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東的拳硬生生地打在了牆壁上,這一拳,他確信自己不是打在了棉花上。
二人的身體在某種意義上產生了重疊,司徒峰的身體就像是一個透明體,被夏東輕而易舉地穿透,此舉卻並不影響司徒峰的行動。李元智清晰地捕捉到司徒峰在這一瞬間竟然緩緩地轉過頭,與夏東肥胖的大臉龐合爲一體。
司徒峰慢慢地將身體“抽離”出去,接着掏出手機播出一個信號,在話筒上古井無波地蹦出幾個字:“上來一下,有人骨折了。”
這一切,李元智看傻了,就這麼楞在當場。此刻他幾乎感覺自己的靈魂已經出竅,遊離於這所鬼的牢獄。
隨後的事情,他記得都不太清楚了,事實上沒過多久就上來了幾位穿着白大褂的人把夏東擡了下去。司徒峰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靜地看着他,攝人的眼神幾乎想把他看個通透,他的心如同他的身體那麼透明。
不知爲何,陰風吹不走司徒峰吐出的煙氣,整個樓道都煙霧繚繞。一排排封閉着的空間像一扇閉着的心窗,它們不置可否地詮釋了這個世界上還存在着一種至陰——一種存在於普通人潛意識裡的至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李元智背對着司徒峰,二人皆是沉默不語,可能讓任何人去逾越這道界限都是種煎熬。縱是努力地想要掙扎出境,一切卻顯得徒勞。
其實他們早就逾越了,只是他不知道,當現實擺在他的面前時,他選擇了逃避。
事實上司徒峰並沒有李元智想象中那麼沉默,他的話喋喋不休地在耳邊縈繞:“它們在某種意義上說,一受到強觀察就會煙消雲散,然而其中也有例外。”
“可能我就是個例外,因爲我本身就是強觀察者,所以可以與強觀察相抵消,從而自然而然地能出現在你們的面前。”司徒峰不耐其煩地講解着,他知道對方也許並沒有在聽,但是他就是要個過程。
話音剛落,司徒峰走了過去,直視目光渙散的李元智,企圖用目光將他從另一個彼岸拉過來,但是顯然不怎麼奏效。李元智的這副模樣落在他的眼睛裡,他甚至懷疑李元智已經成了被鬼拋棄掉了的肉身。
司徒峰微側了一下脖頸,終於拋棄掉了紳士風度,提高了嗓門兒道:“你知道我爲什麼要告訴你這些嗎?”
聞言,李元智的臉上終於有了點血色,眼睛眨了眨條件反射地蹦出幾個字:“爲什麼?”
“因爲你們和底下的人一樣,都是強觀察者。”司徒峰指着地面,潔白的臉上已經被情緒牽動得有些泛紅。
李元智木訥地點了幾下頭,隨後就跟隨着司徒峰原路返回了。
最後,司徒峰交給了李元智一袋東西,掂在手裡分量很重,他表情出奇地嚴肅:“有了這些東西,你可以在第一時間殺死它。”
李元智掀開了黃色檔案袋的一角,瞥到了裡面裝的是子彈,和普通子彈不同的是這些子彈全是銀白色的。子彈顆顆從內部透着一絲精光,他只是第一眼就看出了它的不平凡。
從關押着“特殊”犯人的牢獄裡走出去,外面的空氣赫然間變得格外清新,吸進肺裡有種說不出的順暢。這時,夏東剛好從後面走過來,整個右手打着石膏,看起來傷的不輕。
司徒峰將他們又送上了那輛嶄新的吉普車,卻沒有同行的意思。考慮到他的特殊性,二人也沒有過多的挽留。臨行前,司徒峰鄭重其事地告訴李元智,千萬不要讓司徒長煙知道他的存在。
對於李元智的疑惑,司徒峰給予的回答是:“我只是個不存在的人。”說罷,他隨手就帶上了車門。
“什麼時候能再見你?”李元智打開了擋風玻璃勾出一個腦袋說。
司徒峰用他慣有的風度微微勾起嘴角道:“在你危機時刻。”
李元智低頭看了看壓在屁股下面的檔案袋,心想:難道這就是他找我的目的?
由於夏東手上有傷,只能躺在後排睡大覺。李元智一踩油門,車子發動了起來,眼前的建築物慢慢地消失在二人的視野中。
等車子行駛了一段距離,李元智才意識到這所地下基地非常隱蔽,如果讓他現在原路返回都不一定能找到那個地方。四周都是樹林,每個方向的景物都是相同的。值得慶幸的是車子上裝着導航系統,自然不必爲迷路而擔心。
李元智不經常開車,駕照只是他在大學畢業以後的閒暇時間裡拖李大伯給辦的。所以說他是個新人,還是比較中肯的。
其實跑長途的司機是很辛苦的,想必大家都有過坐車的經歷,如果一連坐十個小時以上的車,下車的時候你會發現渾身上下就像是從油鍋裡撈上來一樣,頭髮蓬亂精神萎靡。然而,這只是坐車的。司機卻時時刻刻要保持着萬分警惕,因爲開車這件事容不得半點馬虎,否則很容易出現交通事故。
容易讓司機感到疲倦的問題是多樣性的,光線、道路、思維情緒等各方面都會影響到司機的精神狀態。
李元智一路上腦子裡想的都是司徒峰,可見情緒低迷。可喜可賀的是駕駛技術並不老練的他竟然穩當地行駛了五六個小時沒出現任何問題,此刻夏東已經把手舉到了一個舒服的位置睡着了。
俯瞰整個公路上只有一輛嶄新的吉普車在以七十碼的速度勻速前行着,時間漸漸逼近黃昏,太陽猥瑣地躲進了地球的另一邊,到了最後還不忘記給人留下它最美好的一刻。
俯瞰黃昏,宛如天河裡墜落了一彎金色的月亮,親吻着故鄉的田園,從炊煙裊裊的村寨裡,不時地傳幾聲狗吠雞鳴,彷彿是一個遙遠、朦朧的夢。
或許是思想乏力,又或許是體力不支,李元智踩了個剎車,車子停靠在了公路上。夏東從夢中驚醒,睡眼朦朧地說了一句:“到了嗎?”
李元智搖了搖頭,打開車門下了車。向眼前望去,令人愜意的小村莊一五一十地訴說着它的美好,他在很小的時候就有過這樣的夢想。
突然耳邊赫然傳來嘩啦啦的流水聲,李元智神情一動,急忙看去。夏東竟挑了個沒人的地方就地解決了——如此煞風景的一幕讓李元智把遠飄的心情頓時又收了回來。
夏東對着眼前的一條弧線不由地癡了,隨之又連連嘆了幾口氣,大有一副“當年頂風尿十丈,如今順風盡溼鞋”的悲涼。
如果只看影子,他包得像個木乃伊的右手和那件物事竟然一時間難以分辨,讓人情何以堪。
想到這裡,李元智撲哧一下笑出了聲,連連捂住嘴巴想調戲夏東一番,以驅散走白天的瘴氣,可沒曾想眼角卻瞥到了一個身影。
這個身影他格外熟悉,又格外陌生,仔細一想他猛地睜大了眼睛,血液頓時直竄頭頂!是他!那個穿着中山裝的老頭!!!
他怎麼會在這裡?李元智來不及多想,拉了夏東一把,正在小解的夏東打着石膏的右手不由地被濺溼了幾個尿點,一臉憤恨地看着李元智。這回頭的一剎那,看到李元智的臉上顯露出來的異色,他也感覺到了不對勁,心中一涼。
“快跑!”李元智又拽了夏東一把,直接把他拽上了車,自己也趕忙坐到駕駛座上關上了門。電光火石間,車子倒後鏡上面又顯現出一個穿着中山裝的老頭正朝他招手。
李元智身子一陣顫抖,大約停頓了四五秒竟然忘記踩油門!從倒後鏡上面看,那個老頭還沒有走,自始至終保持着一種詭異的笑,手上擺動的幅度非常緩慢,顯得有些飄飄的。
“還看什麼?快開車!”夏東第一個反應過來大喊道,此刻他的脖子已經伸得像個長頸鹿,狠不得用脖子去掌握前排的方向盤。
聞言,李元智反應過來急忙踩了一下油門,頃刻間又是猛地一個急剎車!眼前駭然出現一個人!
這個人並不是那個老頭,反而是一個穿着衛衣的年輕人,面無表情地死死盯着車裡的人,他和老頭的共同點是——擺動着那雙蒼白無力的大手。
“媽的!”情急之下,夏東暴出一句粗口,急忙搖上了左右兩邊的擋風玻璃,隨即又大喊道:“撞他!撞死他!快!!!”
李元智嚇懵了,突然感覺到屁股上有些咯得慌,低頭看去原來是司徒峰交給他的檔案袋!情急之下,他的身子一顛,檔案袋滑落掉在了車子的底部,眼見勾頭去撿已經來不及了,站在車前面擋住去路的年輕人正一步步向他逼近……
“還楞着幹什麼?快!快開車撞死他!快撞死他!!!”夏東的聲音已經有些歇斯底里了,他站起身來顧不上右手的傷,伸手去摸李元智的方向盤。
眼前的年輕人目光渙散,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在這黃昏的時刻顯得更加詭異了,他慢慢地挪動身子,踉蹌地像個殭屍一樣向他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