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劉翠總是有一種古怪的感覺,不管走在哪,擁擠的食堂或是百人大教室,甚至是在學生稀少的晚自習室裡,她都會覺得有誰在盯着自己,但是卻遍尋不到作俑者,只是覺得那黏膩身上的目光,讓每個毛孔都很不舒服。這個還不是關鍵,關鍵的問題是,伴隨着這種古怪感覺的是深夜的噩夢,很多支離破碎的場景,雖然醒來時大都拼湊不起一個完整的情節,但劉翠可以確定的是:這些夢都在反覆着一種場景——死亡。
沒錯,死亡的場景,大片大片的血跡,溼答答披散在地上的頭髮,泛着眼白毫無生氣的眼睛,流失血色開裂的脣,閃着寒光的匕首,急劇的下墜感……
白天清醒的時候是強烈的被窺視感,晚上睡着了是一幕幕血腥的場景,劉翠覺得自己原本平靜的大學生活已經完全給攪亂了。
但是從小養成的獨立性格和不服輸的脾氣讓劉翠不願輕易地找誰去尋求幫助,況且這些虛無縹緲的事說出來成爲大家嘴裡笑話的可能性很大,馬上就要評優秀幹部和院系獎學金了,這個時候拿出些這種不倫不類的事情來只能給自己增加麻煩。劉翠給自己的選擇只能是忍着。
這天,剛剛上完專業課,劉翠就被通知去系裡一趟,院裡負責學生工作唐老師有事情找她。到院辦公室的時候裡面已經坐了幾個人,都是熟面孔卻絕對談不上是朋友。這些人都是獎學金的競爭者,在劉翠眼裡,雖然自己有着強大的自信,卻仍覺得在別人面前矮了幾分,畢竟這次的獎學金真的太重要了,尤其對她而言。
唐橋見人都到齊,細聲慢語地開始“上課”。其實無非是要大家認真學習,積極參加社團活動,積極表現,在大家都聽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話題才轉到了焦點上。關於評選獎學金的事情,雖然在座的幾個人基本算是資格候選人,但此次的獎學金和歷次有點不同,並非系裡每個班都有名額,整個工管院5個系18個班,也僅僅只有兩個名額而已,競爭很大,但結果卻也豐富。不僅能有8000元的獎學金,還有簽約獎學金贊助企業的五年期工作合同,薪金誘人。正因爲這樣,每個候選者都鉚足勁兒地表現自己,但後來就漸漸不對勁了。候選者都是學生,而且都是各個系各個班很優秀的學生,就算再怎麼表現,自己和別人的差距也擴大不了多少,於是有些人開始想些其他方法,一時間弄得烏煙瘴氣。
唐橋今天也就是爲了這個事召集大家開會。
“你們發現了吧,之前來這裡的人有18個,每個班一個,”長篇大論的東西說完,唐橋喝了口水潤潤嗓子,目光掃了下面前的學生們,慢悠悠地說,“可是現在呢,你們數數,還剩下幾個?”
“7……”
“7個。”有人小聲接過話,其實這個數字每個人心裡都清楚,不知道早就偷偷確認了多少遍了,只是要裝得單純點,就不能太積極。
“7個!”唐橋放下杯子,“你們也看到了,其他11個人呢?他們去哪了。”
沒人接話。唐橋換了個坐姿,眼睛看着窗外,像是在屋內人說又是像自言自語,“雖然這次獎學金是個很大的機會,但是我希望大家心裡還是要分清楚孰輕孰重,不要因爲這些浮雲般的東西而傷害了三年多培養起來的同學情誼。”說完,他把目光拉回來,在每個人臉上挨個轉了圈,大家也都很配合地給出了肯定的答覆。
“很好,希望你們公平競爭,這纔是我們希望看到的!”唐橋的聲音裡終於有點輕鬆的感覺,但坐在下面的劉翠心裡卻涌出按捺不住的焦躁,那種讓人生厭的目光又黏了過來,還有從未在白天出現過的那種噩夢乍醒的心悸不安。
從辦公室出來,外面新鮮的空氣劉翠終於有一種重生的感覺,身邊是幾位“競爭者”們嘻嘻哈哈的說着無非是什麼祝福大家好好表現友誼第一之類讓人無可挑剔的虛僞話。劉翠聽在耳朵裡心裡直泛噁心,但表情還要笑笑的。反正只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劉翠默默在心裡算了下,不到一個月,能折騰出來什麼事情呢,過去了就好了。
回到宿舍,幾個姐妹都不在,累了一天劉翠想休息一下去校醫院找遊醫生再借幾本心理學的書,下週的校園心理學普及演講比賽是獎學金前最後一次大型活動,怎麼可能不好好表現。想着想着,劉翠漸漸覺得眼皮沉重,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但眼前黑暗的那一霎那,黏膩的偷窺感再次襲來,刺激到身上的每一個毛孔,也讓她睡意全無,急忙睜開眼睛後四下打量,空空的宿舍裡一個人也沒有,窗簾緊緊的拉着,又是在三樓,誰能神通到這樣的地步?
一番折騰,劉翠乾脆放棄休息直接去找遊醫生。
校醫院在學校邊緣靠山而建,紅磚白牆的三層樓建築掩映在層層綠樹中倒也顯得清幽,因爲比較偏僻加上學生們小病不想來大病不屑來,這裡一直都蠻安靜,不像醫院,倒像是療養的佳地。
雖然校醫院環境很好,但劉翠每次來這邊的時候都有着說不出的厭煩和不安感,急匆匆地穿過門診樓和中庭的院子,熟悉地左拐右繞來到心理諮詢室,因爲提前給遊醫生打過電話,她便也不擔心撲個空。
果然,遊醫生早已經準備好要的書等着,看到劉翠,遊醫生皺皺眉頭,“怎麼,小姑娘今天氣色不好啊,看你臉色都發黑了。”
劉翠心裡有點輕視地一笑,但臉上還是畢恭畢敬,“遊醫生,我沒事,只是沒睡好罷了。”
聽到這話遊醫生將信將疑,似乎對自己的判斷很有信心,“沒睡好……也不該是這樣啊,這樣吧,我給你開個方子,你……”
“好了,遊醫生我還有事要先走,晚上睡一覺就沒事了。”劉翠一邊敷衍着一邊擠出微笑,“下次來給您還書的時候您再看看,準保又是生龍活虎。”
心理醫生都像神棍那樣的麼?還是說這校醫院已經清淡地要打學生的主意了,氣色不好,臉色發黑,怎麼不說印堂發黑呢。劉翠輕輕哼了一聲,發泄着內心的鄙夷。拿了書沒有回宿舍直接到了圖書館,這幾天她好像摸到了規律,越是人少的地方那種古怪的感覺越強烈,人多時反而也減輕點,圖書館這會兒人不少,況且閱覽室還有免費的電腦,查查資料也方便些。
在圖書館消化完半本心理學書就已經讓劉翠覺得一個腦袋兩個大,放下書,找了個空着的電腦坐下打算換換腦子,掛上QQ瀏覽了幾條新聞,突然,右下角蹦出一個郵件提示。
一般來說對於郵箱裡的郵件劉翠都是持着愛理不理的態度,無非都是些垃圾廣告的信息而已。但這次好像有點不同,QQ郵箱來信提示顯示了整個郵件主題:“To:劉翠小姐,對你很有幫助的東西。”
原本還以爲是哪個公司買來點客戶資料弄得什麼噱頭騙人點擊,但最後好奇心還是佔據上風,劉翠點開郵件,瀏覽器慢慢打開。
華麗麗的很大一堆文字。劉翠漫不經意地瀏覽,卻不由自主地一下子聚精會神,眼睛緊緊盯着屏幕。郵件雖長,但不羅嗦。就像在講一個故事,娓娓道來,卻在字裡行間讓劉翠心驚肉跳。
“從院辦公室回到宿舍,舒服地躺在牀上剛剛閉上眼睛,突然一種難以言說地被窺視感襲來,刺得她忽得睜開眼睛,卻找不到感覺的來源……她笑着告別醫生,轉過身的一瞬間表情卻恢復冰冷的不屑,那個醫生對她來說只是一個便捷的‘圖書管理員’,而他的本職在她看來也不過是騙人的把戲罷了……圖書館的人很多,所以她幾乎快要忽略那讓人窒息的古怪感覺,安靜地看着那些讓她乏味的書,等待時間流過,突然電腦提示有一封新郵件到了。”內容在這裡戛然而止,但足以讓劉翠目瞪口呆。這完全就是她今天的生活,不是麼?
前前後後再仔細看了一遍,確定自己的神經沒有搭錯線,這個郵件確實講的是自己今天這一天的經歷,平淡無奇,但又滴水不漏,好像是有人用隱藏的錄影機拍下她的每時每刻,再轉化成文字。
劉翠第一個反應是確實有人在窺視甚至是監視着自己,但隨後又否定了這個想法:怎麼可能有人能這麼不留痕跡的監視。她四下看看,閱覽室總共8臺電腦,兩臺閒置着,其他六臺電腦的使用者除了她自己外,兩個人看起來像老師,還有兩個看起像大一的新生,幾個人圍着兩個電腦,只有一個人背對着她坐着看不大清楚。如果是一直跟蹤自己的人能讓她在剛剛上網的時候發來郵件,那是不是就在自己身邊呢?難道是那個背對着自己的人?
劉翠緊緊盯着那個背影,但直覺告訴她那個背影很陌生,但也只能使勁地盯着,像是感覺到來自背後的目光又或者是原本就打算離開,那個背影站起來,轉身,大踏步地離開。經過劉翠身邊時瞥了一眼,剛剛好對上她的目光,果然是個很陌生的人。
迷惑越來越大了。劉翠只好又把思緒拉回郵件,這才發現,除了正文外,還有一個附件,剛纔可能是過於緊張竟然看漏了這一點。附件是一個圖片,她也顧不得考慮有沒有病毒了,直接下載下來打開。圖片是一個不規則的畫,白色背景上一些雜亂的紅色細線,中間是黑色實心圓,黑色底子上漫不經心地散落着幾個詞:天台,窗戶,月光,還有一個詞像是被什麼東西遮到了,在圖片上模糊成一團看不清楚。圖片的名字更加奇怪:你猜我是誰。
劉翠怎麼可能猜得出是誰,從收到郵件的那一刻開始她的腦子就沒有停止過思考,卻毫無頭緒和答案。能是誰呢?這些詞又是什麼意思?這個圖片……這個圖片?!
愣愣地盯着圖片劉翠纔看清楚,原來那不是什麼不規則的畫,整個圖片是一個放大的眼睛,雜亂的細線是血絲,黑色的圓是瞳孔,正死死地攤開來盯着她。
惡作劇!一定是的。劉翠惱怒起來,憤憤地刪掉郵件和圖片,但腦子裡印着的那些個詞卻牢牢地存在,甚至越來越清晰。
突然,背後傳來個聲音,“你也在這裡啊?劉翠同學。”
劉翠不需要回頭僅僅聽聲音就知道,背後的,是今天剛剛給自己開完會的唐橋。
圖書館外面的小樹林一直都是校園情侶的約會聖地,劉翠和唐橋站在圖書館的天台欄杆邊俯瞰着漸漸被夜色籠罩的校園,小樹林裡一對對男男女女,雖然無法看清表情,也可以想象相互依偎時的情話綿綿。
“其實我們可以去辦公室談的。”劉翠揚着頭感受着從嶽麓山而來的涼涼山風,輕輕地說,卻沒有看着身邊人,“你不是很怕大家知道的麼?”
“劉翠……”唐橋欲語還休的樣子每次都讓劉翠有點不舒服的感覺,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翠”,躊躇了半天唐橋還是換了種親暱的語氣,“這幾天怎麼都躲着我?”
“有麼?”劉翠依然沒有看他,語氣卻不置可否,“忙着競爭獎學金,再說,你不是要求我們保持距離注意影響嗎。”
“但是也不至於不接電話不回消息。”唐橋有些焦躁,“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下午在辦公室,我……”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兒,月光燈光的半明半暗中,略顯疲憊的臉龐依然倔強地扭在一旁,倒讓他一下子噎住了想說的話,僵在一邊。
“你找我,是想問我那個事情麼?”不知道沉默地站了多久,劉翠嘆了口氣,像是終於回過神來,“放心吧,過了這段時間就成。”
聽劉翠這麼說唐橋反而有點尷尬,不由自主地伸手攬住她,想說什麼,卻到底還是沒說出。劉翠就那麼站着,沒動,也沒聲響。
“咔嚓——”一道閃光伴隨着細小的聲響從背後傳來,唐橋馬上敏感地回頭,捕捉到個人影一閃而過。
“糟了!你先在這裡等着。”扔下這句話他馬上拔腿開追。劉翠心裡隱約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於是趕緊拿起放在一邊地上的書再提着唐橋落下的包想追上去,但越心急越出錯,唐橋的包很沉,加上一個胳膊騰出挎着自己的包又抱着書本,顧此失彼下剛剛走了幾步書就落了一地,又急忙藉着月光整理好。在她心裡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天台,月光……這是在提醒着自己什麼?
等劉翠終於穿過寬大的天台站在樓梯口時,唐橋正攤開雙手站在黑呼呼的樓梯盡頭的小平臺上,從牆壁窗戶透進來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包括他身邊俯着一團黑乎乎的什麼。劉翠站在天台大門邊,就那麼在黑暗中看着唐橋,腳像是被什麼東西拉住似的,想邁出,卻不敢。她生怕此刻自己心底最恐懼的事情成了真。
“啊——”終於,唐橋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抱着頭蹲在那黑乎乎一團旁。“他……他死了!”
劉翠愣在原地,書本嘩啦啦地落下,隨着樓梯滑落。“死了?誰?”
“張新宇。”過了好一會,唐橋才咕噥出這個人名。
“張新宇?”劉翠當然認識這個人,僅剩的7位競爭者的其中之一。“你說他死了?”巨大的驚嚇中她的嗓音不禁高了幾個分貝,在寂靜的圖書館頂樓顯得十分突兀和尖刻。唐橋顯然也感覺到不妥,急忙站起來跑到劉翠身邊緊緊抓住她的胳膊,“別吵!別吵!”像神經質一樣來回重複着這個詞的唐橋四下看着,好像想從黑暗裡活生生挖出個什麼東西來。劉翠站在一邊,緊緊閉着嘴巴,全身冰涼,不敢說話。
樓梯傳來細瑣的腳步聲,隱約還聽得見有人交談,樓下的聲控燈很體貼得亮起,這時劉翠和唐橋才記得自己身在圖書館,即便是在偏僻的頂樓但也是圖書館,隨時可能有人出現,而現在在距離他們不到10米的地方正躺着一具屍體。剛剛意外帶來的恐懼馬上被另一種巨大的恐懼所替代——如果被人發現了怎麼辦。
好在腳步聲到了6樓的樣子便消失不見,他們暫時安全,但卻也僅僅只是暫時。
“翠,我們走。”唐橋終於安定下來,說出這句話。
“走?”劉翠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走哪?”
“你回宿舍,我回家,”黑暗中的唐橋咬咬牙,“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劉翠被這句話嚇了一跳!什麼都沒發生過?可能麼,這不是一般的事情,這可是一條人命啊,不是麼!像是知道劉翠在想什麼一樣,唐橋拉過她的手,“翠,我也是爲了你,爲了我們好。張新宇是自己跑開時不小心跌下樓梯的,這本來就根我們沒有關係。你馬上要評獎學金了,要是這個當口出什麼事那不是功虧一簣麼!翠翠,你想想。”
劉翠皺着眉,內心巨大的掙扎:雖然她很想獲得獎學金,但她從來沒有想過去搞什麼小手段小花招來幫助自己。今天的事情,不說的話誰也不知道會怎麼樣,但是說出去,獎學金是肯定沒希望了,其他的人正巴不得其他競爭者出點什麼事好讓自己抓到把柄,就好像張新宇今天尾隨自己來偷拍,不也是希望抓住自己小辮子麼。
“翠翠,別想太久,等下真的來了人就什麼也說不清了!”唐橋在一邊催促,“這麼晚,沒人看到我們在這裡,平時來來往往這邊的人有那麼多,就算學校調查也查不出什麼。再說,他是自己摔下去的,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何必要自毀前程!”最後那句話唐橋的語氣很重,也狠狠地砸在劉翠的心上。
“真的會沒人知道麼?”她還是很不安。
“不會。”唐橋肯定地說,隨後又補充道,“即便是最後真的有人知道,那我們也是清白的,只不過是因爲害怕避免麻煩纔不得已不出來說明,這也是人之常情。”
劉翠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點點頭。唐橋撿起散落在樓梯上的書交給她,又仔細查看了下週圍,兩個人繞過張新宇,悄悄地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