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凡的心裡打從鍾翰開口詢問的那一刻開始,就盼着湯力能說出拒絕的話,偏偏湯力同意了,然後她又想要不要乾脆說既然你們兩個可以一起去,我就留下來好了,可是又覺得那樣很丟臉,並且顯得自己很心虛,最後也還是沒有說出口。
現在,坐在開往案發現場的車上,旁邊就坐着鍾翰,顧小凡覺得自己的腸子都悔青了,爲什麼自己剛纔就不好意思說不去了呢?如果說了,現在就不用坐在這個男人身邊這麼不自在,如坐鍼氈,顯得心虛又怎麼樣,反正自己本來就很心虛嘛!
正所謂開弓沒有回頭箭,出發前自己開不了口,現在就算是後悔得抓心撓肝,也沒處買後悔藥去。
鍾翰倒是挺安靜,上車之後一直一聲不吭,再加上湯力本身就是個悶葫蘆,去現場的一路上,三個人沒有一個人開口,顧小凡偷偷的瞄過鍾翰幾次,他都看也沒朝自己多看一眼,這讓顧小凡很開心,心裡頭默默祈禱,就這麼保持下去,井水不犯河水,千萬別認出我是誰來。
a市是一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城市,最近幾年經濟發展的比較快,城市建設也跟着發展起來,市區面積逐年的在擴張,許多舊城區都被改造成了現代化的都市風貌,就連原本比較人氣稀薄的外圍地段,也逐漸成了炙手可熱的住宅區。
這一次他們接到報案說發現了男性屍體的的建築工地,就是位於這樣一個原本荒涼,隨着近幾年的城市擴張而從市郊變成了外環市區的那麼一個地段。
湯力是個悶葫蘆,一路上只是默默開車,顧小凡和鍾翰對現場的情況誰都沒有任何瞭解,鍾翰似乎因爲和湯力不熟悉,所以沒有冒然開口搭訕,而顧小凡,她現在坐在鍾翰旁邊,恨不得把自己整個人都變成隱形的,那裡會想要隨便開口打開話題。
等他們趕到現場的時候才得知,那名男性的屍體是被埋在了工地之前挖好的地基深坑底下,所以現在刑技方面的人和法醫都下到坑底下去檢查屍體和現場拍照,湯力他們不方便過去打擾,索性與現場的工人攀談詢問一下發現屍體的具體情況。
跟站在坑外圍觀的幾個建築工人聊過之後,他們得知這個工地的地基大坑其實老早就挖好了,結果就在挖好了地基,準備進行下一步的時候,原本那個工程隊的包工頭卻捲了錢款一個人跑了,根本找不到人,工地裡一衆工人工錢都開不出來,又找不到工頭在哪裡,最後只好紛紛散去,留下這麼一個剛剛起步的工地,而開發商那邊平白無故被騙走了一大筆錢,一下子也週轉不靈,施工就這麼被暫停下來,留下了這麼一個深深的大坑,一直過了一年多,在近期才又準備開工,結果開工第一天,就挖出了這麼一具男性屍體來。
“下去看看麼?”
顧小凡正在坑邊左顧右盼的時候,鍾翰忽然出現在了她的身旁,眼睛看着深坑下面。
顧小凡嚇了一跳,本能的搖了搖頭:“不用了。”
“不用?”鍾翰有些詫異的扭頭看了看她,“我以爲你是刑警隊的外勤女刑警,難道你不是?”
“我是啊。”顧小凡腰桿一挺,替自己正名。
“那你爲什麼不下去?是嫌髒,還是害怕不敢靠近屍體?”
顧小凡回答不上來了,這兩個選項分明選了哪一個都同樣讓人臉上無光,作爲一名刑警,怕髒和怕看到死人,這都說明了職業素質不夠過硬,即便她是個姑娘,選擇了這個職業之後,也早就記住了一句話,那就是警察是一種職業,一種不允許具有性別差異的職業。
“走吧,我剛到這兒,跟局裡其他部門的人都不認識,你陪我下去看看,跟人家也比較好打交道。”鍾翰一副和顧小凡很自來熟似的樣子,大大咧咧的發出邀請。
“好吧。”顧小凡的回答還沒等在大腦裡面轉一圈,就已經從嘴巴里說了出來,說完之後才懊悔不迭,只是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現在再想反悔,就算咬掉舌頭也做不到了。
萬般無奈之下,顧小凡還是硬着頭皮跟在鍾翰身後,在一個熱心的建築工人幫助下,下到了坑底,朝陳屍的地方走去,好在鍾翰比她高了不少,走在鍾翰身後,被他擋着,屍體什麼的,顧小凡倒也沒有看到多少,儘管如此她也還是儘量把自己的實現集中在地面上。
誰知道,剛剛走到屍體旁邊,鍾翰卻忽然朝旁邊一閃身,把顧小凡完完全全的暴露在了前面,還輕輕的推了推她,說:“你能幫我介紹一下麼?”
顧小凡點點頭,替他和正在檢查屍體的公安局法醫做了個介紹:“劉法醫,這是我們隊裡剛剛調過來的鐘警官,鍾翰。這位是局裡法醫科的劉法醫。”
“劉法醫,你好,”鍾翰客氣的向劉法醫點點頭,打了個招呼,“屍體什麼情況?”
劉法醫也對鍾翰點了點頭,身子朝一旁閃開一點,以便他們能夠更清楚的看到屍體的情況:“現在是冬天,這具屍體已經開始形成腐敗巨人觀,從剛纔挖出屍體的那個坑的土裡發現了疑似由於屍體的骨盆底受壓迫而從直腸中溢出的糞便,加上其他的一些體表特徵,估計這個人從遇害到現在,應該至少有一個多月了,體表多處傷痕,遇害前應該是遭到過比較重的毆打,沒有發現特別明顯的致命傷,所以初步判斷有可能是被毆打導致的臟器受損、內出血之類原因,等回頭進一步檢查過之後我才能真的下結論。”
聽着劉法醫的介紹,顧小凡即便心裡知道自己不應該往那裡看,可是眼睛還是不聽話的朝屍體瞟了過去,只見一具赤身裸體,身體表面沾滿了泥土殘渣的男性屍體仰面躺在地上,不管這個死者曾經是個什麼樣的身材,在膨脹之後都變得體型臃腫起來,皮膚表面帶着一種腫脹之後特有的光澤,泛着一種淡淡的污綠色,面部腫脹,眼球突出,兩片嘴脣向外翻出來,甚至可以看到從嘴巴里伸出來的舌尖,手腳就好像是帶着膠皮手套、襪子一樣,皮膚幾乎要從原本的骨骼上脫落下來。
顧小凡覺得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伸進了她的肚子裡,此刻正試圖把她的胃從裡往外翻出來,硬着頭皮的強忍了半天,最後還是忍不住轉過身去,沒跑開幾步就彎着腰哇的一聲吐了出來,幸運的是一大早爲了幫高軒趕那份年終工作總結,顧小凡還沒有來得及吃早餐,所以除了幾口酸水之外,她倒也沒有真的吐出什麼來。
正當她覺得又丟臉又狼狽的不知道該如何直起身來面對其他人的時候,一隻手從旁邊伸了過來,中指和食指指尖加了一張面巾紙。顧小凡趕忙接過來,擦了擦嘴,顧不得看地給自己紙巾的人是誰,先客氣的道了個謝:“謝謝你啊……”
一扭頭,她餘下沒說完的話就都卡在了嗓子眼兒裡。
鍾翰站在距離她不遠的地方,似笑非笑的睨着她,對顧小凡說:“這一次你的準星好像不太靈,這麼多人,居然一個都沒有吐中。”
說完這句話,他也不等顧小凡做出任何反應,轉身回到法醫那邊,繼續向他們詢問起死者屍體的事情來。
顧小凡咬着嘴脣,時而覺得自己的血在不停的朝腦袋裡涌,時而又覺得好像渾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讓她覺得有點兒發冷,這種一冷一熱的矛盾感受,就好像她現在心裡又的又羞又氣一樣交織在一起,難分難解。
這個男人果然記得她!她就知道,一個做刑警的男人,就算不至於過目不忘,至少辨認相貌的水平也不至於太差纔對,之前因爲一臉濃妝和一身伴娘禮服就以爲可以矇混過去的想法真的是夠傻夠天真!
這麼一想,顧小凡覺得自己很想變成鼴鼠,就地挖一個洞躲進去不出來。
可是轉念又一想,剛纔不就是這個男人硬拉着自己陪他下來看屍體的麼?現在怎麼想起來,顧小凡都覺得他分明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要報復自己。
這個男人的心眼兒也太小了,而且還真是陰險狡詐,顧小凡心裡想着,偷偷的朝鐘翰的背影瞪了一眼,以後有機會,自己非要扳回一城不可!
這樣的雄心壯志纔剛剛誕生出來,顧小凡就又迫不及待的給自己潑了一盆冷水,她看了看背對着自己的鐘翰,一個人默默的搖了搖頭。
算了吧還是,自己的水平自己最清楚,顧小凡一邊想,一邊趁着鍾翰沒有注意到自己趕緊往回走,這種男人,一見面就不聲不響的給自己來了一個下馬威,保險起見,自己以後還是和這個男人保持距離,躲得越遠越好吧!
另一邊,鍾翰面對着法醫和刑技人員,聽着他們的說明,嘴角忽然不着痕跡的挑動了一下,眼中閃過了一抹惡作劇得逞般的得意和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