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被人簇擁着正款步而來的正是許牧原。他生得高大俊朗,又衣着不凡,已是人們視線的焦點。可是,挽着他臂彎與他同步走着、正笑得明媚動人的那名女子卻更引人注目。
她穿着時下正流行的紅色冬款長大衣,前門襟處敞開着,脖子上搭了一條漂亮的淺底棉圍巾,顯得大衣又美麗。底下穿着條細腳的黑色的褲子,配着雙及膝蓋下方的黑色長筒靴,無比青春又時尚。
她的臉上帶着溫婉美好的笑容。即使周邊的人她似乎都不怎麼認識,但她還是一一向朝她看過來的人以微笑示意。
她長得非常漂亮。如果那一刻,她不是親密地挽着自己的男友許牧原的話,林希會以爲這是城裡哪個家境優渥教養良好的名門淑女或是當紅明星。
林希聽見自己心裡有什麼瞬間崩落的聲音,她呆呆地站在最後,看着從門口進來的那個人。
許牧原一眼就見到了林希,可是不到一秒鐘時間,他就收回了視線。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就像冬天的夜一樣,平靜,冷寂。
他的父母和人民醫院的院長陳雅賢正在一旁聊着什麼,這下都看到許牧原帶了女伴進來,都紛紛投過來視線。
許牧原回國不久,圈裡的人認識的並不多,可因爲他長得像極了年輕時的許才平,所以大家還是能猜測到他的身份。又因他帶着女伴首先走到父母跟前問好,衆人便立即一副明瞭於心的表情。
“爸,媽,你們來這麼早。”許牧原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但還是保持了基本的禮貌。
一直挽着許牧原手臂的女子也立即打招呼:“伯父伯母好,我是趙擬。”
葉晚秋笑意盈盈地回答:“你好,小趙。”那語氣裡分明還帶了一絲長輩的寵溺,她的眼神也分外柔和了起來。
身邊的陳雅賢院長立即問許牧原:“牧原啊,交了女朋友了?”
陳院長和許牧原自然是極熟悉的,當初許牧原進人民醫院住院部時,她就親自擔任過面試官,後來又瞭解到他工作的嚴謹與認真,也就極欣賞這位年輕醫院的作風。
可是這大半年來,醫院卻盛傳他不近女色,所以今天看到許牧原帶着美麗的女伴而來,陳院長自然也有幾分興趣。
人羣的最後,有一個人也在等着許牧原的回答。
牧原,你說不是,我就相信你。
大約停頓了兩秒,許牧原輕慢地開口:“是的院長,這是我的女友趙擬。”
他們還在熱情地說着一些什麼,可是林希再也聽不見了。她的大腦陷入一片混沌,意識也有些模糊起來。就好像好不容易握住的一根救命稻草,如今也隨波漂走,她沉在無邊的大海里,絕望卻沒有歸路。
她說過,她相信許牧原的每一句話。她知道,如果許牧原是真的愛她,斷然不會騙她,更不會直接帶着新的女友出現在他父母面前。
那一刻,林希忽然覺得自己無比的可悲。
望着那大廳裡光影聲色言笑晏晏的人羣,竟只有她一人最是孤單無助。她沒有值得人敬仰的職位,她沒有背景雄厚的家世,她甚至……連家人都沒有。如今好不容易愛上的一個人,卻牽了別的女人的手……
她的心痛得厲害,臉色也開始發白。她往後退了一步,彷彿就要跌坐下來。就在那時候,忽然有個溫暖的手掌伸過來,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林希轉過頭去,看到程強心疼的臉。他緊緊地將她扶住,給她以支撐。林希忽然回過神來,程強想必是一早就知道了許牧原有了別的女友,否則他怎麼會故意說許牧原會帶清原入場而來邀請她?否則他怎麼會在許牧原父母面前說自己是他的女友?否則他此刻,爲何會一臉心疼與愧疚?
有更深的寒意襲來。林希穩住了自己飄搖的身體,甩開了程強的手。這一刻,她只覺得他們都無比噁心。她以爲自己的真心會換來愛情與友情,到最後才發現換來的只是他們的聯合欺騙。
說到底,他們與這個圈子的人有何差別呢?一樣的僞善,一樣的清高。
林希暗暗握了握自己的冰涼的手指,片刻後,她回過神來。一回頭看到旁邊桌子上還放着她未喝完的半杯飲料,於是慢步走過去,抿了幾口,又將杯子放回桌上,以儘量顯得自己還算正常。
她再瞥了一眼正在與陳院長說話的許牧原,然後收回目光,開始慢慢地朝門口走去。人羣裡有不少人在走動,所以她慢慢走着,並沒有太引人注意。
程強跟了幾步,被她冷冰冰的眼神駁了回來,又因宴會的特殊性,程強不知應不應該陪着她出去。
趙擬還在乖巧地應付着陳院長,許牧原卻餘光瞥見了那抹孤獨離去的纖瘦背影,心裡有一絲抽痛,但下一秒,他卻裝作什麼事也沒有,繼續和陳院長說着話。
衆人又聊了一陣,有宴會的組織者來招呼大家準備入席開飯。
趙擬一直保持着溫柔嫺淑的笑容,不斷同葉晚秋和陳雅賢說着話。她就像很希望得到她們的認可一樣,一直介紹着自己的基本情況。例如父母都是tsinghua大學的教授,例如她本人也即將成爲一名人民教師等等。
許牧原安靜地聽着她說着話,時不時地幫她攏一下圍巾或者衣衫,盡顯恩愛。同坐一桌的陳院長打趣地對許牧原說道:“小許啊,這回咱們醫院不少單身的女醫生和護士得傷心咯!”
許牧原還是淡淡的笑,順便溫柔地幫趙擬準備着餐具。
一直到晚餐結束,這個宴會纔算真正結束。很多抱着高級信息資源共享而來的官員們不得不失望而歸,而也有不少人爲打探到新的情報而興奮不已。
許牧原牽着趙擬的手,最早離開了宴會廳。趙擬還是一副最佳女友的模樣,陪着許牧原一起去取車。
“走吧,我送你回去。”許牧原還是一如繼往清清淡淡又客氣的語氣。
趙擬想了想,然後點頭。上了他的車以後她才輕聲問:“好像有人傷心了。”
許牧原不得不佩服她敏銳的洞察力,側了頭過來問:“你怎麼知道?”
“我的——職業習慣?不不不,或許是,女人天生的直覺,對情敵的直覺。”趙擬笑眯眯地說。
許牧原以爲她是在拿他打趣,也就不接話,直接穩當地駛出了車子。
直到九點多鐘,許牧原纔回到了自己的家裡。一開門,就見客廳裡燈亮着,茶几上赫然放着一串明晃晃的鑰匙。他立即奔到林希的房門口去敲門,可是,敲了半天也沒有人應答。他忍不住擰開了門,卻見房間裡早已空空如已。
——她已經離開了。帶着她所有的行李,以及她的驕傲和自尊。
一瞬間,許牧原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如同這空落落的房子一樣。他快速地掏出手機,翻出林希的電話號碼,可是,就在要撥出去的那一秒,他又按下了返回鍵。
許牧原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客廳坐了許久。他想着,這麼晚了,林希能去哪兒呢?她租的房子早已退掉,她的單位又沒有住宿的地方。難道她會去賓館?她會不會出什麼事情?她是否安全?
許牧原悶悶地想着,可是,他卻不能再打電話給她。思忖了良久,他撥通了陸巖的電話號碼。
“林希去找你了嗎?”許牧原開門見山。
陸巖那頭正絞盡腦汁地修改着論文報告,聽到許牧原的問題立即放下手中的鼠標,提高了聲線說道:“她沒有來找我啊!她不見了?你小子把她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陸巖的聲音顯得非常緊張,緊張到許牧原有那麼一瞬間的吃醋。
許牧原不知如何向他解釋,只好敷衍回答:“沒有就算了,再見。”
可是,掛了電話之後,許牧原還是沒有撥通林希的號碼。他一個人在客廳裡,安靜而孤獨地坐了大半夜。
那時候,陸巖開始瘋狂地撥着林希的電話,可是,無論撥打多少次,聽到的都是一句相同的冷冰冰的話語:“您所撥打的電話已轉入來電提醒,系統已經記錄了本次呼叫……”
那是陸巖認識林希的幾年來,第一次如此覺得不安。他總覺得發生了什麼事情致使林希陷入了絕境一樣。
絕境。他是多麼害怕這兩個字。那麼陽光帥氣的他,內心有多恐懼這兩個字,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林希的電話不通,陸巖便又打電話給許牧原追問原因。可是,任憑電話響了好幾次,許牧原卻沒有任何反應。
彼時,林希正拖着她的行李箱,拿着爲數不多的行李,一個人形單影隻地走在a城繁華又寂寞的大街上。
這是全國的中心城市。有着全國最多的人口和最美的夜景。林希目光飄渺又漫無目地的走着,聽着這座城市的喧囂與熱鬧,看着這城市的燈紅酒綠與俊男靚女,覺得此時的自己,竟虛無得像一粒塵埃。
冬天的夜,很冷。不時有冷風灌進林希的脖子裡,她的手腳早已如心一樣冰涼。
人在悲傷的時候,容易將自己的不幸通通回想一遍。
林希又想到兒時父母的眼淚,想到那場慘絕人寰的大火帶走了她的雙親;想到自己學生生涯裡,竟沒有真正的朋友,他們總因她是學霸而接近她卻不肯真的與她交心;想到自己多年來沒有真正被男人愛過,即使有追求者也只是拿錢出來消遣的金主;想到好不容易愛上的男人……卻在情最濃時,背叛了她。
她就像一縷孤獨的靈魂,無論多麼努力地存在於世上,卻始終得不到溫情與真愛。
這個世界,多麼令人絕望啊!林希死命地咬着自己的嘴脣,希望能給自己一點痛感。她早已沒有了眼淚,在多年前,知道自己來不及救出父母的時候,她的淚腺就已經乾涸。
她忽然想到,她和許牧原連說一句分手都已經沒有了必要。因爲,當初許牧原從來就沒有說過“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之類的話。
他們是怎麼開始的呢?怎麼又如此倉促地結束了?林希有些想不通。
a城的冬夜太冷太冷,林希沒有吃晚飯,又因心情的極度黯淡,她感覺自己已經開始有些站不穩了。
“砰!”終於,在街道旁邊的人行道上,林希連人帶拉桿箱一齊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