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
謨終於恢復了冷靜,他已經慢慢地適應了黑暗中的環境,雖然看不到羅拉,但是,卻可以從她不平穩的呼吸中辨別她所在的位置。
怎麼說還是應該安慰她一下吧。謨這樣想着,卻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她。
羅拉那慘絕人寰的叫聲,到現在還讓謨心有餘悸。
謨猜不到羅拉是以怎樣的表情告訴自己這一切,更猜不到這些日子以來羅拉是如何面對這一切。不僅是謨,恐怕任何人都沒察覺到羅拉心中的不安和痛苦吧,這就是羅拉堅強的地方。可是,一個人的堅強是不夠的,沒有別人在身邊支持和安慰,羅拉撐到今天才崩潰,這真是讓人佩服之極。
不能再放任羅拉一個人在那裡了,可是,謨卻仍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安慰的話不知如何說起,謨甚至搞不清楚,是他錯過了安慰羅拉的時機,還是他需要繼續耐心的等待。
謨小心翼翼地走向羅拉,生怕驚動到她異常脆弱的神經。
羅拉的聲音已經近在咫尺,謨站住了腳步,單膝跪在地上,慢慢地伸出手,果然,羅拉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謨扶起羅拉時,感覺到她的身體明顯地顫抖了一下。羅拉她……還在哭吧?聽着羅拉的呼吸,謨暗自猜想着。無聲的淚最讓人心痛。謨擡起手,想要爲羅拉她擦去眼淚,可是卻又在半空中停下了,因爲怕碰到她臉上的傷痕。
“讓我把燈打開吧。”謨小聲卻溫柔地說道。
羅拉沒有說話,可是謨卻感覺到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你……什麼都不要想,你就是想太多了,才把自己逼到了絕境,今天晚上,把一切交給我,讓我來幫你,好不好?”
羅拉還是搖了搖頭。
黑暗如果不能帶給人安心,那就會帶給人絕望。
現在的羅拉,連呼出來的氣息都滲透着絕望,不能再讓她在黑暗中繼續沉淪下去了。
謨又說道:“那……至少讓我把窗簾拉開吧……你什麼都不必說,甚至什麼都不必去想,只要專心地看着你面前的大海……而我,什麼都不會問,只會靜靜地陪着你……”
也許,是謨溫柔的聲音和真誠的話打動了羅拉;也許,是羅拉自己也在期望着最後的救贖。
羅拉終於點了點頭。
謨站起身,走到窗前,唰的一聲,拉開了窗簾,然後又將窗簾分別向左右推到極致。
羅拉慢慢地轉過身,慢慢地擡起一直低着的頭,將目光投向一望無際的大海。謨輕輕地走回羅拉的身邊,與她並着肩坐在地上,一同欣賞着眼前無法形容的美景。
安靜幽美的夜色中,只有漫天的繁星不甘寂寞,躍入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隨着飛揚浪花閃爍着耀眼的光芒。
一波一波的海浪聲,彷彿是神的福音,一遍又一遍洗禮着心靈,讓羅拉慢慢地平靜下來。
謨藉着窗外的光亮,找到燈的遙控器,選擇了讓人安心卻又不刺眼的黃色光源的壁燈。一瞬間,暖暖的燈光照亮了房間裡的每一個角落。
謨走到羅拉的面前,把她從地上拉起來,扶她坐到了牀上,自己則把椅子拉到牀邊,坐到她的對面,輕輕地挑起羅拉兩頰的頭髮,小心地掖到她的耳朵後面,然後,仔細地看着她臉上的傷痕。
羅拉扭過頭想要避開謨的注視,卻被謨搖頭制止了,他輕聲說道:“讓我看一下。相信我。”
謨看到羅拉臉上的燙傷是開水所致,這比謨想像的要好一些,最初謨還以爲是什麼化學制劑導致的灼傷。謨稍稍地安心了一點。
因爲羅拉剛剛的哭喊,原本已經凝固的結疤有幾處裂了開來,有血絲滲透出來。謨問道:“藥呢?”
羅拉指了指謨身後的桌子。
謨取了藥,一邊輕輕地爲羅拉上着藥,一邊說道:“我幫你擦好藥之後,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傷口已經裂開了,你就不要再說話了……有什麼事情,等天亮了之後再說,我明天只在傍晚的時候纔有通告。”
羅拉搖了搖頭。
謨不明白羅拉搖頭的意思。
羅拉又指了指書桌上的筆和便箋。
謨取來了筆和便箋,交給了羅拉。
“我最近失眠,睡不着。”羅拉在便箋上寫下了一行字。
“多久了?”謨問道。
“有一段日子了。”羅拉迅速地寫道。
“上次睡覺是什麼時候?”謨又問道。
“還是剛住到這個房間的時候有好好睡上一覺。”羅拉寫道。
“那也是幾天前了?”謨的語氣十分擔憂。
羅拉點點頭。
謨一愣,這算什麼?羅拉居然失眠得這麼嚴重,是身體的原因?還是精神上壓力太大了?不過,不管怎麼樣,必須讓她睡一覺,哪怕只是躺一會兒。謨有些近乎嚴厲地說道:“不行,你必須睡一覺。”
羅拉搖了搖頭。“睡不着的,我從昨天開始就沒有去醫院打針,而之前開的藥前幾天就吃完了。”寫到這兒,羅拉才突然想起,自己沒有去看醫生,那琴音早晚會知道的,也許天亮之後,琴音就會找來,而且,琴音不是可以躲開的人。
“那我再陪你說一會兒話,我不是個擅長聊天的人,也許,你聽着聽着就困了。”謨開着玩笑說道。
羅拉點點頭,想笑卻不敢去笑。
“是什麼傷到的?”謨把燙傷藥放回原處。回過頭時,看到羅拉舉着寫有“咖啡”兩個字的便箋。
“我明天再帶你去看一次醫生吧。”謨又看了看羅拉的臉,這麼嚴重的燙傷,不是隻塗點燙傷藥就可以治好的。
“不要,我不想出去。”羅拉寫道。
謨沒有強求她,這件事並不急於一時,還是等天亮以後,她的心情更加平穩之後再說吧。
從羅拉手上拿過便箋和筆,謨認真地說道:“即使你睡不着,去牀上躺着也好……”說話間,謨發現羅拉的臉上有幾根頭髮粘在了剛塗好的藥上,謨輕輕挑起那幾絲頭髮,然後,又小心地順着羅拉的耳朵掖到了後面。謨的手,在羅拉的耳邊停下了,他看到了羅拉的耳釘,簡單的款式,卻並不像是羅拉的風格。
羅拉突然“啪”的一聲,打開了謨的手。
兩個人同時呆住了。
“對不起……”謨向羅拉道歉,雖然被打的人是他。雖然謨也察覺到剛剛也許是他表現得過於親暱,不過……羅拉的反應是不是過於強烈了呢?
羅拉搖了搖頭,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剛剛從內心深處傳來的那種極度的厭惡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羅拉站起身,老老實實地躺到了牀上,老老實實地閉上了眼睛,就像她做爲道歉而接受了謨的建議。
其實,羅拉並不想睡覺。只是,裝睡總比和謨兩個人睜着眼睛尷尬的對視要好上千倍了吧。
而且,羅拉還有很多事需要考慮。
還有幾個小時天就亮了。
也許,天亮之後,琴音就會因爲從黃志新那裡得知她沒有去醫院而找上門來質問……這還真是一個接着一個,沒完沒了呢。那麼,對於自己的新傷,琴音那邊看來是隱瞞不了了,雖然自己如果不說,琴音就不會問,但是……
最重要的是,這其中牽涉到魯艾惠茜!
魯艾惠茜一定不會善罷干休的,羅拉也很清楚,就目前而言,對自己最重要的,就是《心之絆》,魯艾惠茜就算有一丁點智慧,也會把目標鎖在《心之絆》上,因爲那是羅拉唯一的弱點了。
羅拉這還是第一次覺得自己勢單力薄,所以,只能求助與琴音了。
這樣的話,就必須對琴音坦白一切。也就是說,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利害關係都要讓琴音瞭解才行……不,是必須,如果想與魯艾惠茜相抗衡,就必須要讓琴音瞭解全部的事實。
話……要從何說起呢?
……又該如何說起呢?
當然,還有一個人,就是謨。
關於羅拉的身體狀況,既然謨已經知道了一部分,也就不在乎讓他知道全部了。而且,以他的個性,還是會追問到底的吧,那就不如一次都說清楚了。
明天,就索性全部告訴他吧。當然,只是自己的身體情況,至於自己的身世……暫時還是不提了,雖然謨早晚都會知道。
謨從沙發上醒來的時候,天還未亮了,四下張望,看到羅拉抱着膝蓋坐在椅子上看海。
羅拉聽到謨的腳步聲,輕聲說道:“先什麼都不要問,今天我會全部都告訴你,不過,還要再稍等一下,等天亮以後……”
“不,我只是想問你要不要吃點什麼?”謨搖了搖頭,雖然他現在也急於知道一切,但是,他更關心的是羅拉的身體。
“一杯牛奶就好。”羅拉回答得沒有一絲猶豫,因爲她沒有選擇。
“別的什麼都不吃嗎?”謨從冰箱裡拿出兩罐牛奶,倒在杯子裡後放到微波爐里加熱。
羅拉點了點頭。
謨把加熱後的牛奶遞給羅拉,看着羅拉慢慢地喝下去後,纔將自己的那杯牛奶一飲而盡。
羅拉在謨送杯子的時候,從椅子上下來,隨意地坐到了地上,然後,示意謨坐到她的對面。
“我不知道從何說起……不如,你問我你想知道的問題吧。”羅拉說道。
“什麼都可以?”謨有點擔心,怕羅拉再度崩潰。
羅拉點點頭,她已經做好了充足的心裡準備。
“那麼……你的八個月是什麼意思?”謨小心翼翼地問道。
“死期。”羅拉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謨無法相信現在坐在自己面前的羅拉只剩下八個月的生命。
羅拉低下頭,沉默了片刻,才又看向了謨,謨的表情讓羅拉選擇去相信他。
衣服的鈕釦隨着羅拉的手慢慢下移一粒一粒地被解開,胸前那道醜陋的疤痕完全地呈現在謨的面前,觸目驚心。
“我十一個月前做了心臟移植手術,手術十個月後,也就是一個月前,原本還信誓旦旦向我保證手術極爲成功的心臟移植領域的張教授卻告訴我,我還只剩下十個月的生命。”羅拉像是講了最蹩腳的笑話,聽從沒有笑卻先逗笑了自己,可是她這一笑,又使臉上的傷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