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芒種,一天比一天熱,田裡的麥子一天天成熟,到處是橙黃起伏的麥浪。人們開始在房前屋後霍霍磨鐮。
雖然馬上就要進入二十一世紀了。大型收割機也早已經出現,可是分田單幹,一家家小塊分割的田地,根本就不利於這些大型機械的使用。
大型機械更適合於大片土地的耕作。這種巴掌塊大小的地,更適合的是原始的刀耕火種。
鄭好家麥子收割是從芒種後的第六天開始的。天矇矇亮,仰頭兀自見羣星閃爍。他和鄭鐵山就下地割麥了。田野裡到處是青草和麥子的味道。
鄭好本以爲自己和父親起的已經挺早了。但是到了田裡一看,到處都是搶割麥子的農民,他們彎腰揮鐮,“嚓嚓嚓”得刀割麥子聲不絕於耳。
割麥子不是技術活,而是力氣活。鄭好看着父親割麥,一分鐘就會了。他同樣也俯下身,彎腰,把麥子攬過來,揮刀割下,然後把割到的麥子堆成堆,用麥稈捆紮。然後再重複彎腰,割麥,捆紮。
開始割的時候,由於一夜露水,麥子握在手裡還有些溼漉漉感覺。割到中午時分,太陽升來,炙熱的陽光照在身上,火辣辣的如同火焰灼燒。
此刻麥稈開始變得乾燥,握在手裡像是抓了一把乾枯發硬樹枝。發黃的麥葉像鋸齒一樣,鄭好手面手背傷痕累累。
此刻他已經汗流浹背,擡頭看看天,驕陽似火,向前看,還有大片大片沒有收割的麥子,在熱浪中起伏。
一點鐘時候鄭好口乾舌燥,他拿過水壺,壺裡已經空空如也,倒不出一滴水。
鄭鐵山遠遠對鄭好喊:“你回去吧,拿暖瓶水,做些飯。”鄭好說:“不一起回家吃飯嗎?”鄭鐵山說:“如果回去,就會耽誤時間,麥子熟了就要搶割。你先回去吧!”
此刻的燒水做飯比起在烈日下收割麥子,變成了一件很愜意的工作。
鄭好回到家,口乾口渴的厲害,就扯起瓢舀滿水,也顧不得衛生,喝了會不會拉肚子,咕咚咚仰頭喝了兩瓢水。清冽涼爽的感覺瞬間襲來,鄭好感覺到了平生未有的痛快。
父子倆人在地頭上吃過飯,沒有歇,接着割麥。他們兩個一直幹到晚上。回到家,吃過飯,鄭好一下子就躺倒在牀上。一夜連夢都沒有做。
第二天鄭鐵山喚醒鄭好。新的忙碌一天又要開始了。此刻鄭好已是周身痠疼,他多麼想在牀上再多躺片刻,可是這已經變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所有人都在忙着搶收莊稼,你作爲他們中的一員,怎麼能夠例外呢。
此刻在麥地揮刀的鄭好,感覺自己已經變得七老八十,每一次低頭收割,腰與四肢關節都彷彿要經受一次痛苦刑罰,酸楚疼痛。
手背手腕,舊傷未愈新傷又添。昨天他收割的速度幾乎和鄭鐵山不相上下,但是今天,鄭鐵山已經割完兩壟了,他卻一壟還沒有割完。
鄭鐵山看在眼裡,他何嘗不心疼兒子。但是兒子執意要留在農村種地,那麼他就要體會種地的痛苦與勞累,種地絕不是什麼浪漫事情。絕對是一種身體與體力的嚴重透支。精神與毅力的淬鍊。
夜裡鄭好回到家,直接就癱在了牀上,他連吃飯都懶得吃了。
無論你是怎麼勞累,該乾的活還是要幹。第三天,鄭好照常需要起牀下地割麥子。
在接近傍晚十分,所有麥子都已收割完畢。鄭好插着腰,站在田裡,看着夕陽下一捆捆收割捆紮好的麥子,感覺前所未有的欣慰。
晚上鄭好躺在牀上,他連翻身都感覺到困難了。剛剛閉上眼。恍惚中有人喊:“鄭好,快些起來,我們要到地裡去。”
鄭好以爲是做夢。就沒有回答。鄭鐵山伸手搖了搖鄭好。鄭好才知道不是做夢。
他懶洋洋地問:“怎麼了?”鄭鐵山有些焦急,“剛剛看到天氣預報,要來雨了。
“什麼?”鄭好從牀上爬起來。鄭鐵山說:“全省有雨。”“雨會很大麼?”“是小雨!”
鄭好說:“小雨,怎樣的小雨,是下幾分鐘,還是下二十四小時?”鄭鐵山說:“這個,怎麼好說呢!”
鄭好說:“地裡麥子怎麼辦?”鄭鐵山說:“兩個辦法。一個辦法是放在地裡。堆起來,然後用塑料紙蓋上。
但是希望不要颳風,一旦颳風下雨,到時候塑料紙就會損壞。麥子也會淋溼。
另一個辦法是連夜拉回家。這樣最穩妥,但是天黑路難走,麥子又多,要是全部拉回家,恐怕就是幹到明天天亮,也拉不完。”
鄭好拖着沉重的身子下了牀,說:“要不拉回家。能拉多少就多少。若果老天爺真颳了大風,麥子被淋了,所有前期的投入化肥、種子、農藥與辛勞豈不全都泡了湯。”
鄭鐵山說:“這樣也好,雖然累些,但心裡踏實。”他們拉着車子,拿了繩子,走出門。
快到地的時候,鄭好感覺一滴水珠砸在頭上,緊接着一滴,兩滴,三滴。
鄭好說:“下了!”鄭鐵山說:“哎吆,雨看樣越下越大了。不行,把麥子拉家裡看樣已經來不及了。鄭好,你趕快拉車回去,把塑料紙拿來,現在只能把麥子堆在地裡了。”
說完拿起車上的繩子匆匆向地裡趕。鄭好調轉車子,飛快的拉車回家。
到了家裡,氣也沒有來得及喘上一口,把車放進配房。取了塑料紙夾在腋下,又取了兩個斗笠。飛快的向麥地跑去。
路上,雨點打在斗笠上啪啪作響,起風了,鄭好迎風而跑。斗笠被吹掉了。他拾起來戴上,斗笠再次被風吹掉。
他索性不再戴了,拾起來,夾在腋下。鄭好心急如焚,他在風雨中奔跑,頭髮被風雨凌亂了,心情更是凌亂。
麥子淋溼了,發黴了就不能賣錢了,半年的辛苦就要白費了。想及此處,更加加快腳步,向麥地飛奔。
到了麥地,鄭鐵山已經把麥子堆了一人高了。看到鄭好來到,他就跳上麥垛,呼喊鄭好,把地上麥子拾了拋給他。
鄭好先把斗笠拋給父親。鄭鐵山把斗笠甩在一旁,說:“戴着這東西幹活太礙事。”鄭好有同感,他把塑料布與斗笠甩到一旁。
然後冒着雨,急匆匆俯身抱麥子,一次抱四五捆,麥芒刺撓着他的脖子、臉,甚至透過衣服紮在身上。
一切都不顧了。必須與風雨搶時間。他飛快的在地裡來回穿梭,把麥子一捆捆的拋給鄭鐵山。一小時過去,所有麥子放在了一起,堆得像一座小山。
鄭好擡起頭,雨點啪啪的砸在他的臉上,使他睜不開眼。他抹了把滿臉的雨水。這裡有水有泥,有刺人的麥芒。
鄭好拾起地上的塑料布。然後把手裡的塑料布用力向着麥堆高處的鄭鐵山拋。
風大雨急。拋了兩次都被風颳偏了。第三次被鄭鐵山接住,但是又從他手中滑脫。
直到第四次才被鄭鐵山接住。由於鄭好拋擲的力量太大,讓他站立不穩,跌坐在麥堆上。鄭好擔心得問:“沒事吧?”
鄭鐵山沒有回答 ,喘着氣重新站起,他站在麥垛高處,迅速解開塑料布繩子。而後振臂一抖,塑料布如一塊祥雲,遮住了半個麥垛。
看到麥垛被遮住,聽到雨點啪啪地打在塑料布上。鄭好一顆懸着的心才放了下去,他們保住了麥子,保住了半年來辛苦努力的勞動成果。
鄭鐵山把塑料布攤開後,接着。揪住塑料布的另一端,迅速從上面滑下。
風挺大,吹的塑料布噗噗響,如果不是父子兩個人在兩邊拽着,塑料布恐怕早就飄飛出去。
鄭鐵山讓鄭好揪着不要放鬆。他把塑料布一角栓在麥堆上,飛快地跑到地頭上,一口氣搬來十多塊石頭。然後用石塊把塑料布四周壓住。最後再用兩條繩子交叉着把塑料布自上而下緊緊箍住。一切完畢。鄭鐵山拍了拍手。
風很大,雨點打在塑料布上啪啪響,可是麥子卻被緊緊包裹起來。
父子兩人對視一眼,鄭鐵山拿掉兒子頭上散落的麥穗,給他戴上了斗笠,說:“衣服都溼透了,趕快回家換衣服吧,不要受涼感冒了。”
鄭鐵山轉頭時,鄭好分明望見父親眼眸裡有一點晶瑩閃爍。
剛纔由於着急麥子,沒有注意到這田地裡的情況。此刻放眼望去,四處是人聲鼎沸,手電筒的燈光亂閃。
所有地裡有麥子的農戶都出動了。他們或是拿着塑料布在田間奔跑,或是在地裡忙着堆麥子。
當中有帶着孩子出來的,小孩子的叫嚷聲和大人的訓斥聲亂成一團。
回去時候,走到半路,鄭好就感覺雨明顯小了。風也煞了。到家開門時候,雨就完全停了,這難道就是一場全東洲省的小雨嗎?來的倉促,走的匆忙。
鄭好如泄了氣的皮球,又如一攤爛泥,癱倒在牀上。
透過木格子窗戶,無力的望着外面夜空,僅有幾朵浮雲飄過,露出了星星,在雲中閃爍,向他眨着眼睛,似乎有無盡嘲弄。
鄭好心情沮喪,此刻周身痠痛,躺在牀上,連翻身挪動都感到痛苦萬分。一時竟難以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