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很遠,望不到對方一家人了,鄭好對父親說還有些事情要辦,要晚些回去。鄭鐵山不疑有他,就獨自先回龍山。
鄭好繞了一圈,再次回到顏曉雪家附近。他看着熟悉的院牆,聽着裡面傳來的聲音,甚至他能從腳步聲裡,聽出哪是顏曉雪的腳步聲。
想象着顏曉雪嬌羞可人的樣子,心中滿溢着幸福。就這樣呆呆站着,忘記了寒冷與飢餓。直到遠近燈光一盞盞亮起,他才戀戀不捨地悄然離去。
回清水那天,天氣很冷,鄭好在煤城汽車站下車後,一路走着去火車站。
卻意外的在街頭遇到了張海,此刻他正縮着頭,推着車子在寒風中行走。
鄭好過去打招呼:“喂,張海,你這是幹什麼呢,爲什麼沒有回清水上學?”
張海一見是鄭好,就埋怨開了,說:“畢業實習完了,這不找工作嗎。”鄭好問:“爲什麼還推着車子,鍛鍊身體嗎?”
張海苦笑:“天這麼冷,車子竟然還被扎爆胎了。推了幾里路了,竟然連個修車子的都沒有遇到。”
鄭好問:“工作找到了嗎?”張海有些沮喪,說:“還沒有。”此刻的張海與前些時間春風得意的張海已經判若兩人。
鄭好說:“前年同學聚會,你不是說可以進清寧地區人民醫院嗎?”
張海說:“這是爸爸生前單位一位科長承諾的,那人有個親戚在地區人民醫院當院長,他說可以幫着進去。當初胸脯拍的震天響,那可是打包票的。沒想到我現在畢業了,再去找那傢伙,那傢伙說沒有辦法了。”
鄭好問:“是不是他當院長的親戚退休了?”張海說:“不是,還不是今年初我爸爸沒有了,人走茶涼。”
張海當局長的爸爸是今年初去世的,鄭好與許暢還曾經去弔唁了。當時聽老百姓說是酒場喝酒猝死,是腐敗死的。
張海曾經對鄭好他們辯解說:“我爸爸是因公而死,好多不明真相的老百姓胡說八道,你們不要相信,現在上面的好多審批項目,不喝酒能批得下來嗎,爸爸爲了局裡審批的項目,陪上級喝酒,喝了上頓喝下頓,連喝了三天,結果猝死了。這不是因公這是什麼?”
鄭好問:“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張海說:“現在不敢有什麼奢望了,如果能夠進煤城人民醫院也是謝天謝地了。但看來這也很難了。”張海面帶憂鬱。
鄭好想了想說:“我有個熟人,在煤城人民醫院工作,你找他去試試?”
張海望了望鄭好,心中有些嘀咕,說:“是嗎,那你幫我聯繫一下試試吧!”他不相信鄭好認識的人可以在這麼重要事情上幫到他。
鄭好附近找了個電話亭,撥通了林大夫曾經留給他的電話。聽到鄭好的聲音,林大夫很高興。問起鄭好最近情況,鄭好簡略地說了一下。
林大夫說:“畢業了,有事可以找我。”鄭好說現在就有件事情要麻煩他。接着就把張海的事情簡略的介紹了一下。林大夫說:“這個好辦,王院長是我親戚,你領他來看看吧。”
林大夫的話張海都聽到了,沒想到鄭好竟然還有個這麼鐵的關係,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絕望的心重新燃起希望。
鄭好放下電話,看了看錶說:“我還要車站趕車,我說好了,你自己去找他就行!”
張海開始攀起交情來了。他連連拱手作揖說:“老同學,我現在可是舉目無親啊,你可要好人坐到底啊。”
鄭好沒有辦法,只得又陪着張海來到人民醫院,找到了已經是醫院內科副主任的林大夫。
鄭好把張海情況詳細介紹給了林大夫,林大夫點頭說:“嗯,我給王院長說說,他留在醫院應該是符合條件的。”
張海很高興,興沖沖跟着林大夫去院長辦公室。鄭好由於急着趕車,就匆匆與林大夫辭別。
趕到車站後,看看錶,離早晨九點的火車還有一些時間。鄭好噓了口氣。
鄭好站在站臺上,回首望着顏曉雪居住的方向。心中充滿着眷戀。
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時時刻刻想念着一個人。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留戀着這個城市。在這裡有那麼一位愛她的女孩,時刻守候他的歸來,與他相伴人生風雨。
此刻,雖然與愛人隔着數十條馬路,數百座房屋。卻擋不住心中思念。
站臺高處雖然寒風凜冽,但他心中卻像燃燒着火焰,充滿了溫暖。他有種想大喊一聲的衝動。
這時候,火車站門口閃現出一美麗熟悉身影,身姿婀娜,走路姿態清雅緻脫俗,向着自己愈行愈近。
來人竟然是顏曉雪。很快她就走到了鄭好面前。純淨面龐泛着青春光澤,高挺鼻樑因爲冬日的寒冷,微微泛出胭脂般的淺紅。鬢角幾縷髮絲在清晨的陽光裡閃爍着金黃的光澤。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清純而美麗。
鄭好迎上去。驚喜的問:“曉雪,天這麼冷,你怎麼來了?”顏曉雪眼睛裡泛着幸福的光彩。她說:“知道你今天坐車回清水,媽媽讓我來送你。”
兩人呵出的白色氣流匯聚在一起,在早晨清冷的空氣裡飄升。
顏曉雪從兜裡掏出三百元錢說:“鄭好,這個給你。”鄭好說:“我怎麼可以要你的錢。不要,我有錢。”
“給你”顏曉雪執意不肯收回。
她說:“你在清水大城市上學,一切開銷都挺大,不要太苦了,拿着吧!”
她拿錢的手因爲寒冷,有些微微抖動。鄭好從中抽出五十。把其餘錢再次塞進顏曉雪手中,顏曉雪還要把剩下的錢給鄭好。
鄭好緊緊握住她冰冷的手,說:“謝謝你,心意我領了,錢你還是留着吧,你們更需要錢”。
兩人雙手相握,四目相對,均覺這是從來沒有的幸福時刻。他們就這樣站着,忘記了時間的流逝,忘記了早晨的寒冷。
這時候,遠遠地響起了一聲悠長鳴笛聲。腳下站臺微微抖動,火車進站了。
顏曉雪輕聲說:“火車來了。”鄭好嘆氣說:“真的就想與你這樣永遠站着。”顏曉雪低頭說:“我也是。”
在火車將要關門時候,鄭好才上了火車,隨着列車緩緩啓動,顏曉雪向他擺手告別。鄭好感覺心中竟有千般不捨。
鄭好回到清水已經是下午,走進學校時候,迎頭撞上了班主任李文,李文提着個大皮箱正在向外走,鄭好看李文臉色很不好看。
他關切地問:“李老師,你怎麼了,這是幹什麼去?”李文滿臉沮喪,說:“鄭好,你不要叫我老師了,我已經不是你們老師了,我已經被炒魷魚了。”
鄭好驚訝長大嘴,問:“怎麼回事?”
學校外的小餐館,李文喝了不少酒。此刻醉眼朦朧。望着鄭好,竟感到有着莫名的親切。並有着傾訴願望,就竹筒倒豆子,把最近幾天發生事情,全說了出來。
前天,學校美女姚助理找到李文,告訴他:“學校決定,你的中醫基礎課先停下來,由蔣百里老師代替你講剩下的課程。”李文說:“蔣老師不是講解剖嗎?”姚助理說:“這個你不用管。”
李文心中五味雜陳,他的課雖然停了,好在還可以當班主任。但是今天早晨,姚助理再次告訴他,班主任也停職由蔣百里擔任,現在他變相得被下崗了。
他心有不甘:“爲什麼停我的工作,難道我有什麼錯嗎?”姚助理冷漠地說:“這是學校的集體決定,你不要問我,好吧!”
一切都來的那麼猝不及防,本來不錯的工作,他也小心翼翼,十分珍惜,突然的下崗,真猶如晴天霹靂。
雖然暫時還有學校醫療室的工作。但估計不久就會被掃地出門。他識時務的向學校主動辭了職。
李文把一切說完後 ,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接着長嘆一聲,身子重重靠在椅子背上。他說:“鄭好,老師現在下崗了,可是老婆要養,孩子還要上學,你說,他媽的這算什麼社會,逼的人心惶惶,每時每刻都處在惶恐不安之中。”
鄭好說:“老師,我理解你心中的痛,此刻你的痛苦,幾年前,我和父親也一起經歷過。
李文說:“ 我也很努力,也很上進,也很小心翼翼,可是這些都沒有用。當初沒有考上大學,認爲可以通過努力改變自己生活,可是當你起跑線輸了,後來一切努力都是徒勞。”
鄭好說:“老師,努力是對的,努力雖然不一定成功,但還有着一線希望與寄託。不努力卻會永遠失去希望。”
李文說:“活了半輩子,別人一句話,就可以馬上讓你滾蛋,感覺真是很失敗。”
鄭好說:“我爸爸也是下崗工人,他所在的單位是國有企業,他爲這個企業奉獻了大部分青春,他也是個老實本分的人,雖然沒有很高的學歷,可是他有着積累了半輩子的工作經驗,他加工的零部件是整個工廠最好的。他一輩子就精通這一樣手藝,可是他也下崗了。”
李文說:“沒想到你也有着這麼坎坷經歷。”鄭好說:“是的,我們每個人都希望有個安定的生活。倘若這一切不可得,那就讓我們自己變得堅強一些吧,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他爲你關上一扇窗的同時,或許已經悄然打開了一扇門。當若干年以後你再回望這個痛苦時刻,或許只是會淡淡地說,‘哦,那段時間的確很艱難的,可是現在我熬過來了,我沒有自暴自棄,更沒有放棄,雖然一路走來不容易,但我還是走過來了。”
李文緊緊握住鄭好的手說:“鄭好,謝謝你的鼓勵。”鄭好說:“老師,你雖然不是專家教授,但是你的課深入淺出,是很棒的。並不比專家教授差。”
李文說:“是嗎?”鄭好很真誠的說:“是的,我一直都這樣認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