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寧沒有搭腔,只是略微帶着一點不確定的擡眼看了看董偉斌,似乎是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便又默默的繼續去吃自己的那塊小蛋糕了。
董偉斌揣測着她一定是怕這件事情辦不成,畢竟自己的年紀也並不是很大,說有多大的能量,恐怕也未必有人相信,所以說賀寧的這種反應倒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他緩了緩,一面自己說的太遛會顯得有些缺乏誠意和可信度,大約過了幾秒鐘才說:“其實這件事只要你願意,咱們兩個共同努力,並不是什麼特別難的事兒,畢竟你之前在c市上班的那段時間,一直都是無功也無過的狀態,調到這邊之後,應該也是沒有捅過什麼婁子不是麼?再加上你本來就是c市人,咱們再想辦法疏通疏通,讓你回去繼續做之前的崗位還是可以實現的。最重要的是,既然你有這樣的想法,當然就得努力嘗試一下,而且最好抓緊一點,要是前前後後拖的時間太久了,你離開那邊越久,想要回去就會越難。”
賀寧聽着他的話,默默的放下了刀叉,扭頭看了看湯力:“你吃完了麼?”
“吃完了。”湯力點點頭,本來他也不是真的爲了吃飯纔來的。
賀寧聽他這麼說,這才轉過頭來看向了董偉斌,臉上依舊漾着笑意,卻和方纔已經完全不是一樣的神色了,她打量了董偉斌一番,語氣略微有一點古怪的問他:“你是從哪裡聽出來我想要調轉回c市去的?我在這邊工作的好好的,生活很充實,也找到了實現自己價值的崗位,我是有多想不開纔要放棄這一切?”
“你剛纔……”董偉斌沒有想到她會忽然這麼說,錯愕之下語氣也急促起來,聲音都明顯高了幾度,“你剛剛不是說你想過要回c市,只不過眼下困難麼?”
“是啊,我爸媽家就在c市,我當然想過要回去了,這有什麼問題麼?”
賀寧用好像看白癡一樣的眼光看着董偉斌,“眼下回去當然也是有困難的了!春節假期剛過,我手頭又有案子要查,這種時候要怎麼回去?!”
董偉斌有些瞠目結舌,傻了幾秒鐘才意識到,自己從方纔開始應該就是被賀寧給戲弄了,她是故意說着那樣模棱兩可的話,挖了一個坑,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往裡面跳呢,而自己還真的是被先入爲主的小算計給迷了眼,竟然就真的順着賀寧打出來的煙霧彈就理解錯了方向,說了那麼一番話。
想明白了之後,他忍不住有些惱火起來:“賀寧,你有必要這樣麼?我是帶着十足的誠意來看望你的,也是真心實意的關心你,爲了你好,我甚至惦記着你在外地,怕你父母孤單,怕他們惦記你,怕他們身邊沒有人照應,還幾次三番的去你家看望他們,算是幫你盡孝。我做這些不圖你非要領我的人情,更不圖你感恩感謝,但是你也不至於這麼恩將仇報,故意誤導我,戲弄我吧?”
湯力在一旁盯着董偉斌,雖然他是一動沒動的,但是仔細留意不難發現,他一身的肌肉都已經緊繃起來,整個人都是出於隨時待命的一種狀態下,確保董偉斌即便是下一秒鐘突然有什麼出格的動作,也能夠及時的做出反應。
賀寧卻並不把董偉斌的這種惱火放在眼裡,只是微微一笑,輕描淡寫的回答說:“被人需要的給予可以叫做‘恩’,不被需要的那叫一廂情願。難不成我現在每天跑到中nan海那邊去巡邏,然後我就可以理直氣壯的說我保衛過哪位大人物,所以要求一等功?你之前幾次三番跑到我爸媽那裡去的事,他們跟我說起來過,而且感覺非常的困惑,每次去了就不走,他們都不知道應不應該做點飯菜打發打發你。不做吧,好像顯得我們家失禮,做吧,憑什麼呢?”
“賀寧,何必呢,咱們有什麼話不能好好的說,好好的溝通,偏要這麼冷嘲熱諷的夾着刺,有必要麼?”董偉斌被賀寧說的有些抹不開面子,臉色複雜。
他過去就知道賀寧是一個伶牙俐齒的人,只不過從前賀寧的伶牙俐齒似乎從來都沒有針對過他,就連最後也不過是瀟灑的轉身離開,沒有和他針鋒相對過,所以他並沒有試過這裡面的威力有多大,自然也就沒有太當一回事,現在卻覺得不好受了,賀寧沒有罵他一句不文明的話,語調很平淡,聲音也更是不高,但是說出來的話聽在他的耳朵裡,卻好像一根根的細針紮在身上似的,說有多麼的疼倒也不至於,卻刺的人坐立不安,渾身都不舒服。
賀寧面對他的這種指責,仍舊是笑了笑,然後非常坦然的點了點頭,認認真真的說:“至於啊,爲什麼不至於呢?我這個人或許沒有那麼精明,但是記性總歸是不差的,你其實努力的方向有些偏,這些把戲,你要是都用在了胡小卉的身上,說不定現在就不需要特意跑來a市丟面子了,不是麼?”
說完之後,她停頓了一下,看着董偉斌的臉色一僵,然後又笑着補充了一句:“哦,也對,這話可能是我說的太自以爲是了,說不定你是把這些路數都用在了胡小卉和她父母的身上,只不過人家不買賬,所以沒有什麼效果,你這才退而求其次的選擇了你認爲相對難度較低的我和我爸媽吧?”
董偉斌有些心虛,方纔不滿的語氣也收斂起來,看起來儼然不是方纔那個自信滿滿的青年才俊模樣,反而有些臊眉耷眼的。
“賀寧,其實有些事不是你以爲的那個樣子,你如果可以心平氣和的聽,我可以把整件事都解釋給你聽。”他語氣裡的不滿情緒一掃而空,變成了乞求。
賀寧笑了笑,站起身來,湯力也跟着一起起身。
“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休息了,明天還要上班,而且我現在也已經過了聽睡前故事的那個階段,所以你事先編好的劇本也不需要搬出來了,”賀寧看了看時間,又看了看桌上那些盤盤碟碟,“最後,多謝你的款待,我們先走了。”
說完她便拿起自己的外套,大步流星的走了,湯力也淡淡的對董偉斌點了一下頭,緊隨其後跟着賀寧一起離開,只留下董偉斌坐在桌前,呆若木雞。
賀寧和湯力上了車之後,賀寧又看了看時間,對湯力說:“你知不知道這附近,或者咱們順路的地方,哪裡有那種營業到後半夜的麪館、餛飩鋪子什麼的?”
“我知道有一家麪館不錯。”湯力其實猜到了賀寧可能吃的也不太舒服,他自己就更不用說了,那中看不中吃的一點點分量,加在一起也只夠他墊墊肚子而已,更別說爲了擺盤的那些花架子,估計後廚那邊也沒少耽誤工夫,等到菜品端上來,早就已經沒有什麼熱乎氣兒了,吃起來冷冰冰的,也不太美味。
“那咱們這就過去吧,趕緊吃飽了好回去休息。”賀寧點點頭,現在能吃一碗香噴噴、熱騰騰的湯麪,對她來說也是挺舒服的事情。吃飯這種事,吃的內容是佔了一半,另外一半也取決於吃飯的環境還有一起吃飯的人。方纔那一頓,除了環境真的是好的讓人沒話說之外,其他兩樣可就是都不怎麼靠譜了。
湯力說的那個麪館,距離這家高檔的牛排店倒是不算遠,開車十分鐘就到了,店面不大,這個時間店裡面的食客也不算很多,推門一進去,撲面而來的就是一股夾雜着食物香味的暖風,讓賀寧覺得舒服極了,方纔吃東西吃的自己肚子裡面都覺得好像冷冰冰的,原本就沒怎麼吃飽,再加上最後那塊很甜的小蛋糕,現在她的胃裡面都已經開始往上泛酸水了,正需要一碗香噴噴的熱麪條壓一壓。
湯力對這家店還是蠻熟悉的,和賀寧做下來之後,就拿了菜單,指了幾樣這家店最招牌也最受歡迎的食物,賀寧簡單的考慮了一下,選擇了一份小碗的紅燒牛肉麪,湯力也要了一樣的,只不過分量換成了大碗。
“看出來了,你方纔比我吃的還不飽!”賀寧一看湯力點了大份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順便也努力的收斂起笑容來,誠心誠意的對湯力道了謝,“今晚實在是謝謝你了,耽誤這麼多時間陪我去吃這頓‘鴻門宴’!”
“我也沒幫上什麼忙。”湯力搖搖頭,原本這個問題也的確有些困擾他,現在既然賀寧主動說起來了,他便決定順勢詢問一下賀寧的想法,“我原本以爲你叫我一起,是需要我幫什麼忙,但是我什麼都沒有幫你。”
“幫了啊,怎麼沒幫!”賀寧從旁邊的筷子籠裡抽出兩雙筷子來,用餐巾紙包一下,一雙放在湯力面前,一雙放在自己面前,“沒有你幫忙,能讓董偉斌那個傢伙這麼大出血一回?我一個人雖然吃得下,但也不能點兩個套餐不是麼?”
湯力聽她這麼說,也笑了笑,今天晚上方纔的那一頓,估計也夠董偉斌肉疼上好一陣子了,但是他可是一點也不感到同情。
“原本我是有些擔心的。”他沒有打算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加以隱瞞。
賀寧一聽就笑了:“你擔心他會做出什麼對我不利的事兒啊?那你就想多了,他那個人,最在意的其實就是他自己了,他不會因爲我而做出任何影響到他前程的事情,更何況理虧心虛的人是誰,誰心裡清楚,你沒聽我剛纔說出那個他想攀高枝,很顯然也沒成功的女孩兒叫什麼名字的時候,他那個表情麼!”
湯力當然注意到了,雖然說他與董偉斌算是素不相識,董偉斌之前在學校時候曾經是他帶過的小師弟這些事情他也是一絲一毫的印象都沒有,但是身爲一個男人,對於董偉斌的種種做法,他還是不能夠接受的,也感到十分不齒。
他猶豫了一下,怕自己的詢問會戳中賀寧的傷心事,但是這個問題梗在心裡,不問出來他自己又有點不甘心,糾結了一會兒,最終他還是選擇了開口。
“你……還恨那個董偉斌麼?”他小心翼翼的問賀寧。
“你這個問題,其實不能一概而論的泛泛回答,”賀寧想了想,“其實我對他也談不上恨,當初也不過是一種發現自己被人當傻子了的惱火和狼狽罷了,回頭想想,可能我那時候還是年紀小,犯傻,被追求的那種感動就被錯當成了喜歡,好處就是分開也就分開了,一時的憤怒,過後平靜下來之後,除了有些傷自尊之外,倒也沒有覺得多麼難過,這也算是一樁好事吧,所以我是真的不恨他。但是如果你問我還恨不恨他的意思是想問我有沒有原諒他,那答案很顯然是沒有,也不會原諒。開什麼玩笑?難道我沒有顯赫的家世背景,我就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給別人充當替補隊員麼?如果我不給他一點教訓,讓他吃掉小苦頭,那欺負到我頭上來的成本未免也太低了一點吧?我又不是個隨便人拿捏的面瓜。”
說完之後,賀寧似乎猜到了湯力想要表達的是哪一層意思,於是她便對湯力笑了笑,說:“你放心吧,我可不是那種沉浸在仇恨情緒當中,表面上是報復對方,實際上同時也在報復自己的那種人。我這麼做也不過是希望董偉斌因爲心疼自己的這些所謂的付出,能夠趕緊收手,從我的世界裡頭消失罷了。當初從c市努力的調轉過來,是因爲想要保全自己的自尊心,覺得狼狽和丟臉,但是現在留在a市,可不是想要繼續逃避,我在這裡找到自己的定位和價值了,憑什麼還要回去什麼原來的生活軌跡呢!”
湯力聽完賀寧的話,點了點頭,臉上多了幾分釋然,他似乎想要對賀寧說點什麼,這個時候恰好服務員端着一大一小兩碗牛肉麪走了過來,他回過神來,神情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平靜平淡,方纔的欲言又止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