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的片刻,嶽震就彷彿挑起了千鈞重擔,再見到師兄的他已然是一臉苦澀。
迦藍葉卻好像早有預料似的,平靜的聽過沐蘭朵的陳述後,大國師微微一笑。“呵呵,阿彌陀佛,怎麼樣小師弟?因果輪迴,世事難料吧。”
嶽震無力辯駁什麼,他是無話可說。初到布哈峻時,師兄曾經爲他規劃過這樣的遠景,不過那時的他拒絕了。但是誰又能想到差陽錯之間,事情在不該轉彎的地方轉彎,一切都好像安排好的一樣,殊途而同歸。
他苦笑搖頭的有些百感交集,卻無法體會迦藍葉的話,給許多人送去極大的震動。
小師弟!他竟然是大國師如此親密的人,難怪早上天寧寺的僧兵會出現的那麼及時。
巴雅特徹底迷惑了,小羊倌是宋人,不但和活躍在宋金兩地的羌刺關係不一般,現在又冒出來一個大國師,他身上還藏着多少驚人的秘密呢?
迦藍葉的話很快就證實了巴雅特的猜想,小羊倌的身上還有許多謎團。
“諸位,既然諸位已經認定我家小師弟是你們的領路人,老和尚我有幾句話就不得不了。首先,師弟與我迦藍葉的關係,知曉者僅在座諸位而已,所以還請諸位能夠暫且保守這個秘密,畢竟青寧原是吐蕃疆土,倘若大家都知道你們雪風與西夏關係密切,對你們的未來發展之路,有害而無益。”
“還有,師弟宋人的身份也不宜宣揚,至於他與大宋朝的瓜葛牽連,要等到時機恰當,由他來向你們慢慢交代,老和尚沒辦法越俎代庖。”
交代過這些,迦藍葉慢慢的環視着雪風一干人,把視線停在了沐蘭朵臉上。
“我能說的就是,即便將來有一天小師弟大宋,老和尚我以西夏國大國師的身份向你們保證!西夏王庭將不遺餘力的幫助雪風,不但要幫助你們重新站起來,還要幫助你們在青寧原屹立不倒!保證納速虎首領的悲劇不再重演!”
國師的保證鏗鏘有力,沐蘭楓幾個回紇漢子不由得熱血沸騰,只是沐蘭朵還沒有表態,他們只能強忍着緊握雙拳,但是粗重的呼吸聲足以說明他們很激動。
沐蘭朵白皙的俊臉上也閃過一陣潮紅,但是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個天大的好處對雪峰來講絕對是雪中送炭,可是世上沒有白吃的午宴,這後面隱藏着什麼呢?
嶽震也在觀察着回紇諸人的表情,沐大嫂眉宇間閃過雲他看的很清楚。好,人的利益面前還能保持清醒的頭腦,有見識!暗自讚賞這位女子的同時,他不得不想清楚自己在這中間比較尷尬的位置。
師兄的種種行徑已經擺明,由於自己的關係,西夏王庭纔會選中雪風,因此也在自己和雪風諸位頭領之間,製造了一層隔閡。時間久了,一個身份背景很複雜的頭領,很容易讓的內部懷疑這個頭領的動機與目的,也必將演變成離心離德的局面。
他還在思慮權衡的時候,沐蘭朵開口說:“我僅能代表雪風上下多謝國師的盛情,但是如今震兄弟纔是我們的頭領,讓我們聽聽震兄弟怎麼說。”
‘這就來了’嶽震暗自叫苦,卻也不得不面對。他整整思緒看向師兄迦藍葉。
“暫且放開我們的私人情誼,小弟有一句不知好歹的話想問問師兄,懇請師兄您能給我一個實實在在的答覆。”看着迦藍葉含笑點頭,嶽震站起來走近輕聲問。“我想知道,西夏王庭是想找一個互惠互利的合作伙伴,還是隻想找一件可以隨時利用的殺人工具?”
迦藍葉不禁一陣尷尬,國師以爲這樣犀利敏感的話題,小師弟應該是在私底下問及。他沒想到嶽震會把這個難以作答的問題,當衆拿出來問。
沐蘭朵也很意外,她也不料嶽震整理髮佈於.ㄧ.這樣直白,這無疑給西夏大國師出了個大難題。剛剛還心潮澎湃的回紇男人們,也被嶽震這個問題兜頭潑醒。試問天下哪有白來的恩惠,如果淪落爲他人傀儡,那就等同失去了自由。
馬上就領會到師兄的爲難,嶽震淡然一笑道:“好,明白了,我現在就替雪風正式答覆西夏王庭。”他不能不停下來,轉眼看向沐蘭朵和所有的回紇人。
“呵呵··震兄弟你已經是實至名歸的頭領,我們自然唯你馬首是瞻,你的決定就是我們雪風的決定,毫無異議!”
此時的沐蘭朵早已心懷大定,款款笑語着表達了對嶽震的支持。
“好!”嶽震心頭一熱,相互間毫無保留的信任讓他倍感舒暢。“如果西夏王庭志在尋找一個牢靠忠誠的盟友,我們雪風於私於公都責無旁貸。但如果西夏方面只是想找一個隨意驅使的工具,我們就只能辜負師兄的好意了。我相信,雪風不依靠任何人,憑藉我們自己的力量一樣能站起來,一樣能屹立不倒!”
迦藍葉臉上很明顯的浮過些許黯然,他有些不明白,不明白小師弟爲什麼不合時宜說出這些話。他爲什麼在雪風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頑固的爭取這個平等的虛名。
沐蘭楓垂下頭,雖然他很佩服嶽震的骨氣,但他還是無法排遣失落的感覺。將要溺水之人拒絕伸過來的手,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都能做到的。他的情緒很快就影響到其他幾位回紇漢子,就連沐蘭朵也從大國師臉上看出了結果,怎能不想到漫漫征程,前途堪憂?
“爲什麼?!大家一定會在心裡疑問,爲什麼?我那來的信心?”嶽震瞬即就感應到黯淡的氣氛,他明白該做什麼。
“是你們給了我信心!試想一下如果沒有你們的付出,沒有雪風拼死抵抗韃靼紅毛鬼,布哈峻早就已化爲烏有。雖然是你們收下了商人們的錢財,但是放眼草原,背信棄義的人比比皆是,只有你們爲了承諾不曾膽怯,只有你們爲了承諾去戰鬥!哪怕付出了寶貴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我看到的,聽到的,大草原上的每一個民族,也將看到,聽到!不久的將來,草原上所有的人都會知道,兇蠻殘忍的敵人沒能讓我們倒下!卑鄙無恥的暗算也沒有讓我們倒下!我們走過血雨腥風,我們依然站在這裡!”
說着說着,嶽震忍不住真情流露,驀然感覺自己聲音越來越大,他這才降低了語速。
“原本這一切和我毫不相干,我正在爲尋找阿妹而苦惱,幾乎也要失去信心。但是我從你們身上看到了希望,我堅信,我終有一天能夠找到妹妹!就像你們不曾拋棄布哈峻,布哈峻也不會拋棄你們一樣!”
包括沐蘭朵在內,所有的回紇人都在經歷着一場奇異的變化,她和他們甚至沒有準備?衝擊就已經撲面而來。
我們依然站在這裡!
沒有什麼能比這個更讓人感到真實,更有說服力,更有力量!
對,就是力量!雪風的成員們忽然發現,原來首領的作用就可以是這樣的神奇。他不但可以第一個衝向敵人,還可以寥寥數語就能夠讓所有的兄弟都充滿了力量。也正如首領所言,這種力量正在兄弟們之間相互傳遞着膨脹開來,讓他們堅定不移的相信,以後的日子很艱難,但是我們無所畏懼!
師弟頗具煽動的言辭,讓迦藍葉也忍不住有些亢奮。回頭身後,法刀僧是一如既往的那付漠然的神情,讓國師又不禁暗自失笑。也只有他那樣心中只有一把刀的人,才能真正做到古井不波。
迦藍葉更爲驚奇的是巴雅特,這個一直沉默的蒙古少年只是聚精會神的聽着,在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的激動與興奮。
瞬間成型的凝聚力猶若實質,迦藍葉也在剎那間明悟。這個人是一個天生的領袖,你可以欣賞他,你可以幫助他,但是你休想去控制他。因爲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甚至有能力掌控部下的思想和他的能保持高度的一致。
短短的時間,國師就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儘管這個決定有悖於初衷,國師卻堅信這一次自己是對的。
“好,這樣也好,索一開頭咱們就開誠佈公的挑明。”迦藍葉拍手的點頭道:“實不相瞞,我們西夏的本意是在青寧原扶植一支力量,我們給予這支力量所有人力物力的支持,但是有一個條件,就是要絕對的聽話,一切行動都要服從西夏朝廷的安排。大家都知道,西夏商隊數不勝數,我們也不可能都像這一次,大張旗鼓的越境用兵。”
“唉···”觀察着每個人臉上的變化,迦藍葉忍不住輕輕的嘆息一聲,以沐蘭朵爲首的回紇人,沒有因爲他的話而產生任何波動,他們都在靜靜的看着嶽震。
“現在布哈峻既然是小師弟當家作主,咱們不妨換個做法,西夏王庭依舊給你們所需要的支持,條件是你們雪風能給西夏商人一些特殊的照顧。”
“哦?怎麼個特殊法呢?師兄你說來聽聽。”嶽震來追問了一句。
迦藍葉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說:“小師弟你對草原形式一竅不通,老老實實的聽聽人家沐當家的主張。”
“是是,嘿嘿···師兄您請說。”嶽震撓着腦袋訕笑道。
沐蘭朵怕嶽震覺得尷尬立刻笑道:“這裡沒有外人,大國師不妨直說。不過沐當家這個稱呼您還是忘了吧,我們這裡現在只有一個震當家的。咯咯···”
衆人聞聽無不會心而笑,氣氛也變得舒緩下來。就好像一樁針鋒相對的談判,大方向確定以後,細節的磋商也就不需要那般嚴肅了。
“對於全盛時期的雪風來講,西夏的要求易如反掌。可是如今你們連遭重創,想做到這一點也並不容易。”迦藍葉沉吟道:“說起來很簡單,就是由你們來保證,從肅州到沙柳、布哈峻再到阿柴諸部的這條商路平安無事。”
看到沐蘭朵面色沉靜若有所思,嶽震自覺沒有什麼發言權,也只好認真的聽着。
“國師您的意思,我不甚明白。”沐蘭朵抿一抿秀髮,含笑問道:“據我所知,西夏商旅大多行走青海道,一直到西寧才轉向到曲什。肅州與沙柳雖然近在咫尺,但是很少有西夏商人走這邊。只有我們回紇和那些契丹人,才經沙柳到布哈峻來。我們雪風以前和西夏商人,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國師您的意思是···”
“正因爲你們雪風的緣故啊。”迦藍葉苦笑說:“不是西夏商人不願意走,而是他們心有顧忌不敢冒險。”
嶽震聽得一頭霧水,也有不好嘴追問,他苦悶的表情被沐蘭朵看到,於是便轉過臉來笑着給解釋說:“呵呵,震兄弟你不明白吧,是這麼回事。青寧原有四股名聲在外的馬賊,咱們,次丹堆古,富察,還有就是最東邊的羌刺。”
“爲什說名聲在外呢?因爲咱們這些人都曾經有過做馬賊的歷史,即便現在生活穩定下來不需要再去搶,可是在那些商人眼中,我們還是強盜。更何況次丹堆古和羌刺那兩家,時不時的還會重舊業,所以不瞭解內情的人聽到咱們的名號還是會心有畏懼,不敢接近。別人家我不知道,就說我們雪風,至少在這五、六年的時間裡,沒有搶過任何一家商隊。”
這就是一日爲賊,終身爲賊吧。
嶽震暗自苦笑不止,沐蘭朵話語中的咱們,讓他很不習慣,忍不住暗暗搖頭嘆息:唉,我怎麼成了馬賊的首腦?
腦子裡胡亂的瞎想,他嘴上還是好奇的問道:“既然大家都改邪歸正,沒人搶了,那豈不是天下太平啦?”
“呵呵,那怎麼可能?四大馬賊之外還有多如牛毛的小馬賊,只不過那些人不成氣候,大一點的商隊不怕他們而已。”沐蘭朵搖頭笑語:“再說四大馬賊也不是活菩薩,都有一大票人等着吃飯呢。就說雪風吧,其他種族的商旅要想得到我們的保護,要交的錢財也是回紇商人的一倍。”
迦藍葉也皺眉補充道:“最可怕的敵人還是來自沙漠,布哈峻、沙柳緊鄰昆都倫,韃靼人隨時都有可能再次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