誰把油漆桶放那兒呢,誰也別想逃了!”
張洋和老吳也在,張洋比劉喜樂會看眼色,但也不是個任人冤枉的,於是還算陪着笑臉道:“經理,那你把事兒調查清楚了,誰放的就誰負責啊。”
鄭經理點了根菸把腿一翹,笑道:“我不就在找了,你們老實點的自己說,要不人人都算有份。”
這話讓張洋和老吳急了:“不能這麼算吧。”
“那要怎麼算?你們這些兔崽子我見多了,不來點狠的不知道厲害,要我不算也行,誰站出來承認那其他人自然就沒事兒了。”其中一個五大三粗的副工頭瞪着牛眼道。
“你這是什麼話?硬逼着人擔責啊,那要說你們也有錯啦,可着勁的挑我們毛病。”劉喜樂喝道。
他這句話讓在場的三個負責人都變了臉,倆人高馬大的直接一步上前就朝他逼來。劉喜樂卻不怕,咬着牙迎了上去,沒想到半途卻被一手直接扯了回來。
劉喜樂一瞧拉他的高坤,氣焰低了點,但還是嘟囔道:“哥,這都問半天了,他們不講理!”
高坤道:“別說話。”
劉喜樂張了張嘴,憤憤地退到了一邊。
鄭經理站了起來:“行啊,我們不講理,那我們來講講理,我剛纔就問了,昨兒個誰最後當得班?這排班表上也寫得清清楚楚,你倒是給解釋解釋!”說着就把東西扔到了高坤的面前。
高坤沒看,只說:“漆桶我都收起來了,我檢查過才走的。”
“哼哼,誰看見你收了?那誰又給拿出來了?總不見得是我們吧?!”
“反正不是我哥!”劉喜樂道。
“不是他那就是你們了。”副工頭看了圈所有人,“漆料也就你們這一小組看着的,旁人可沒這本事,今天這事兒廢了我們半個月的進程不算,材料費、人工費都得賠上,還得加班加點跟開發商那兒交代,你們自己說說,能這麼算了嗎?”
“我不賠,跟我沒關係!”張洋怒道,“我又不是最後一個走的。”
老吳也是白了一張臉,要是小錢還能咬咬牙,可這聽着就嚇人,他這把年紀還在這兒混着要不是逼不得已,誰願意啊。
鄭經理彈了彈菸灰看向高坤和劉喜樂:“別以爲我們是爲難你們,我要真想要你們吃不完兜着走,早就把上頭的人都喊來了,現在就只有我們,內部事內部了,但你們要不識相,那我只有秉公辦理了,到時候這價錢就不是我說了算了,說不定還要送你們進去一回。”
“胡說八……”
劉喜樂的咋呼被高坤的下一句堵在了嘴裡,接着,他驚訝地望向他哥,繼而是滿滿的不甘。
高坤直直地看着鄭經理的眼睛,面目平和道:“行,就當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