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麼?或許吧。至少因爲我,這個女人的人生將變得不再幹癟硬冷,而是充滿新生的驚喜。手術結束後,我塞給主刀醫生一個很大很大的紅包,要他替我照顧白樹半個月,並且記得,半個月裡千萬不能讓白樹看到自己的臉。然後貼在白樹纏着紗布的臉輕輕告訴她,“親愛的,我有些事情要去做,這段時間,照顧好自己。”意外的是白樹竟然沒有不滿,捏捏我的手算是同意。
這半個月,沈傲在午夜的電話裡顯得有些神不守舍,我知道爲什麼,但何必說破呢?看着鏡子裡的自己,突然十分渴望見到他的那一刻。
半個月後,我打電話交代醫院安排護工把白樹送到我家裡,醫生在電話裡說白樹恢復得效果非常好,很漂亮,只需要再多幾星期新的“面孔”就能徹底得融入她的身體。醫生羨慕地說,“你和你的姐姐真的是姐妹情深啊,讓人羨慕到嫉妒。”我在電話這邊咯咯地笑着,叮囑他一定不要拆開白樹臉上的紗布,我要在家裡,親手見證這個奇蹟的。
醫生有些奇怪我的要求,但還是答應,只是交代如果有不適一定要回去醫院複診。
第二天一早,我還在做面膜,白樹坐在輪椅上,出現在我們家門口。哦,錯了,是我和沈傲在這個城市的家。
打發走護工後臉上還纏繞着紗布的白樹就開始埋怨我的突然失蹤,然後撒嬌着說這些天她過得好忐忑,雖然醫生每次拆開紗布檢查時都說她恢復得不錯,但她卻一次都沒看見過自己的模樣。我蹲在白樹面前,舉着手中的牛奶和白樹最愛的辣味海苔麪包,白樹的嘴巴在紗布的層層包裹下動了動,我想那是笑吧。
“你這小丫頭,還弄得真神秘,吃完早飯就幫我拆開紗布啊,我等不及了。”白樹的語氣裡有些甜蜜和期待。
小口小口吃完早餐後的白樹開始昏昏欲睡,牛奶中的鎮靜劑果然如期發揮了威力。費力把白樹放在牀上,手腳捆得結實,然後拿起剪刀,慢慢剪開紗布,露出那張熟悉的臉。
沒錯,你們猜對了。我把白樹整成了自己的樣子,一模一樣的線條,以假亂真的輪廓,完美契合的眼角弧度,面前躺着的人儼然是另一個陸北北。
那麼我呢?
當然,我變成了白樹。
如果你愛的人心裡還有一個無論如何你都無法取代的其他人,你會怎麼做?讓那個人消失?這不明智。明智的是,變成那個人。就像我這樣,把自己後半輩子變成白樹,雖然少了眉眼之間的風情但那又如何?我能留住那個男人的心這就夠了。
白樹醒來時已是下午,我正穿着她的白色裙子,揭掉面膜,坐在牀前,看着那個滿眼驚訝動彈不得的她。
“你……”白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忘記了說,那杯牛奶裡除了鎮靜劑外還有摧毀人聲帶的好東西,我總不能讓沈傲聽出白樹的聲音吧,對不對?
“親愛的,別說話,越用力,喉嚨會越疼痛。”我撫摸着她的臉,“也別徒勞掙扎,我會心痛的,畢竟,這張臉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裡屬於我,痛在你身,疼在我心。”送了一個標準的白樹溫暖的笑容給她,卻未被領情,她還是滿眼怒火的看着我。
“你一定很想看到自己的模樣吧,是不是?”舉起鏡子放在她眼前,“怎麼樣,是不是很漂亮,你說過的你嫉妒,那麼讓你變成我如何?多完美。”
“你……騙我?”白樹奇怪的嗓音讓我分辨不出是憤怒多些還是悲傷多些。
“騙你?怎麼纔算是騙?你不是說最欣賞我的就是和你一樣爲愛付出的勇氣麼?”擦掉白樹眼角落下的眼淚,“這是我這輩子最深刻的付出和最大的賭博,怎麼,你不要祝福我麼?祝福我,和沈傲。”
聽到“沈傲”的名字,白樹瞳孔裡射出憤怒和絕望,我從不知道“自己”在生氣時表情竟然能如此猙獰。
“還記得今年春節麼,和情人節一天的節日,我曾經去過你們家,看着你和沈傲幸福的生活,你知道我有多妒忌麼?從那時起我請人每天跟着你,記錄你的生活,牢記你的喜好,你說,我這麼做,是不是騙你,還是因爲太愛了?”
白樹閉上眼睛壓抑着內心的痛苦,可我還是自顧自地說着:“我爲什麼會輸給你呢?你沒有我年輕,沒有我漂亮,沒有我聰明,可是我卻還是輸了,但是我卻不甘心呢,你知道麼,白樹,我不甘心呢。”貼近她的臉,沾上她冷冰冰的淚,“雖然我討厭你的樣子,討厭你的脾氣,討厭你的一舉一動,但是爲了他,我會照單全收,我會成爲一個抓得住他的好老婆白樹。放心,我不會再失敗了。”
“你……肯定……會贏麼?”白樹一字一頓地問。
末了,我想了想,還是告訴她,“我會贏的,因爲,我會是你。而他,無論如何都會選擇你。”我笑笑,“知道麼白樹,我爲什麼不甘心,因即使我比你好再多,沈傲愛的那個人永遠是你,只會是你。所以我別無選擇。”
“別恨我,別怪我。”不知道白樹會不會聽進心裡,但這句話是我真心的。
禁錮着白樹,每天看着她,揣測她,學習她,做最後的練習等待沈傲回來,壓着嗓子說話很辛苦,幸好白樹是個沉默的女子。這幾天沈傲常常打電話,問我想要什麼禮物,香水?首飾?衣服?我一一拒絕,用冷漠的語氣刻意拉開我們的距離,即使我思念,亦不能表現明顯,我可不希望再變成白樹後依然得不到那個男人的全部。況且,陸北北將不需要沈傲給予的任何禮物,已經擁有了最想要的,其他的東西都變得次要。
其實,我覺得有點對不起白樹。但是,愛情教人學會自私,不是麼?她一定懂,所以才從瘋狂抗拒變成默默接受。守着一個不愛自己的人也不快樂啊,更何況,我給予她想要的臉蛋,一個新生的開始,也算不再欠她什麼。
好了,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對我來說已經算是上輩子的記憶,10分鐘後,我將會是白樹,沈傲的妻子白樹,在今天沈傲公司舉辦的七夕party上,在沈傲的同事,朋友面前,做他最親愛的老婆白樹。
這就是我的計劃,選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進行。
嫺熟地與那些認識不認識的人打着招呼,無視他們眼中的訝異和竊竊私語,這些沈傲的同事肯定沒有見過如此主動大方的白樹吧,我心裡有些得意,同時也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做的太過火,白樹還是應該安穩地獨坐大廳一隅,略帶高傲地喝着香檳。
所以從可愛的服務生手裡接過香檳,走到角落裡一邊漫不經心地品嚐,一邊平復着心情,一邊等待着沈傲。終於,當漫長的幾分鐘後,沈傲的身影出現在入口處時,我的臉興奮到僵硬,直到堆砌不出任何的表情——沈傲看着我,手裡緊握另一個女人,白樹。
可是,我纔是白樹呀。一瞬間,天旋地轉的感覺,我只記得自己摔倒了,有人在我耳邊大聲叫着白樹的名字,閉上眼睛前,看到很多人的臉,陌生的,熟悉的。
再次醒來是在醫院裡,單人的病房,胳膊上插着點滴,我試着動了下,身體隱隱的痛。
“你還是好好休息下吧,”一個聲音在病房裡響起,低沉沙啞的聲音,回頭看,是白樹,“放心,沒什麼大問題,只是那杯香檳是我特別爲你準備的。”白樹的臉上掛着我熟悉的冷冷的笑容。
“你一定想問這是怎麼回事,對不對?”不等我開口,白樹就明白了我的心思,“就像你之前計劃的,你變成了我,而我變成了你,就是這樣的。只不過不同的是,在你變成我之前,沈傲就已經跟我攤了牌,他選的是你。”
“他選的是我?”我有點不敢相信了。
“怎麼?他沒告訴你麼?哦是的,我告訴他如果他可以保住我的顏面,七夕前不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我會無條件離婚,放棄我該得到的一切。”白樹坐在病牀邊看着我,“怎麼,沒想到麼?所以在你趕來這邊的同時,沈傲正前往你的城市,這就是他要給陸北北的驚喜,在七夕的這一天,告訴所有人他的選擇。可惜,我知道,你卻矇在鼓裡。”
“沈傲呢,我要見他。”我終於明白爲什麼之前白樹會那麼聽話地看着我出門一聲不吭,我也終於明白爲什麼白樹會那麼快的接受一切,我掙扎着要從病牀上下去,但卻被白樹死死地按住。
“你覺得沈傲會見你麼?你和他已經沒有任何的關係了,一個月前我就給他發去了離婚協議,你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了。”說完,白樹露出驚訝又懊惱的表情,“哎呀,我又忘記了,是白樹和沈傲已經沒有任何的關係了。呵呵,而你現在的身份就是白樹。”
“你和沈傲已經離婚了?”我越來越不敢相信這些突然發生的事情,“不會的,我要去找沈傲解釋,告訴他真相,告訴他我不是白樹。你放開我。”我用力推着白樹的胳膊但卻無濟於事。
白樹死死壓住我,眼睛裡充滿不屑和憐憫,“不用你說,我已經都告訴沈傲了。他知道,白樹在除夕的時候發現了偷偷跟蹤自己的陸北北,知道沈傲和陸北北的關係,於是白樹不甘心,費盡心思把陸北北招到她剛剛跳槽的公司裡,跟對方親近,學習着陸北北身上的東西,然後再偷偷地禁錮陸北北,設計藥啞了她的嗓子,種種的一切都是爲了報復陸北北。當然,極端嫉妒和憤怒下,白樹也許還會產生某些幻想,比如整容交換身份等等,但是我想,你沒有機會去跟沈傲說了,他是不會相信你的。”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我放棄掙扎,看着白樹。
“什麼時候?嗯,就是除夕吧。你知道的,即便再遲鈍的女人在愛情中都保持着敏感的一面。”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計劃?”這是我最想不明白的地方了。
白樹愣了愣,搖了搖頭,“不是你的計劃,是我的計劃。”她站起來走到窗口,背對着我,“還記得你在M公司的面試麼?那是我特別爲了你安排的。當知道你的存在後,我也想過把沈傲讓給你,但是我不放心,不知道他所愛的女人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所以找到在M公司做事的朋友,趁着週末的晚上租用了他們的辦公室,加上一些臨時演員一起,和你演了場戲。但是很可惜,一個可以爲了錢什麼都說什麼都做的女人,我還真的信不過。”白樹轉過身看着目瞪口呆的我,“朱小霧只是讓你配合他,卻沒有讓你那麼自私不擇手段地去試圖傷害別人,不是麼?”
“你早就開始計劃這一切麼?你真的是可怕!”我禁不住憤怒地喊起來,但很快,我便意識到自己的心虛。白樹也看到我的表情,沒多說什麼,只是表情複雜地看着我,慢慢走到我面前,用目光一寸寸撫摸過我佈滿冷汗的臉。
“你知道我是多麼嫉妒你的臉麼?那麼完美,所以當我知道你用那10萬是來整容的時候,真怕會出什麼差錯,你給了醫生2萬的紅包讓他把我變成你,我用5萬買到了這個消息,而且讓他把我變得更像你些。”白樹看着窗戶上玻璃的倒影,那裡是曾經屬於我的模樣,“北北,哦,不對,白樹,我們真的很像,不是麼,我是指這裡。”她指着心口處,“我們都是爲了愛情不惜一切的女人,只是,你輸了,我贏了。”
“我輸了?我輸了?”我喃喃地重複着白樹的話,“我怎麼會輸,我爲他做了那麼多,他愛的是我!”
“承認現實吧,陸北北,沒有人會相信你的,這個故事本身就很荒誕不是麼?即使你說出去,你自己也會背上很嚴重的罪名吧?非法囚禁?傷害他人?而在這些之後,你覺得沈傲還會愛你麼?”白樹的話讓我的身體很冷,很絕望的冷,“北北,我們可以爲了愛一個人而不顧一切押上下半生作爲賭注,不過,在此之前,你需要明白自己的底牌,就好像這場牌局,你把自己的底牌送給了我,所以輸的一名不文。他愛你,這就是你的底牌,可是我明白,你卻不清楚。”
眼淚無聲地落下來,我知道,我真的輸了。
“你可以擁有一年中三百多天的沈傲卻不滿足,還要想方設法地佔有全部,所以,別恨我,這是你應得的。”說完白樹把一個牛皮袋放在病牀上,並且告訴我,明天她會和沈傲辦理移民的手續,袋子裡是屬於白樹的東西,和另外的10萬塊,當做這場遊戲中我的報償。
“白樹,七夕快樂。”臨走前,她揚着手微笑地對我說,手指上是一枚閃亮的戒指,沈傲送給我的戒指,正端正地套在她的無名指。
足足花了一個小時,小白才從電腦前挪開眼睛,目光失焦地停留在房間某個角落很久很久。《作局》?想到這個詞,她突然冷冷地笑了,隨後笑得一發不可收拾。那些掩飾了身份或者改變了身份的人們,真的能如他們所願一般幸福麼?小白不知道,也不想分神去揣測。看完這個漫長的故事之後,她突然平靜了下來。
回到客廳,把手機重新裝好,關閉,放好。小白的臉上始終掛着一絲高深莫測的微笑。
這天晚上,包括接下來幾天的晚上,小白都睡得出奇的好。每天還是忙忙碌碌地出門,但她已經沒有特定的地方可以去尋找林尋了,只好在各種公開場合盲目地碰運氣,同時也感受着這個城市的喧鬧。週一的雨花西餐廳,週二的萬達廣場,週三的寶力豪健身房,週四的高檔寫字間……還有每天都要去的超級市場、公園、電影院……小白都讓自己很奔波,奔波到疲憊,因此才能一躺到牀上便沉沉入睡。
8.
週五下午天空陰沉沉的,讓人胸口發悶。小白抱着從另外一個校門外的花店裡買來的蝴蝶蘭,慢慢地從C大南大門走出,擦身而過兩個交談的女學生言談中蹦出“凌徐”或是“凌旬”,一剎那讓小白腦中閃過林尋的臉孔。到今天爲止,林尋已經離開了兩個星期。
在外面找了小館子隨意吃了晚飯,直到天空徹底暗下來,夜風夾雜着雨點,小白纔回到房間——她一直不願意把這裡稱作自己的“家”。換下衣服,洗了熱水澡,把花美美地插在花瓶裡,歪在沙發上瀏覽着電視裡的廣告,直到時間來到晚上11點20分,小白才從沙發上起身,來到林尋黑乎乎的臥室,開啓電腦。
在今天即將結束之時,不是應該例行完成這件事情麼?
小白在心裡想着,然後登陸到自己的郵箱。她希望,今天的故事可以有一些不一樣的東西,甚至,可以是一個結局。
今天的故事叫做,《碟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