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你是怎麼處理這件事的?”湯力問,一個人絕對不可能死兩遍,而一個本來就已經被拉去火葬場進行火化,之後骨灰也已經被安葬了的人,就更加不可能又恢復成一具完整的屍體,出現在市郊小樹林的土坑裡面了,這件事不僅僅是有蹊蹺,極有可能這裡面還有點什麼沒有被留意到的岔子。
尹光看起來也是又困惑又惶恐,畢竟自認爲已經處理好了伯父的後事,現在卻有人來告訴他,他伯父的屍體在郊外被發現,那麼自家親人的墓地裡面安葬的究竟是誰,這種事情想一想也的確會讓人覺得有些毛骨悚然:“我就是去醫院把該辦的手續都給辦了,然後聯繫了殯儀館那邊,讓他們過來把遺體帶走……”
“對不起,我插一句嘴,”賀寧在這裡暫時的打斷了尹光的敘述,“你還能記得死者在離世之後身上穿的是什麼樣的衣服麼?”
“記得,”尹光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因爲我大爺去的很突然,原本以爲住院治療過一陣子就能恢復呢,所以我也沒做兩手準備,他兒女都不理他,不跟他來往,這麼多年就自己一個人過的,家裡頭不說家徒四壁也差不多了,好不容易攢了那麼倆錢兒,還給自己買墓地用了,突然之間就去了之後,我當時也來不及去他家裡給他找什麼衣服了,就把他住院的時候穿的衣服給套上,沒給他額外再置辦什麼衣服,主要是當時的確沒有那個精力,那會兒我單位這邊正好有項目,一天到晚忙的暈頭轉向,跟領導請假說給大爺處理後事,領導是批假了,但是也不是一點想法都沒有,畢竟說句不當講的,那又不是自己的親爹親媽,人家領導也覺得,我大爺有兒有女的,自己子女因爲什麼不管那是家裡的私事,我這個侄子撿這麼個差事,請假耽誤的可是人家單位這邊的進度。我也怕領導對我意見太大,所以也沒敢請假太久,實在是沒有時間去給他值班壽裝了。”
賀寧點點頭,表示理解,示意他繼續說。
“哦,對了,我大爺去了之後,也不知道是以爲什麼原因,反正原來的鞋穿不上了,醫院裡別的家屬跟我說,必須得給弄雙鞋要不然不穿鞋下去以後路不好走什麼的,雖然說這也就是迷信,但是畢竟是自己親人,自己親大爺,我也不願意看他走的太淒涼,所以我就趕緊上街去買了一雙大一些的鞋,趕在殯儀館那邊的車過來借人之前給他套上了,基本上也算是衣着整齊吧。”尹光補充了一句。
這倒是解釋了爲什麼當他們發現屍體的時候,死者腳上的鞋子因爲比腳要大一些,所以只有一隻還掛在腳上,另外一隻卻遺失了。
“後來殯儀館的人來了,我跟着他把手續辦了一下,然後單位那邊的事情確實催的急,我也怕因爲我一個人,把整體進度給耽誤了,回頭這個責任我也真的是扛不起,所以我就沒選擇加急要骨灰,那邊告訴那幾天過世的人挺多的,讓我三天後過去取,我就三天之後過去取的,這中間該我辦的手續我是一樣都沒差,然後取回來骨灰之後,我就給送去我大爺之前買好的墓地安葬了。”尹光一臉的困惑,“我大爺這個人,一輩子雖然之前有點混,對我前大娘和堂哥堂姐有點不太好,但是我說一句有點不恭敬的話,他這一輩子也就是個窩裡橫的能耐,在家裡脾氣也大,能耐也大,出了門就慫了,誰他都惹不起,所以說不應該跟什麼人有那麼大的仇,讓人家這麼幹啊!我現在也想不通這到底是爲什麼了。”
“尹厚祿的死,在當時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是知情人?”湯力問。
尹光想了想:“除了我之外,那就是我把我媽,我二大爺一家,我大爺的兒子,我那個堂哥,連我堂姐好像都不知道,因爲她在國外,我堂哥說不跟她說了,事後他再告訴她,連我前大娘也不知道,我堂哥說前大娘好不容易這幾年過的舒服一點了,不想讓她知道前夫是死是活的事情,怕再把以前不愉快的事兒給勾起來,所以算一算的話,當時知道這件事兒的人,也不超過十個。我那時候特意問過我堂哥,我說我這邊單位事情太多,確實是太忙了,如果他想要辦個追悼會什麼的,可能就得自己趕回來,我堂哥說沒那個必要,讓我別耽誤自己的工作,差不多處理一下就行了,一切從簡,所以我就跟殯儀館說了,我們不要儀式,就直接火化就可以了,然後就是剛纔跟你們說的,三天之後取骨灰。”
賀寧看看湯力,他們兩個心裡都有猜測,這件事情裡裡外外看來,問題應該是出在了殯儀館裡面,或許和死者尹厚祿本人並沒有太大的關聯,尹厚祿只不過是那個不太走運的人,本來過世了之後,應該已經被火化和安葬了,結果沒有想到這中間出了這麼一個岔子,如果不是那一對小情侶跑去郊外的白樺林拍照,又恰好遇到了一羣流浪狗因爲飢餓而在那裡刨食,恐怕這件事到現在都還沒有被暴露出來,那麼最後有可能就稀裡糊塗的被人給瞞天過海了。
“你現在時間方便麼?如果時間方便,請你跟我們到公安局去一趟,確認一下死者身份,如果確實是尹厚祿的話,你可能還需要幫我們聯繫他的子女,來處理這件事。”賀寧對尹光說。雖然說尹厚祿是自然死亡的,不算是嚴格意義上刑事案件的被害人,但是畢竟也算是因爲某種現在還沒有查清楚的原因,而被捲入了這一樁離奇的偷樑換柱事件,終究是被波及到了的,所以需要找到他的直系親屬,等到整件事情都調查的水落石出之後,作爲尹厚祿的家屬,他的子女有權利向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提起民事賠償的相關訴訟。
尹光趕忙點點頭:“行,我這邊現在正好還比較閒,那你們稍微等一下啊,我上去跟領導打聲招呼,然後我這就跟你們去一趟,要是需要聯繫我堂哥,也得抓緊,他在外地,回來的話,機票也得提前訂,而且他工作也特別忙,估計請假還不如我方便呢……唉,得了,我先不說這個了,趕緊請假去!你們稍等。”
說完他就急急忙忙的走出了會客室,上樓回辦公室去找領導請假去了。
賀寧和湯力沒有急着在外面就開始討論案子的事情,所以就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等着,腦子裡其實已經默默的琢磨起這件事情來了。
從尹厚祿的年齡和死亡原因等等方面來看,這件事情就是針對他的可能性小之又小,甚至與他有什麼關聯的可能性都不大,出問題的地方應該就是殯儀館,畢竟那麼大的一具屍體,又不是什麼芝麻綠豆的小玩意兒,能夠把本來應該火化的死者運出來,偷偷的埋在荒郊野外,最後還能給死者家屬一份骨灰,這就說明焚化的不是尹厚祿,而是別的什麼人,這個別的什麼人,纔是案子的關鍵,偷樑換柱的行爲本身,目的就在於瞞天過海,尹厚祿的自然死亡,很顯然是成爲了某一個不知名死者的非正常死亡事件的掩體,試圖把罪惡行徑徹底掩蓋住。
不得不說,不管涉案的人是誰,這人的膽子可是真的不小。
過了一會兒,尹光回來了,看樣子請假還算比較順利,就是他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五味雜陳的樣子。
“別提了,剛纔我去請假,我們領導還以爲我說謊找藉口呢,”他哭笑不得的對湯力和賀寧說,“我跟他說我大爺出事兒了,他跟我說‘下回想請假換一個理由,你大爺之前不都已經過世了麼’,然後我就把你們來找我這事兒跟他說了一下,他都不相信,覺得哪有這麼離奇的事兒,我說你們就在樓下會客室裡等着呢,他要是不相信可以自己下來問你們,他這纔算勉強信了。唉,反正這事兒也不能怪我們領導,換成是別人跟我說,我估計也得覺得這人找理由的水平有點次!這可真是天下奇聞,就叫我給趕上了!唉,算了,走吧,我跟你們去一趟。”
湯力和賀寧對他的遭遇除了深表同情之外,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好,這種事對於他們來說也是破天荒的頭一遭,以前從來都沒有遇到過類似的事情。
三個人驅車回到公安局,辨認屍體的過程十分順利,因爲死者的屍體腐爛程度比較低,尹光平日裡與尹厚祿來往也還算相對比較多,所以幾乎一看到屍體就立刻認定了,這的確是他已經因爲心肌梗死過世了半年的大爺尹厚祿。
之後就是聯繫尹厚祿的親生子女來處理這件事了,尹光倒是挺積極主動,直接把這個任務給攬了過去,按照他的話說,這種事情太離奇,要是換成陌生人用陌生的電話通知尹厚祿的兒子,他的堂哥,對方的反應保不齊也還是會和他之前一模一樣,當對方是騙子,到時候又要浪費口舌去解釋說明,事倍功半。
這倒也是有一定道理的,考慮之後,賀寧和湯力就同意了尹光負責打電話的這個提議,並且三個人不約而同的認爲,尹光就在公安局給尹厚祿的兒子打電話會比較好,在尹厚祿的兒子能夠接受這樣的一個事實了之後,剩下的事情還是由湯力或者賀寧去與對方交涉可能是一種比較好的處理方式。
尹光撥打了好幾回,才終於成功的聯繫到了尹厚祿的兒子,聽得出來,對方的確如尹光所說,是一個大忙人,並且可能是因爲與父親的關係並不太融洽,所以連帶着對父系親屬也並不是十分的親熱,接到尹光的電話並沒有任何熱絡的招呼,並且似乎還有些感到意外,不明白爲什麼無緣無故的尹光會聯繫他。
尹光把事情說了一個大概,尹厚祿的兒子反應果然和他們預期的一模一樣,在電話那一段直截了當的詢問尹光是不是喝多了,打電話跟自己說胡話,尹光耐着性子把事情又解釋了半天,對方也還是將信將疑,最後尹光只好把電話遞給湯力,反正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只要他的這位堂哥不把湯力他們當成是詐騙犯或者惡作劇,就已經算是有很大幫助了,至少可以讓湯力省卻許多口舌。
可能是湯力的態度比較沉穩,聽起來還是有一定可信度的,再加上最開始是尹光介紹的情況,尹厚祿的兒子總算是明白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過他接下來的反應卻並不是特別的配合。
“我回不去,工作這邊很忙,走不開,我妹妹在國外,也不可能因爲這麼點破事兒就特意買機票飛回來,她在那邊也有事業有家庭,而且我回去也沒有意義,我爸的屍體不是已經找到了麼?既然找到了,那就該怎麼處理怎麼處理吧,你們要查的案子跟我們也沒有關係,什麼民事賠償,我們也不需要,如果我堂弟尹光他願意提他大爺討個公道,那就全權委託給他處理也行,回頭要是要到了什麼賠償金,我們也不要,都給他,所以剩下的事情你們跟他溝通就好。”
說完之後,尹厚祿的兒子似乎就打算掛斷電話了,這個時候他又想到了另外的一件事,趕忙在電話裡叮囑湯力:“這件事到此爲止,我的答覆就是最終答覆,你們不要再去試圖聯繫我媽,我媽和我爸離婚已經很多年了,好不容易纔擺脫了他,好不容易纔從過去生活的陰影當中走出來,我不想讓她再以爲自己那麼一個不讓人省心的前夫,被一直打擾生活,她跟我爸解除了夫妻關係之後,就是和陌生人沒有什麼兩樣了,沒有任何相互的權利義務,這個我懂,所以你們也一樣沒有權利去拿這件事打擾她,你們明白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