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些,賀寧還想繼續和小碎卷兒打聽一些事情,湯力卻沒有給她機會,等小碎卷兒一說完那番話,他便點點頭問了一下範志父母家的具體地址,之後道了一聲謝,用眼神示意了賀寧一下,轉身就走,賀寧只好放棄原本的打算,對兩個老太太笑一笑,轉身追上湯力的腳步,朝範志父母家所在的那棟樓走去。
“你這是幹嘛呀?也不問問我是不是還有什麼想跟人家打聽的就直接走人!”賀寧或多或少覺得有些不大高興,責怪湯力的自作主張。
湯力只是掃了她一眼,淡淡的迴應道:“沒有意義。”
“怎麼就沒有意義了?”賀寧聽他這麼說,略微有些不服氣,“那兩個老太太擺明了知道不少關於範志和範志家裡頭的事情,現在男屍十有八九是範志,不管跟天花板滲血那個案子是不是有關聯,這都是一樁人命案,肯定是要引起重視的,我多瞭解一些,回頭見到了範志的家人之後再把兩邊的說法對比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出入,這有什麼問題麼?怎麼就沒有意義了?”
湯力原本沒想說話,見賀寧一副非得要自己給個交代的樣子,正要開口,賀寧卻又皺着眉頭警告了一句:“你再四個字、四個字的給我甩成語試試看?”
還好,這一回湯力還真沒用四字成語來打發她,他回答了足足六個字:“親親得相首匿。”
賀寧愣了一下,這話她聽着耳熟,早先在學校的時候,法制史課堂上學到過,是漢代時期的一條法律規定,意思就是說,除了謀反之類的大逆之罪以外,其他類型的犯罪行爲,犯罪人的直系三代以內血親或者配偶爲其隱瞞罪行,這在當時是被許可的,並且不會追究幫助隱瞞者的欺瞞之罪。
湯力爲什麼會忽然對自己冒出來這麼一句話?賀寧擰着眉迅速的運轉着自己的大腦,這一段時間以來,她都已經有些習慣了,跟湯力打交道就得具備超強的腦補能力,這個傢伙說話是出了名的點到即止,想指望他娓娓道來一次,那可真是比登天還難,所以還是不要抱着那種幻想比較好。
既然湯力提到了“親親得相首匿”這句話,自然指的是範志的家人,也就是他的父母和妹妹、妹夫。剛剛的那兩個老太太口中,範志可實在是沒有什麼好名聲可言,被形容的十分不堪,原本自己的意圖是想要先從鄰居口中儘可能多的打探一番,收集足夠多的信息,之後再去見範志的父母家人,最後將兩廂的說辭對比一下,來歸納出範志的爲人,這樣一來回頭調查起來的時候也好以此來判斷他生前與他人的交往,是否有與人結仇結怨的可能性之類。湯力應該是想要藉着那句話提醒自己,就算範志在外人口中的名聲有多麼的不堪,家裡人也會基於親情、名譽等等方面的考量,對他的醜陋一面進行粉飾,不會主動暴露他的不足。
所以假如自己向方纔的兩個老太太打聽了一大堆的說辭,結果到了範志的父母家人那裡就都紛紛給推翻了,來一個概不承認,尤其是許多細節上的東西,人家一口咬定外人道聽途說,以訛傳訛,自己難道真的可以全然接納那兩個鄰居老太太的說法,就直接認定範志的家人有所隱瞞,說了謊麼?
換句話說,家人會出於親情和名聲的考慮,或多或少的去替自家成員遮掩,至於遮掩到什麼程度,這個不好判斷。同樣的,鄰居旁人也的的確確會聽風就是雨的以訛傳訛,口口相傳,再加上一些主觀的添油加醋,到最後原本的實際情況被誇大到了什麼程度,也同樣不好說。兩邊肯定都有水分,這樣一來,用一個有水分的結論去印證另外一個有水分的結論,得到的答案必然也嚴謹不到哪裡去。
所以再從鄰居的口中繼續深挖,似乎也就變得沒有太大的實際價值了。
賀寧這麼一想,心裡面也轉過了那道彎,湯力的觀點是對的,雖然表達方式略微讓人有一點吐血的衝動,但賀寧還是服氣的。
“好,我明白了,不過話說回來,你就不能用正常人的方式來解釋給我聽麼?”賀寧又氣又無奈的瞪一眼湯力,“幸虧我腦子還夠用,這要是換成一個笨一點兒的,估計到現在還被你那句‘親親得相首匿’繞在裡面呢!”
湯力笑了笑,並沒有再多說什麼,賀寧也對他的這種反應習以爲常,方纔的話題就算是徹底的翻了篇兒,誰也沒有再去糾結。
“對了,你說,假如那具男屍真的是範志的話,劉法醫可是說了,這人死了沒有兩年也有一年多,時間不短了,他父母和妹妹、妹夫都是A市本地人,又一直住在A市,爲什麼這麼久都沒有人報警找過人呢?”賀寧又想起來另外一件讓她覺得有些奇怪的事情,出來之前她可是特意查過的,在失蹤報案的名單裡面,並沒有一個叫做範志的人,甚至連一個姓範的都沒有,假如那具男屍真的就是範志,家裡人的這種反應也未免有些太奇怪了。
湯力搖搖頭,指了指面前的那棟樓:“一會兒就知道了。”
兩個人按照方纔兩個老太太提供的地址很快就找到了範家,此時已經是下午,但是又沒到晚上的下班時間,二人上樓去敲了敲門,原指望着範志的父母能夠在家就足夠了,沒想到給他們開門的卻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長相普普通通,不過看起來倒是一臉忠厚老實,很好脾氣的模樣。
“你們找誰?”他有些詫異的看着門口的兩個陌生人,神情裡面多少帶着一點點的戒備,開口詢問的時候,聲音也刻意被壓低了一些。
“請問這是範志的父母家麼?”賀寧見對方已經表現的很緊繃了,就沒有故意等着讓湯力開口,免得給對方更大的精神壓力,反而容易讓人產生牴觸情緒,不願意開口交流,所以她的態度也就格外的和善,一臉親切的微笑。
誰知道她的這種示好卻一點也沒有起到預期當中的效果,那個男人還是一副戒備的模樣,沒點頭也沒搖頭,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賀寧和湯力一番,這纔開口說:“他不住這兒了,你們要找他還是去別處吧!”
“我們不找他,我們想找他的家人,這是他父母家吧?你是範志的妹夫?”賀寧沒想到對方的戒心這麼重,只好耐着性子再詢問一遍。
男人還是沒打算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一味的極力撇清:“範志的事情,你們找他自己解決,他要是解決不了,也跟我們沒有關係,我們跟他都很久不往來了,他的事情不管好壞都跟我們沒有關係,你們還是去找他解決吧!”
“你別緊張,我們是警察。”賀寧一看對方這樣,只好亮明身份,原本她沒有急着說明身份,一來是想要看看對方被問起範志時的態度和反應,第二也是看這男人最初就緊張兮兮的,怕一開口就說是警察再嚇到他,沒想到對方看起來很老實的模樣,卻也有那麼一點執拗,一直都表現的不大配合,“我們想跟範志的父母談一談,不知道老人是不是還住這裡,現在方便不方便。”
“不太方便,”一聽說是警察,並且也看到了兩個人出示的證件,開門的男人這才略微的鬆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從方纔的緊張戒備,變成了一臉的爲難,“我是範志的妹夫,我老丈人去年就過世了,現在家裡還有個丈母孃,但是老太太有點兒糊塗了,腦子不大清醒,好的時候能認出來我老婆是自己閨女,壞的時候誰也不認識,你們跟她聊也聊不出什麼來。”
“這樣啊,”賀寧沒料到範志家裡已經有了這麼大的變故,“那家裡還有誰?你愛人在家麼?我們跟你們聊聊也行,有些事需要向範志家屬瞭解一下情況。”
“其實……我們真的跟我那個大舅子沒有往來了,有什麼事你們找我們問也沒有用,他的事情以前我老丈人在的時候都管不了,別人就更管不了啦。”
“沒有想要你們替範志解決什麼問題,”賀寧略微由於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拿定了主意,決定不站在這大門外頭宣佈範志有可能已經出事了的這一消息,繼續向對方請求配合,“就是了解一下他之前的一些個人情況,你和你愛人不是一直都跟範志的父母一起生活麼?以前跟範志也是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吧?他的情況肯定多少有所掌握,希望你們能夠配合我們的工作。”
“唉,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範志的妹夫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側開身子讓出門口來,“那我先把話說前頭啊,要是他惹事兒了,需要賠錢,我們可管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