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泫御的表情瞬間像是凝上了寒霜,看得君兮一顫。屋裡原本溫情曖昧的氣氛一下子凝結起來。
“子諺怎麼了?”
“他出了點意外,我得先走了。”
周泫御掛斷了電話,隨手抄起放在沙發上的外套,快速穿好。
“等下!”君兮攔住他:“你說清楚,什麼意外?”
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場意外並不會是小意外。周子諺皮糙肉厚的,隨便一點磕磕巴巴是不會讓周泫御緊張成這樣的魷。
“比賽的時候子諺的賽車失控衝出了賽道。”具體他也不清楚。
“天吶!”君兮一聲驚呼,臉色霎時慘白,腿軟的幾乎跌倒。
周泫御攙了她一下:“別擔心,我先去看看!有消息之後再聯繫你。”
“我和你一起去。”她雙手抱住他的胳膊,一副“你不讓我去我也要去”的決絕。
他其實不應該讓她去的,等下那場面得有多亂,他哪裡來的閒暇去顧及她?可是,他知道他拗不過她的,他點了點頭。
“我先去開車,你馬上下來!”他攥緊了車鑰匙,一邊走一邊回頭交代:“把門鎖好,今晚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你多帶件外套。”
他的聲音遠了,君兮看了一眼亂糟糟的客廳,她的心也亂糟糟的。
周子諺這個傢伙,可別真缺胳膊少腿讓她那烏鴉嘴說中了纔好……
周泫御直接帶着君兮趕往青城第一人民醫院,周子諺在比利時接受了緊急治療之後,已經乘醫護專機飛回青城,飛機十五分鐘之前降落在青城機場,直接由救護車送往第一人民醫院。
醫院人很多,密密麻麻的,把等候大廳都塞得水泄不通。周泫御走的是VIP通道,沒有人潮阻攔,他的腳步特別的快,君兮幾乎得小跑才能跟上他。
他的電話響了一路,他看也不看,一概不接。這會兒,大概沒有什麼比見周子諺更重要的事情了。
周子諺的病房八樓,君兮和周泫御上去的時候,門口站了很多人。這些人從穿着打扮來判斷,應該都是和周子諺一起玩賽車的。
“大中,怎麼樣?”周泫御看着其中一個留着青皮胡的男人問。
“剛纔在飛機上醒了,現在醫生正在給他做檢查呢。”
大中答着,順勢看了君兮一眼。君兮也看着他,他們都不認識對方。
“到底怎麼回事?”周泫御蹙着眉,凌厲的目光像是要刺穿了病房的門,將裡面那個傢伙好好的教訓一頓。
“不怪誰,怪他自己發瘋。”人羣裡忽然傳出來一個尖利的女聲。
“襄涵你別胡說!”大中斥了一聲。
說話的那個女人撥開了人羣,衝到最前面。
君兮看清楚了她,很修長的一個姑娘,面貌五官充滿了靈氣,只是皮膚有些黝黑。
玩賽車的,要不曬黑了才奇怪。
“我纔沒有胡說。周子諺不是瘋了是什麼。臨開賽竟然說要換車。他要有正當理由就算了,丫的只是看上了人家的車牌號碼。這不是瘋了是什麼?他不死就算了,死了我一準把這串數字刻在他墓碑上!”襄涵說話雖然躁,但是君兮能感覺到她的擔心。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動物,愛之深與責之切本就相輔相成。
“襄涵你閉嘴!他要真死了,我看你也得隨着他去。”
“啊呸!我瘋了嗎我!”
襄涵抿脣,轉身揹着牆,明明被這句話戳到了軟肋卻死不承認的樣子。
病房的門就在這個時候被推開了,幾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從裡面走出來。
“醫生,怎麼樣!”襄涵第一個衝上去。
“腦部有震盪,需要觀察一下。”走在最前面的女醫生說,她一邊說一邊看向周泫御:“周先生,麻煩借一步說話”
周泫御點頭,轉身與那位主治醫生並肩往電梯方向走。
君兮遙遙地看着他們,強壓下心裡的不安。
送周子諺來醫院的那些人已經推開了病房的門,她跟着進去。
“劉襄涵,就聽你在門外咒我死啊死的!你丫的和我有仇是不是!”
周子諺吼了一句,從這音量來看,應該是沒有什麼大礙的。
君兮被揪緊的心,這才漸漸放鬆下來。
劉襄涵眨了眨眼,竟然沒有回嘴。
周子諺轉頭,看到君兮,他的眸子亮了亮,但只亮了一瞬就說:“文君兮,你也是來看我死沒死的嗎?”
聽到君兮的名字,默默低着頭的劉襄涵忽然擡頭,她炯炯有神的目光從頭到腳掃視了君兮一眼,又低下去。
“你死沒死與我何干!我就來看看,你平時牛皮吹的那樣大,如今破了是什麼樣。”
屋子裡的人都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
周子諺窘,也不知是不是腦袋受了傷的緣故,他竟然有些臉紅。
“那車有問題能怪我嗎,巧婦還難爲無米之炊呢。要不是我技術好,這會兒我就直接躺太平間了,能只受這麼點輕傷?”
“輕傷?我看你傷得不輕。從前你哪裡會說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這樣的話,你周公子只會說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這樣大言不慚的話。”
病房裡的笑聲更大了,似乎君兮的話讓大家都找到了共鳴感。
“我都這樣了,你能不能讓着我點!”周子諺委屈極了。
君兮笑,不再說話了。他要面子,她給就是了。
“我們可是頭一次見周公子吃癟,文小姐你好厲害。”站在一旁的大中忍不住感慨。
君兮摸摸鼻尖:“你要是三五歲就開始和他鬥智鬥勇,修煉了這麼多年,你也得這麼厲害。”
“對,所以都是我調教的。”周子諺恬不知恥。
君兮瞪他一眼。
正鬧着,周泫御從門外走了進來,他步履不重,推門的動作也極小心。可所有人的注意力還是被他吸引了。
也是,醫生這樣把他叫走,難免不讓人瞎猜惦記。
“小叔,怎麼樣?撞了下頭死不了人吧,幹嘛這麼偷偷摸摸的說,搞得像了絕症似的!”
周泫御眉角一動,神色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他走到周子諺的牀沿邊,語氣也是不動聲色的:“醫生們只是考慮要不要把你這嘴皮子給縫起來。”
周子諺撇撇嘴:“小叔,你什麼時候和君兮一樣了,就知道欺負我。”
他將“欺負”兩個字咬得特別的重。
“我調教的。”君兮脫口而出。
病房裡的氣氛一凝。
周泫御順勢看了君兮一眼,那若有似無的一眼,讓她的呼吸急促起來。
“我開玩笑的。”君兮連忙補了一句,可這一句的功效不怎麼大。
周子諺落井下石:“誰不知道你開玩笑的,我小叔哪兒輪得到你來調教。你想做我小嬸,嫩的我都不能同意。”
“我……”
周子諺難得字字珠璣,君兮無力反駁,胸口頓時生出一股子的惆悵來。
她明白的,她和周泫御之間的差距,哪裡只一個年齡……
“誰做你小嬸,用不了你同意,我同意就行了。”
一直事不關己站在一旁的周泫御看着君兮,開口爲她解了圍。
周子諺不依:“小叔你不許慣着她,慣壞了我可怎麼調教啊!”
“趕緊閉嘴休息吧,哪個病人像你這麼話多。”君兮喝止了周子彥。
他撇撇嘴,終於乖乖的不再說話。
病房裡安靜下來,靜的忽然又逼仄人心。她的心裡甜幾分,酸幾分,卻始終無法均衡。
作爲恆富集團的太子爺,周子諺平日裡的一舉一動也頗受人關注。沒幾日,他受傷的事情,就恆富集團傳開了。
這位不愛江山的太子爺雖然鮮少在公司露面,但關於他的傳聞一直都不少。最近更是霸佔了茶水間、洗手間話題榜的榜首。君兮幾乎走哪兒都能聽到那些女同事在談論周子諺。
“誒,聽說了嗎?那個周公子和他父親一直都不和。”
“爲什麼不和啊?”
“誰知道呢?豪門父子的恩怨可不如我們尋常百姓那麼簡單。”
“怪不得前總裁退任時沒有讓親兒子來接任,而是破天荒的選擇了親弟弟。我當時就覺得奇怪呢……”
“現在的周總挺好的呀。又帥又有涵養,比起那個初出茅廬的太子爺,人生經歷可是豐富百倍啊,反正我很喜歡周總。”
“瞧瞧你,花癡病一犯就跑題,我們可是在說周公子受傷的事兒呢。”
“哈哈哈……”
洗手間裡一陣清脆的笑聲,君兮按下了洗手檯上的開關,一直往外涌的水柱戛然而止,她甩了甩手上的水花,看了一眼鏡面中的自己,沒有烘手,就直接走了出去。
周子諺和他父親不和,她是知道的,因爲知道,所以無法心平氣和的聽這些八卦。
孝琳正在辦公室裡分發這小禮盒,一見君兮過去,就立馬朝她招手。
“君兮,快過來,這份是你的。”
“怎麼?誰有喜事嗎?”
君兮收斂了心情,接過了那個精巧的禮盒,盒蓋稍一碰就打開了,裡面裝着比盒子還要精緻的巧克力。
“高經理剛回來,這是她給我們帶回來的禮物。高經理雖然平日裡對我們很嚴苛,但是也就只有她,每次出差都記得給我們帶禮物。”
君兮想起那日電話裡那個溫柔的女聲,怎麼都無法將她和嚴苛這兩個字聯繫在一起。她又看了一眼盒子裡的巧克力,能選這樣好看的禮物,怎麼着也該是個細膩浪漫的女人。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打開了,周泫御和一個
女人率先從裡面走出來,那個女人一身寶藍的套裝,雖然上了年紀,但遙遙一望,仍覺氣質斐然。
那就是高萊茵。
周泫御正在說着什麼,高萊茵時不時地點着頭。忽然,她的目光一跳,落在了君兮的身上。
周泫御也看了君兮一眼,他對高萊茵點了點頭,兩個人就在總裁辦公室門前分開了,高萊茵徑直朝着君兮走過來。
“你好,文小姐。”高萊茵對君兮笑,一點都沒有孝琳她們描述的那樣不近人情。
“高經理,叫我君兮就可以了。”
“好的,君兮。雖然有些晚了,但還是歡迎你加入恆富這個大家庭。以後,無論工作上遇到什麼困難,你都可以找我。”
“謝謝。”君兮有些受寵若驚。
“不用客氣,你是子諺的朋友,我理應多照顧些。”
高萊茵一點都不避諱優待君兮的原因,她的坦蕩倒是讓君兮愣了愣。
“對了,聽說子諺受傷住院了。我剛落地,等下還有幾個會要參加,都脫不開身去看一看他。”
“你放心,除了腳上的傷還在等檢查報告,其他都已經確定無大礙了。”
“那就好,我從意大利回來給他帶了禮物,不知道可不可以勞煩你等下給他送過去呢?”高萊茵笑吟吟的,從身上掏出一個錦盒。
單看這錦盒,君兮就知道,這一定是很貴重的東西。
“不是貴重的東西,只是個白玉平安符。他玩車,平安比什麼都重要。”像是猜到了君兮所想,高萊茵解釋着。
君兮點頭,雙手接過了那錦盒,盒子掂在她的手心裡,沉甸甸的。
“好,我晚上正好會過去,會替你轉交的。”
“那就謝謝了。順便告訴他,等我忙完手上的事情,會去看他的。”
“好。”
周子諺住院這幾天,君兮天天都往醫院跑。周子諺的母親去世的早,身邊沒有人貼心的照料,她每天晚上下班之後跑去菜場買排骨熬湯,吃過飯之後就給他送去。
周子諺很感動,每天嚷嚷着等他好了要以身相許作爲回報。
君兮對此嗤之以鼻,他的回報未免太便宜了他自己。
周泫御每天也會去醫院報到,有時候比她早,有時候比她晚,但是最後,他們一定是同時走出醫院的。因爲周子諺每天都要委派他送她回去。
其實,這也不用周子諺委派,周泫御的紳士品格也不允許一個女孩子晚上一個人回家。只是,他的紳士品格偶爾也會跳線成無賴品格。
就像昨天晚上,他照例送她回去。剛到東河新居門口,他就跟着一起下了車。
君兮問他幹什麼,他說餓了。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說的氣定神閒又理直氣壯。
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仰頭望着三樓那扇半開的窗戶,接着補充:“你忘了你還欠我一頓飯嗎?”
“我沒忘,可這麼晚了,我上哪兒去給你買菜。”
他攤了攤手,耍無賴似的:“就下個面也行。”
君兮拗不過他,就讓他跟着上去。樓道里的燈盞舊了,光線沉暗。
周泫御走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的跟着。
她一回頭,看到他張着一雙長臂,隔空將她的身子護得妥妥的……她的眼眶瞬間就熱了,那一刻只覺得,不管他要吃什麼她都該給他做出來。
冰箱裡真的什麼的沒有,只剩下幾個雞蛋和熬湯剩下的一條山藥幾條細蔥。
周泫御不吃山藥,過敏……她的選擇範圍更小了。
正爲難着,周泫御忽然走進了廚房,他掃了一眼她僅剩的食材,二話不說就摘下了她腰上的圍裙,轉而戴在了自己身上。
“我來。”
他似乎有了主意,立刻反客爲主,將君兮趕出了廚房。
她坐在客廳裡等着,客廳已經收拾乾淨了,雖然小,但是什麼都不缺,經她的手一佈置,看着還挺溫馨的。周泫御進門之後,也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她知道他是喜歡這樣風格的。
廚房裡沒一會兒就飄出了香味,她回頭看了看,就見他從裡面走出來,左手右手各端着一個盤子,明明是炒麪,卻被他擺出了意大利麪的氣勢。
麪條過了水勁道十足,蛋花碎而不糊,蔥條把香味點綴的特別誘人……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炒麪了。
喊餓的人是他,狼吞虎嚥的卻是她。
吃到一半的時候,他忽然說:“這頓是我做的不算,你記得,你還欠我一頓。”
那模樣,是她想起來就會發笑的無賴樣。
記得,當然會記得的……她難不成還會賴他一頓飯不成。
君兮去醫院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周子諺今天安靜的出奇,整整一天沒有打電話***擾她
。要換了前兩天,她稍微晚到一會兒,他就跟下一秒會餓死一樣,催命連環call一個接一個。
被催急了,她也憤憤的抱怨過:“我照顧你是義氣,你倒好,拿我當保姆了。”
周子諺委屈:“我就是一個人無聊。”
周公子平時娛樂消遣多豐富一人啊,如今住院,只能獨自一人臥牀,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的確有幾分繁華退盡後的蕭條。想來,還挺讓人心疼的,於是她也就不和他計較了。
君兮拎着保溫壺從電梯裡出來,三樓是醫院的星級樓層,各種配置豪華,但因爲入住價格高,病房多數空着,比其他樓層顯得不熱鬧許多。
“嘭!”
走廊盡頭遠遠傳來了器皿碎裂的聲音,三樓的靜將這聲響比襯的格外刺耳。
周子諺的病房就在那個位置……她停下來仔細聽了聽,之後就再沒有什麼聲響了。
她心頭一緊,加快了步伐。
周子諺病房的門虛掩着,她往門縫看了一眼。周子諺病牀邊坐着一個年近五十的男人,雖然很久沒有見面了,但君兮認得的,那是周子諺的父親周泫永。
周泫永身後還站着一個人,從身形打扮來看,應該是他的私人保鏢。如今只能依靠輪椅行動的周泫永,的確需要有個人時時跟在身邊。
“你走吧。”周子諺冷冷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子諺,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沒想怎麼樣,只是不需要你這些虛僞的關心。”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別說原不原諒,我沒有資格原諒你。”周子諺別開了臉,君兮站立的角度,正好看盡周子諺的表情。也許是燈光作祟,他的眸子水瑩瑩的。
“我和你媽……”
“出去!”周子諺提高了聲調,一不留神就咳嗽起來。
周泫永下意識的伸手拍了拍周子諺的後背,卻被周子諺一把拂了去。
“把他帶走!”周子諺緩過氣來,將那一肚子的火氣轉嫁到了周泫永的保鏢身上。
保鏢如沒聽見一樣,雷打不動。倒是周泫永嘆了一口氣,先行妥協:“那我先走,你好好休息。”
周子諺沒做聲。
輪椅滾軸的聲音微微的響起來,君兮退到了樓道里。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躲,也許,是怕人家早已不記得她了。
畢竟,她從小與周家上上下下都親,唯獨這位周伯伯,始終親近不了。
病房裡飄散着一股濃稠的香味。
“周子諺,怎麼這麼香,你揹着我吃什麼好東西呢!”君兮推門而入,假意沒有看到地上的那片狼藉。
見她忽然進來,周子諺愣了一下,他還未來得及調整好情緒。
君兮看清楚了,他的眼眶裡,真是水瑩瑩的。
“哎喲,原來除了我之外,還有姑娘給你熬湯吶!你周公子果然是豔福不淺啊,不過這樣暴斂天物是怎麼回事呢?
君兮繞過地上的湯汁,走到牀頭櫃前,將自己的保溫壺放下。這個過程裡,沒敢再對上他的眼睛。
這樣的周子諺,她害怕。
“放心,除了你的湯,其他我一概不喝。”周子諺輕哼一句:“不過今天來晚了,該罰。”
聽他又說欠扁招罵的話,君兮勾脣,心裡的石頭輕輕放下,繼續陪着他打哈哈:“是是是,我的錯。周公子要怎麼罰小的,小的都認罰。”
周子諺挑眉:“真的?”
“真的。”
“那你過來。”
君兮一邊聽話的往他牀沿邊靠,一邊護住了自己的腦袋:“看在我知錯就認的份子上,您下手輕點。還有,打什麼不許打臉,我靠臉吃飯的。”
周子諺笑了,他明明見慣了她古靈精怪耍寶的模樣,可今天,今天卻覺得她鬧也鬧的格外溫情可人。
“放心吧,不打臉。把手伸出來。”他收拾笑意,保持嚴肅臉。
“說話算話啊。”君兮攤開掌心,面上乖乖的把手遞到他的眼前,心裡卻做好了他一落掌就逃開的準備。
周子諺揚手,朝自己的掌心吹了口氣,就朝她揮過來……
君兮眼明手快的往後一躲,可他的手轉了個彎,一把攬住了她的腰。她猝不及防,像只無辜的小羊羔,被他摟在了懷裡。
“周子諺,你瘋啦!”
“別動!”周子諺緊緊的將她不安分雙手固定住,放軟了語調:“讓我靠靠。”
他的聲音啞啞的,回想起他剛纔面對他父親時歇斯底里的那一刻,君兮有些於心不忍。
她手上推他的動作漸漸緩下來,直至最後,她拍了拍他的背。
“什麼都會過去的。”她輕輕地說。
周子諺沒動也沒有做聲,剛纔,他火山裡的餘漿沒有噴盡,這會兒灼的他自己疼
。唯有文君兮身上涼涼的香,能安撫他。
擁抱的姿勢持續了一會兒,君兮身子有些僵了。
“周公子,夠了沒,再抱下去,我要收費了。”
周子諺沒鬆手,反而得寸進尺的蹭了蹭。
“多少錢,你儘管說。”
“滾滾滾,還真來勁了是不是?”
君兮伸手去扒他的手,他在笑,她扒不開,他就笑的更大聲了……
錯亂之中,忽然聽他叫了一聲:“小叔。”
君兮慌忙回頭。
周泫御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病房門口,他面無表情地站着。想必剛纔他們摟摟抱抱,笑笑鬧鬧的一幕,他全都看在了眼裡。
周子諺鬆開手,整了整自己的病號服。
“小叔,我還以爲你今天不來了。”
“不放心你,過來看看。”周泫御說着,把冷凌凌的目光落在君兮的身上,意味深長地道:“要早知道君兮會來照看着,我就不過來了。”
周子諺愣了一下,看看君兮又看看周泫御,壞笑道:“可不是,瞧你壞我的好事。”
“周子諺你又胡說。”君兮恨不能把拳頭揚到周子諺那張俊臉上。
“哪兒胡說了,本來就是!”
“你你你……”
“我我我怎麼了?你害羞什麼?”
“……”
兩個人橫眉冷對一觸即發,幾乎又是要打起來的架勢。
周泫御一臉置身事外的表情,並沒有要介入的意思。要是換了以前,他早開始勸架了。
他站了一會兒,護工來清理病房的時候,他接了個電話,接完就說要走。
周子諺八卦的說走的這麼急,一定是女人打來的吧。周泫御也不反駁,會心地溝了一下脣。
君兮低頭,胸口漫起一股子難以言說的失落。
這次又是什麼樣的女人,竟能讓他喜笑顏顏間露出這樣滿足的神態?
她看着他轉身出去,那頎長挺拔的背影被樓道里的光線勾勒出一圈繾綣的虛影。他還沒有走遠,手機就又響了……
周泫御看了一眼屏幕上的號碼,還是嬰水靈。剛纔明明已經打發了她,可她仍是窮追不捨的。
他心頭本就煩悶着,被她這一攪和,都有了要發火的衝動。
他已經很久沒有發火了,倒不是脾氣變好了。只是,這些年很少有人能再觸到他那根敏感的神經。認識他的朋友都說他無慾無求的像個得道成仙的人,可他知道的,自己哪裡有那麼高的修爲,不過是心死了罷了。
可是,剛纔看着文君兮和周子諺親密的模樣,他分明是感覺到了什麼,那是久違的、像閃電一樣快速穿過他身體的刺痛。
他按掉了嬰水靈的電話,耳邊安靜下來,他的心卻狂躁的在胸腔裡跳動。
車就停在醫院門口,他疾步過去,拉開車門的時候看到副駕駛座上那條墨綠色的蕾絲髮帶。
是文君兮的,昨天落在他車上之後,他一直任由它霸佔着那個位置。今天中午和客戶出去吃飯,開得他的車。因爲那個小東西,副駕駛座來回都沒有人敢坐……
他其實料定了君兮今天會在,所以纔來的醫院。他要送她回家,他要把這個小東西還給她……周泫御握住了那個髮帶。
那圈蕾絲繞着他的掌心,輕輕柔柔的,就像是它的主人一樣,明明是不盈一握的,卻給人那麼強烈的感覺。
他一把按住了方向盤。
“嘀!!!”
喇叭發出一聲轟鳴,惹得他前面的車子都爲他讓道。
他一腳油門踩到底,車子像是箭一樣的飛了出去,冷風從窗戶裡吹進來,髮帶翻飛……
君兮一夜沒有睡好,她一閉上眼睛,夢裡就閃過周泫御與別的女人相攜行走的身影。
她雖然看不清那個女人的臉,但也知道,那個女人不是嬰水靈,嬰水靈沒有將白裙穿得那樣好看的氣質。
她認識的、能穿出白裙靈魂的、能那樣親密靠在周泫御懷裡的,只有一個人。
是林景茗,那個舉手投足都秀氣十足的女人……
搬家之後,君兮花在路上的時間能比之前減少一半。
她到公司的時候,公司還沒什麼人。倒是高萊茵的辦公室已經亮起了燈。
君兮放下包去茶水間倒水,路過高萊茵的辦公室就被叫住了。
“君兮,進來一下。”她隔着虛掩的玻璃門對君兮招招手。
君兮把自己的水杯擱落在孝琳辦公桌上,推門進去。
“我昨天已經把你的禮物給周子諺帶過去了。”
“好的,謝謝。”
“不客氣。”
“怎麼來這麼早。”高萊茵一邊說一邊站起來朝她的咖啡機走過去。
那個小而精緻的機器正咕嚕咕嚕的冒着香氣。這屋裡的每一個角落都被那淳淳的味道縈繞着。
氣氛還算閒適。
“高經理更早。”
“我年紀大了,醒的早。”
君兮眨眼:“高經理說笑了,你看着可年輕呢。”
“我相較於你,可不就是年紀大了。”
“我這是乳臭未乾,你是風華正茂,這不一樣的。”
高萊茵笑起來,這個女孩子不只是嘴甜,她的機靈也是機靈到了骨子裡。
“怎麼樣,這段時間適應嗎?”
“同事都待我很好,我的工作和生活處處被照顧着,沒有不適應的機會。”君兮笑着,這不是客套話,這是她作爲一個初入社會的新人對公司最好的感恩之辭。
“適應就好。”高萊茵點點頭,她將咖啡盛進色澤盈人的白瓷杯裡,順勢擡頭看着君兮:“要不要來一杯?”
君兮受寵若驚,回過神來之後搖頭:“不用了,謝謝。”
“咖啡是個好東西,既醒神又提腦,我是一刻都離不了的。”高萊茵抿了一口:“我這兒還有一袋,你等下帶走。接下來你該用得着。”
“我嗎?”君兮錯愕。
高萊茵點點頭:“等下工作安排更新出來你就知道了,周總安排了你最近一週都加班。
“加班?”君兮更錯愕,這個決定未免太突然了,而且她加班了,周子諺那傢伙怎麼辦?
“是的。昨天晚上臨時交代的。而且,等你手頭上的事情忙完了,你還得和他一起去一趟意大利。”
“出差?”
“不然?”
“沒什麼,只是太突然了。”
“職場不像學校,事事會給你留有準備的時間。周總行事比較特別,你要跟上他的腳步,日後纔有被他重用的機會。”
“是。”
也許是意識到談話的內容變嚴肅了,高萊茵清了清嗓子笑起來。
“你是我招進來的,我當然比誰都希望你大放異彩發光發亮以證明我眼光不俗是不是?”
君兮沒料到高萊茵會說的這樣直白,在這樣的女人面前,她不能小家子氣說些過於自謙的話也不能表現的過於篤定狂妄,於是她笑:“希望我不會讓你失望。”
上班時間一到,孝琳就把一堆需要翻譯的文件交到了君兮手上。
這是這次意大利客戶的所有文件,從客戶信息到合作方案到收款計劃,入眼即是密密麻麻的意大利文。
君兮主修英文,在校期間也選修了意大利語、韓語和日語。相較於英語系的其他學生對選修課程都抱着低分飛過的心態不同,君兮對於選修的課程,付出的心血一點不比主修課程少……別人清閒逍遙的大學時光,與她而言,卻是回想起來都可垂淚啼血的艱難歲月。但她熬過來了,她現在唯一值得自我驕傲的是,她十八年半被蹉跎的光陰,用了幾年的時間補回而有餘。
雖然底子好,但真要把知識用到工作中去,還是有些費勁的。除了吃飯上廁所,君兮整整一天都埋頭在文件。
周泫御從早上開始就沒有出現在公司。聽孝琳說,是昨晚在這裡加班到凌晨纔回去。
可是,他從醫院離開的時候,分明是去夜會美人的,難不成是被放了鴿子纔回公司借工作消愁的嗎?
不過他自己加班就算了,把她也拉下水是不是太不夠意思了些。
快下班的時候君兮打了個電話給周子諺,告訴他這幾天都會加班,讓他自求多福。
周子諺那頭似乎很熱鬧,他懶懶的聲音傳過來:“放心吧,知道你要掉鏈子,小叔已經給我安排了專門的廚子。我餓不死。”
君兮這才放心,她掛了電話,隨便去附近餐廳吃了點東西果腹,就回辦公室繼續奮戰。
身邊的同事陸陸續續都走了,最後辦公室裡只剩下了她一個人一盞燈火。
她不是個膽小的人,以前外外在寢室講的那些鬼故事能把其他姐妹嚇的一愣一愣,唯有她該摸黑去廁所還是摸黑去廁所。
這空闊黑暗的辦公室一眼都望不到邊,她翻動文件的聲音窸窸窣窣的,好像偷食的老鼠。哦,老鼠這灰不溜秋的東西,她還挺怕的。
周子諺說,人活着,總要有一兩樣害怕的東西,不然勇氣這種東西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這個不靠譜的傢伙有時候說話還挺靠譜的。
一個人工作難免激情流失,沒一會兒,她就哈欠連連。昨晚失眠的後遺症一下子爆發了,她索性倒頭就趴下了。
一睡就睡昏了頭,醒來已經分不出子醜寅卯。她一動,披在身上的那件外套就滑落在椅子上。
“還以爲會睡到天亮呢。”
隨着話音,隔壁辦公桌的燈亮起來。周泫御倚坐在人家的辦公桌上,一雙大長腿
斜架着,露出幾分鮮少能見的痞氣。
“你怎麼來了?”君兮拿起他的外套,隔層被她捂得熱熱的,想必他來了有一會兒了。
“關愛員工,不該嗎?”
君兮撇嘴:“關愛員工就不該無緣無故讓員工加班。”
周泫御晃了晃腿站起來,走到她身邊隨手翻看她的翻譯情況,一本正經的問她:“什麼無緣無故?高經理沒有告訴你,這些文件着急要?”
君兮說不出話來,他是老闆,老闆剝削員工哪裡需要解釋的,隨心所欲就是他的理由。
“進去吧。”周泫御忽然說。
“嗯?”
“去我辦公室做。”他說着,就替她抱起了那沓資料,徑直往自己的辦公室走。
君兮他們的辦公室是大辦公室,製冷制熱都靠中央空調。總務下班的時候關掉了空調的總開關,她一個人又不好意思再去打開,所以一直挨着凍。
周泫御的辦公室暖氣很足,他把資料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隨手又拉開了辦公椅。
“過來坐。”
君兮搖頭,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
“這可是總裁的位置誒,我怎麼可以隨隨便便亂坐,要是被誰看到,豈不是要戴上謀權篡位的帽子。”
周泫御蹙眉,強調一遍:“這些文件很急。”
“可是……”
“你不敢謀權篡位,就敢違令不從?”
君兮嘖嘖嘴,他說的好像也有道理。要是擱在古代,這兩條罪都是要殺頭的,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她不如過過癮再上斷頭臺。
她走過去,他注視着她,讓他忽然有了小時候被他捉住寫作業的感覺。真不自在,不自在到她的心“砰砰砰”亂跳。
總裁的皮椅坐着的確舒服,可這舒服大概也僅限於她這樣插科打諢的人,真正在高位的,能感覺到的怕多數只有高處不勝寒的無奈。
周泫御讓她坐下後,自己轉了個身往沙發那邊去了。他隨手拿了本雜誌,二郎腿一翹,這架勢像極了監工的包工頭。
君兮撇嘴,一瞬間哭笑不得。
屋裡靜悄悄的,她卻無法再找回剛纔自己一個人時的專注了。她甚至不用擡頭,餘光就像是強力膠一樣的黏在他的身上。
他到底是什麼人,看雜誌都能看出國/家/機/密文件的專注。
君兮爲自己不受控的懶散嘆了一口氣,眼波一轉,看到他辦公桌上的那支鋼筆。
那不是多金貴的鋼筆,筆身是檀木做的,玩樂的性質多於商用。她卻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木頭做的鋼筆,是誰贈與他的。
“怎麼?”周泫御忽然轉頭,將她遊離的模樣收盡眼底。
她就像是個窺探了別人秘密的小偷,忽然被人抓個正着,臉上止不住的發紅發熱。
“嗯?”周泫御朝她走過來。
她腦門一熱,也不知道如何下的決心,瞬間將那支鋼筆抓了起來,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這是林老師以前送你的吧。”
周泫御的腳步明顯一頓,思索了幾秒之後淡淡的從君兮手裡拿過鋼筆。
“嗯。”他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隨手拉開抽屜,把鋼筆放了進去。
“林老師現在在哪兒?”
“起來,我送你回去。”
他明明表情語氣皆沒有變,可辦公室裡的氣壓明顯變低了。
君兮乖乖站起來,她知道自己踩到地雷了。雖然她並不知道這五年來周泫御和林景茗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單從他回國之後身邊多了個嬰水靈,她就能猜到,當年前腳都已經踏進婚姻殿堂的一對璧人,後來一定是沒能走到最後。
從下電梯一路到停車場,周泫御始終走在她的前頭。他步伐不亂,可停車場虛晃的燈光讓他的背影顯得搖搖欲墜。
她心裡難受極了,哪怕她是無意觸到他的傷疤的。可他疼,她就也跟着疼了。
“周總……”她輕聲的叫一句,這個時候,她是無法開玩笑一樣喊他叔叔的。
空闊的停車場將她的聲音打散了,他似乎沒有聽到,越走越快。
她像做錯了事情的小孩,低着頭,幾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周總!”她大喊一句。
他停下腳步轉身。
君兮躊躇了一下,說:“對不起。”
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她的鼻頭有些酸。
周泫御看着她,那麼暗淡的環境裡,她的瞳仁卻亮的好似會發光。他沒有忽略她眼眶裡那層輕薄的水霧。
心忽然一陣絞痛。是他不好,是他情緒太重了。
“我不是故意……”
君兮話音未落,就感覺自己的後腦勺被周泫御的大掌按住了,她錯愕擡眸,還未看清楚他的表情就被他按進了懷裡。
眼淚就這樣不爭氣的流了下來,她攥住了他的衣角
,小小的挪了一步,讓自己靠他更近些。
“對不起,我不該提……”
“沒關係。”他拍了拍她的腦袋,細細地呢喃一句,像是對她說又像是對自己:“這不怪你。”
多少年了,他好像終於在這一刻,看到她眼淚的這一刻,莫名釋懷。
是的,這不怪她,不怪任何人。
如若真的要怪,就只能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