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昕和她母親演出的這麼一場鬧劇終於落了幕,湯力好半天一句話都沒有說,似乎是剛纔對着關昕和關母一下子說了太多的話,一下子把今天的餘額都透支了似的。又過了一會兒,唐弘業回來了,看起來神清氣爽,告訴賀寧和湯力,關昕和她母親都被處以了罰款,也做了記錄,這讓他覺得挺解氣的,但是目中不足的是,關母死活都不肯過來當面對賀寧道歉,在那邊又鬧了一通,把負責處理這件事的同事也給鬧得頭都要炸了,最後不得不做出讓步,口頭道歉就可以了,他們代爲轉達給賀寧,關母這纔不情不願的吐出“對不起”三個字。
賀寧倒是並不太在乎關母的道歉,不是她有多麼胸襟寬廣,大人不記小人過,而是“對不起”這三個字其實是語言當中最廉價的一種組合,歉意是永遠都沒有辦法僅僅通過這三個字來承載的,換句話說,歉意其實是用來做的,而不是用來說的,當一個人真心爲自己曾經的言語感到抱歉,那麼他的舉動當中就會有所體現,如果沒有行動上面的具體表現,只是上嘴脣碰了碰下嘴脣,過口不過心,那麼這種道歉要與不要,也都只是流於形式,沒有真正的意義。
關昕的所作所爲,賀寧是不能夠接受和繼續容忍的,只不過考慮到自己的職業,還有湯力的立場,只要以後避免碰面,不打交道,也就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了。
關於賀寧“假摔”的這件事,唐弘業回來之後賀寧就把真實情況告訴了他,唐弘業聽了之後有點驚訝,因爲他原本可真的是一點都沒有看出來,還真以爲關昕母親把賀寧給推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大跟頭呢。
“我那也只不過是爲了以彼之道,還之彼身,不過後來把她帶走罰款什麼的,倒是真的沒有想到,”賀寧對唐弘業和湯力說了自己的心裡話,“原本也就是指望着嚇她一大跳,讓她不敢繼續在公安局裡面撒野,以後最好也不敢輕易送上門來,打擾咱們的工作,趕緊離開,沒曾想,倒是還害得她挨罰了!”
“就她帶着她女兒在咱們單位胡攪蠻纏那麼半天,又是倒打一耙,又是顛倒黑白,還怎麼勸都沒用,怎麼說都不聽,罰她也是應該的。”唐弘業聽完之後,蠻不在乎的擺了擺手,雖然他之前沒有怎麼和關昕母女打過交道,但是就這一次已經足夠讓他倒了胃口,他一邊說還一邊滿是同情的看了看沉默不語的湯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老湯,你小時候寄宿在這家人那裡的時候,受了不少罪吧?”
湯力只是笑了笑,沒有迴應,卻也沒有否認。
“都這個時間了,咱們還能去找張健了麼?”賀寧看了看牆上掛鐘上面所指示的時間,原本就不算早,再被關昕和她的母親這麼一鬧,現在已經夜裡九點了。
“這個時間更好,”湯力對賀寧點點頭,“可以讓他措手不及。”
“那咱們這就出發吧!”唐弘業覺得湯力說的也有道理,“再不抓緊時間啊,那可就不止是措手不及了,搞不好咱們都要在人家的家裡‘跨年’了呢!”
三個人立刻動身,離開刑警隊辦公室,下樓準備去張健家裡面找他談一談。到了樓下剛一上車,唐弘業發現自己忘記了帶東西,又下車回去辦公室裡面取,賀寧和湯力兩個人就坐在車裡面等着他回來。二人一時無話,車裡很安靜。
安靜了一會兒,賀寧先有些忍不住了,扭頭問他:“怎麼了?心情不太好?”
湯力想了想,微微的點了點頭:“有一點吧。”
賀寧沒有去猜測湯力心情不太好的原因,只是靜靜的看了看他,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湯力自己又主動的開了口。
“過去,我怕口舌之爭,所以能忍則忍,不願意爭執,”他說這話的時候,眉頭微微的皺着,似乎有些困惑,“但是現在看來,我錯了。”
賀寧聽了這話,對他點點頭:“那你倒是說對了,在對待關昕和她媽媽的態度上面,你確實是有點錯了,或者確切的來說,是你對待關昕媽媽的態度上錯的比較離譜。你以爲她這個人一旦起了矛盾就會表現的比較不講理,嘴巴又厲害,所以寧可揣着明白裝糊塗,明知道她的算計,明知道她的過分之處,你都選擇了‘懶得去爭’這麼一種做法,結果後來發現你越是不爭,他們就越當你是軟柿子,呆頭鵝,已經騎在脖頸上面了,還想要蹬鼻子上臉,對吧?”
湯力頷首,賀寧說中了他此時此刻心裡面的感受,在年紀還不算大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因爲無意當中被關母打探到了自己父母的收入情況和工作福利,於是關母便開始了在自己父母面前大吐苦水,想方設法的暗示他在自己的家裡面得到了照顧,並且給家裡面帶來了多麼沉重的負擔,湯力父母爲了報答關母的幫助和恩情,寧可自己節衣縮食,把省下來的錢和其他福利都送給了關家。他也曾試過因爲關母的做法有些不太對勁兒,因此而與關母起了爭執,關母在氣急敗壞之下口若懸河一般,滔滔不絕的數落和教訓,一直說到湯力覺得自己的頭都要炸了。打從那開始,爲了避免這兩種事情的發生,他便越來越不愛說話了,因爲他發現言多必失,少說話自然也可以少失誤,並且在和關母打交道的過程當中,自己揣着明白裝糊塗,不去與她一般見識,可以換取耳根清淨,也更舒服一些。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是這樣做的,也從來沒有強烈的意識到什麼。他上大學離開關家的時候,關昕的年紀也還比較小,在那之後他與關昕接觸的也不算多,也沒有機會去見識到關昕“天真可愛”的另一面,所以一切就都還算平靜,一直到了最近,關昕的小算計越來越多,越來越讓他想皺眉頭,關母更是理直氣壯的開始插手和干涉起自己的私事,關昕幾次三番故意搞事情,湯力已經積累了很大的不滿情緒,這一次關母公然帶着女兒準備大鬧刑警隊的舉動,徹底的壓垮了他之前所有的隱忍,在黑下來臉,不顧情面的處理了關昕和她母親之後,湯力才猛然意識到,正是自己這麼多年來的沉默以對,纔給了關母和關昕以極大的底氣,讓他們以爲自己可以毫無顧忌的爲所欲爲,反正不管做出了什麼事,自己都會一忍再忍,一聲不響的全盤接受,包容包容再包容,永遠的包容下去。
“其實你早就應該看透這一點了,”賀寧雖然知道現在湯力的心裡面的感觸可能會比較複雜,但是作爲旁觀者來說,她都是覺得通過這一次的事情,湯力能夠覺悟,對他以後倒是蠻有好處的,“無心之失是可以忍的,一時衝動也是可以包容的,但是唯獨處心積慮的算計,不管是大還是小,都不能忍,否則你退一步,對方就希望你下一次退兩步,三步,甚至十步百步。你一直一直的忍讓,他們就會覺得理所應當,一旦有一天你不忍了,你反而成了那個要被譴責的對象。所以有些時候劃清界限,只要對方越界了就把她敲打回去,可能反而對方也會知道收斂,不至於搞到最後不得不通過撕破臉來解決問題。舉個例子,林飛歌看我不順眼,這個你應該能發現吧?當然了,她腦子不大好使,除了嘴賤之外,也沒有什麼別的辦法能用來噁心我的了,但是我從來就沒有讓她討到過便宜,所以絕大多數時間裡頭,林飛歌除了偷偷對我不爽之外,也不敢把我怎麼樣。”
湯力默默的聽着賀寧說完這些,他承認賀寧說的是有道理的,並且她自己在這方面也似乎實踐的還不錯,只是這樣一來,他就有了另外的一個疑問。
“爲什麼你之前一直忍關昕?”他問出了一直壓在心裡的疑惑。
“爬得越高,摔得越慘啊!”賀寧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攤了攤手,聳聳肩,一副特別無辜的樣子,“打從一開始,我是打算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和她一般見識的,但是這小姑娘左一次右一次,我就知道她絕對不是那種懂得見好就收的人,我無試過她的挑釁,單純的‘防守’過她的挑釁,她都還是一點都不知道收斂,反而還一次比一次誇張,那我就只能放長線釣大魚,給她點正兒八經的顏色看看了,給她空間,讓她不滿足於原來小打小鬧的小算計,想搞點大事情出來,然後這石頭搬起來放不下,最後不就只能砸了自己的腳了麼!哦,不過我得好好的解釋一下啊,偷看我和宋天祿的聊天記錄這事兒,百分之百是她自發的,我只不過是利用了她給我創造的這麼一個機會罷了。”
“你什麼時候查過關昕的ip地址?”湯力還有另外一個疑問,之前他一直都和賀寧在一起忙着工作,如果賀寧委託別人幫忙詳細的去查過當日與宋天祿聊天的網絡id定位是在哪裡,應該不會沒有隨口和自己溝通過。
“哦,你說這個啊?”賀寧從口袋裡摸出那張紙來,“這只是我隨便找了一張紙,事先胡亂抄了一個網絡ip地址,後面寫上關昕的一些信息罷了,正所謂兵不厭詐,咱們既然已經很確定那個人就是她,那她在面對任何矛頭直指的所謂證據時候,肯定都會緊張、焦慮,甚至心虛不安等等方面的表現。所以嘛,我也算是賭她做賊心虛,沒想到還真的被我給猜中了,她連仔細看一看都不敢,立刻就慌了神一樣的指望着她媽媽替她做擋箭牌,我都沒想到她‘配合度’這麼高!”
湯力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雖然說被楊成叫去處理工作上的一些事情,讓他幾乎錯過了整場的鬧劇,但是憑藉着自己對關昕和關母的瞭解,賀寧說的這些經過當時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場景,他還是能夠想象出來的。
唐弘業取好了東西回來之後,兩個人的話題就戛然而止了,雖然說從實際的認識時間算起來,湯力和唐弘業相識要遠遠早於賀寧,但是這麼久以來,湯力從來都沒有在唐弘業面前去剖析和談論自己的內心感受,這回讓他感到十分別扭,所以便不再提起這些來,賀寧看湯力什麼都不說了,也默契的把方纔兩個人聊起的話題給翻了過去,三個人驅車趕往了張健位於a市黃金地段的高檔住宅。
到了那裡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賀寧他們找到張健家裡的時候,張健的家中居然就只有他的妻子在,並且看起來心情還不太好,臉色很陰沉。
張健的妻子是個黑瘦的女人,個子很高,一張瘦長的臉,下巴很尖,就好像腮骨都被削掉了似的,她的皮膚紋理很深,那是天生就皺紋比較多的面部肌肉紋路造成的,與日常的保養沒有什麼直接關係,總之看起來並不像是一個養尊處優的闊太太,相貌的確比不過祝盼香。
面對三個深夜到訪的不速之客,張健的妻子顯得又疑惑又緊張,賀寧自然不會告訴對方自己和湯力、唐弘業這一次來訪的目的是爲了調查張健和自己前女友藕斷絲連,並且前女友還死的那麼慘,他們懷疑這一切都與張建有關,只是找了個藉口,說有一個與張健平日裡有生意來往的人出了事情,張健前一段時間還與這個人有過來往,所以急着需要找他了解一番情況。
一聽是這麼回事,張健的妻子也沒有好意思下逐客令,而是對他們單個人點了點頭,略微帶着一點怨氣的說:“那就你們要是不嫌晚就等着吧,他到底幾點能回來,我可都說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