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怎麼說?”聽到這句話,任誰也不可能不繃起神經,鍾翰自然也不是例外,“之前任雪峰有向你流露過對自己處境的擔憂麼?”
冷卉沒想到自己喃喃的一句話會讓這個年輕的警察忽然一下子嚴肅起來,自己也顯得有些緊張,她搖搖頭:“他沒跟我特別說過什麼,我的意思是說,他最近都快兩個月沒有跟我聯繫過了,我打他電話也一直都打不通,所以我就覺得,他八成是出了什麼事,他成天在外頭應酬,陪人喝酒,時間長了身體哪能吃得消,有可能是生病了,住院了,身體不行了,我沒想過會是別的事情。”
鍾翰點點頭,說不失望是假的,方纔冷卉的那番話分明給了人一種她知道什麼內情的意味,現在又這麼話鋒一轉,讓人原本燃起來的一絲希望又熄滅了。
“你和任雪峰離婚之後,聯繫還是比較多的,對麼?”既然事情不是自己推測的那個方向,他索性順着冷卉話裡頭的意思繼續和她攀談。
冷卉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他沒事兒了就打電話和我聊幾句天,問問我的情況怎麼樣,問問孩子的情況怎麼樣,我也叮囑他幾句注意身體,畢竟快50的人了,別拿自己當小夥子什麼的。”
“任雪峰平時有什麼事都會在電話裡跟你說麼?”
“他也不和我說什麼太重要的事兒,無非就是覺得了累了什麼的,想有個人能說幾句體己話的時候,就會想要找我,”冷卉有些悵然的說,“我們倆當初是家裡給撮合的,我比任雪峰年紀還大三歲,雖然我念書念得不算特別多,懂的東西挺少,他生意上的事情我一直也幫不上什麼忙,但是他有什麼堵心的事兒,我都能安慰他,幫他寬心,他以前跟我說過,我又像是他老婆,又像是他姐姐,有時候還像是他媽,反正就是遇到了不順心的事情,在外面碰壁了,和我呆在一起就覺得挺安全的。”
“既然你們兩個人的關係一直不錯,任雪峰在遇到不順心的事的時候也會首先想到你,那當初他爲什麼要離婚,你又爲什麼要答應?找你剛纔說的這些,你是妻子,不是合夥人,生意上的事情幫不上任雪峰的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至少你一直都是一個很稱職的賢內助,不是麼?”鍾翰聽了這些,漸漸聽出了些異樣的端倪。
冷卉忽然就沉默下來,微微低下頭,兩隻手攥在一起,一句話也不說,鍾翰也不催促,隔了一會兒,冷卉才幽幽的嘆了口氣,說:“因爲我配不上他,他現在那麼優秀,是個大老闆,別的人帶着老婆出去,不是年輕漂亮,就是聰明能幹,只有我,就是一個什麼都不懂,長得又不好看的家庭婦女,所以……我都理解。”
嘴上說着理解,冷卉說完這句話還是有些傷感的低下了頭。
鍾翰沒有再開口和她說什麼,兩個人沉默的呆了一會兒,顧小凡就帶着任雨萌回來了,任雨萌還是陰沉着臉,而顧小凡則一臉有事想要對鍾翰說,又礙於冷卉和任雨萌母女在場,不得不忍着的樣子。
“這回沒事了吧?”走到母親的身邊,任雨萌板着臉問顧小凡。
“如果沒有什麼急事的話,咱們聊聊吧。”鍾翰沒有給任雨萌向顧小凡索要答覆的機會,向冷卉身旁的那張椅子伸出了手,做出了一個邀請任雨萌坐下的手勢。
任雨萌站着沒有動,眼睛看了看顧小凡,又看了看自己的母親,見母親也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並不像自己那樣積極的想盡快離開,也只好不情不願的在冷卉身旁坐了下來。
“關於任雪峰的事情,你們不用問我,除了生物學角度上來說他算是我爸,這個我沒有辦法撇清之外,關於那個男人的事情我一概不知,也沒有興趣知道,”任雨萌坐在椅子上,腰背挺得筆直,下巴微微揚起,給人一種傲氣十足的感覺,並且她對任雪峰的稱呼也毫不掩飾心中的反感和厭惡,連原本該有的稱謂都被省略掉,變成了直呼大名,“他不是都再婚好多年了麼?有什麼事你們去問那個女人!隨便你怎麼問,我媽什麼也不知道,你們也甭難爲她!”
“爲什麼這麼恨你父親?”鍾翰問。
任雨萌眼睛一瞪:“恨?他不配。”
“雨萌,你別那麼說你爸爸……”冷卉低聲對女兒說,伸手輕輕的拉了拉任雨萌的胳膊,對她搖了搖頭。
任雨萌看向母親的時候,眼神和表情都變得有些複雜,有怒其不爭的無奈,也有心疼,咬着嘴脣,沒有吭聲。
“以前你爸爸對你很不好麼?”顧小凡見任雨萌對任雪峰的牴觸情緒居然這麼大,不僅方纔跟着自己去法醫那邊的時候就表現的很不情願,現在更是對鍾翰的詢問如此抗拒,再加上之前聽到的關於任雪峰求子的傳聞,這都讓她忍不住懷疑,會不會是任雪峰對自己的這個女兒一直都不太好,畢竟那種因爲重男輕女而輕忽女兒的父母家長現在雖然比過去少了很多,也還是存在的。
任雨萌還沒等說話,冷卉就已經先開口替前夫開脫起來:“雨萌爸爸對雨萌一直都是很好的,你們不要誤會了他,他就雨萌這麼一個孩子,不疼她還能疼誰呢,從小到大,他有什麼好東西都惦記着給女兒,早些年東西流通沒有現在這麼便利,他到外地去出差,回來也一定會給孩子買外面的新鮮玩意兒,哪怕回來的晚,孩子已經睡了,他也得把孩子叫醒,就想看看孩子收到禮物的時候高興的樣子,女兒一直也沒有找到心儀的對象結婚,他也跟着着急,之前還跟我說,讓雨萌不要太挑剔對方的家庭條件,只要人好,對雨萌好,雨萌也喜歡,就夠了,哪怕家裡窮的叮噹響也不怕,有他在,女兒女婿就肯定能過得好。”
任雨萌的眼圈微微有些發紅,不知道是因爲母親講述的父親這番話而感到難過,還是別的原因,至少除了紅眼圈之外,她的態度並沒有發生明顯的鬆動。
“嘴上說的好聽,這個世界上我最信不過的人,就是他任雪峰!”她兩隻手緊緊的攥着拳頭,指甲都摳進了手心的肉裡,紅着眼咬牙切齒的說。
雖然這幾句話說起來是恨恨的,至少任雨萌也沒有反駁母親所說的關於任雪峰過去一直很疼愛自己的事實。
“那既然這樣,你現在爲什麼……”顧小凡覺得有些不明白了。
“你懂什麼?!”任雨萌狠狠的剜了顧小凡一眼,“這個世界上,真正能傷害你,能讓你痛苦的人,從來都不是你討厭的那些人!被自己最至親最信任的人捅刀子,那纔是最痛苦的事情!”
“雨萌,你爸爸他什麼時候捅過你的刀子,你不能因爲他和媽媽離婚了,就怨恨他啊,我和你說了那麼多次,媽媽都不恨你爸,媽媽都能理解他,你不要這樣,你爸爸他一直那麼疼你在乎你,你對你爸爸那麼重要……”冷卉拉着女兒的手,輕輕的摩挲着安慰她。
“我對他根本就不重要!”任雨萌忽然之間哭了出來,她氣憤的大喊一聲,然後迅速的把臉埋進了自己的兩手間,兩個肩膀抖動着,不一會兒,淚水就從她的指縫中滴了下來。
顧小凡見狀,連忙掏出面巾紙遞過去,任雨萌不擡頭,任由顧小凡把紙巾遞到手邊也不接,顧小凡只好伸手去試圖幫任雨萌擦擦眼淚。
“你別碰我!不用你在這兒裝好人!我自己又不是沒長手!”任雨萌反感的多閃開,口氣不善的對顧小凡說,同時伸手搶下顧小凡手裡的紙巾,胡亂的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很顯然,顧小凡已經成了撞在她槍眼上的倒黴蛋,被她當成了發泄怒氣的靶子,“我最討厭你們這種人了!先是想方設法的揭別人的傷疤,把傷疤揭掉了,看到人家的傷口血肉模糊的,又假仁假義的在一旁同情憐憫!我不需要!”
顧小凡的臉漲紅起來,似乎也有些惱火,可是她抿着嘴深呼吸了幾下,很快臉色就又恢復了常態,一言不發的站在一旁,一句話都沒有去反駁任雨萌。
任雨萌一面抹着眼淚,一面看着冷卉,說:“我一直以爲我爸是疼我的,我一直以爲就像你說的那樣,我是他很在意的孩子,我對他來說很重要!可是我都聽到了!我什麼都知道了!”
“你說什麼呢?你知道什麼了?聽到什麼了?”冷卉有些不踏實,一臉忐忑的看着女兒,小心翼翼的問。
“你們離婚前的時候,你們以爲我還沒下晚自習,還沒回家,其實那天我肚子疼,晚自習沒有上完就提前回來了,站在屋門外頭聽到你們在屋裡說的,我爸要離婚,你不想離,你說讓他就算不考慮你的處境,至少也替我想一想,我爸說,我就是個女孩兒,將來嫁給別人,就是別人的媳婦了,他需要的是一個兒子,能繼承他的姓氏,繼承他的家業的兒子,但是你這輩子都沒能給他生個兒子,只生了我這麼一個女孩兒!”任雨萌大聲說,一邊說,眼淚邊不停的從眼眶裡流出來,說到最後,她再次以手掩面,情緒徹底失去了控制,“如果我是個男孩兒,他就不會嫌棄你,也不會嫌棄我,不會和你離婚了!你們離婚,歸根結底都是因爲我是個沒用的女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