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子時前後,在京居住多日的西突顏突利可汗之弟結社率,脅迫突利可汗之子賀邏鶻,私下結納本部落近百精兵,趁夜埋伏在皇宮之外,攻打行宮,殺死衛士數十人,宮人不計,一遭得手,西門偏漏,竟直逼太極宮外。
幸得巡守在宮前的十幾名勳衛拼死抵抗,將之阻於禁宮門前,後得折衝兵衛支援,結社率見事露敗跡,趁亂北逃。
龍顏大怒,黎明之前,連詔數十人進宮,文臣武將,皇子王孫,李泰亦在名列。
李泰從魏王府道到宮中,太極殿外巳是站滿了人,打眼望去,三品以上大員,鮮有不見,幾名皇子,包括太子在內,都候於門外。
“傳,兵部尚書長孫無忌,中書令房喬,禮部尚書李孝恭,左領軍大將軍程知節,方衛大將軍侯君集,太子承乾、吳王烙、魏王泰、齊王佑,覲見。”
內侍拔高了嗓門,傳喚了九人入殿面聖。
在一片惴惴不安的氣氛中,李泰跟着人羣進殿。
來時的路上,幾人都大致聽說了昨夜宮中遇險,事後,帶頭謀逆的結社率逃竄離京,然而直面了聖顏,承受了李世民的怒火,才知道多嚴重。
“朕自以爲這皇城固勞金湯,沒曾想會被區區百人攻破,一路殺到宮門前,死傷了數十兵衛,非是一干衛士抵死拖延,等到禁軍馳援,他小小一個突厥頭領,就能帶着一羣烏合之衆襲進聯這太極殿不成?”
李世民盤膝坐在龍案後,肩披龍袍,露出裡面素衣,未戴冠,眼泛血絲,微露倦容,可見一夜未能成眠,他左手成拳,一邊厲聲質詢,一邊將案頭拍的咯咯作響。
下面一羣人多是這京裡跺跺腳便能抖三抖的人物,見他發怒,卻是大氣不敢喘上一聲。
也難怪李世民會大發雷建,昨夜後宮徐婕妤陪駕,御書房中紅袖添香,兒女情長如讓人過中年的他又回到年輕時風流倜儻,直到半夜,月圓花好,卻聽到一撥反賊夜襲到太極宮前,驚了美人,怒了君王。
“侯君集,你是右衛統軍,兵戰數戈,你來同朕說,結社率那狼子會有把上作亂之心,這突厥人是被朕打的不夠痛,敗仗吃的不夠多嗎!”
侯君集倒黴的被點名,惶惶上前一步,禮道:“陛下息怒,結社率此子,自入唐以來,便多在京中行無賴之事,誠誠一小人也,然陛下寬宏,賜他田宅,允他出入,他不但不感恩,反而謀此逆事,論罪當誅無赦。”
程咬金憋不住氣,符合道:“正是,皇上,且容臣帶領人馬追擊,將他們剿殺於四野!”
“追?”泄民怒氣稍平,依舊沒什麼好氣,“等到你去追。人早就逃到天邊去了。”
程咬金頓時語塞,黑乎乎的絡腮鬍子抖動幾下,尷尬地站在那裡,還是房喬好心,上前替他解圍:“陛下,當務之急確是將結社率此子捉拿,施以嚴懲,以敬效尤。”
李世民大袖一揮,冷聲道:“不必了,一個時辰前,此子己被勳衛一猛將追擊,誅殺於景耀門外五里。”
衆人一聽,暗送一口氣,還好這人是當即被殺了,若是逃掉,皇上的怒氣還不定會番幾倍。
李恪順勢映襯道:“父皇,依兒臣看,今晚護駕有功的衛士,都當重賞,尤其這位斬殺逆賊的將士。”
顯而易知,這名擊殺結社率的將士,經此一夜,必當不會被李世民遺漏,平步青雲也未嘗不可,他這時先提一句,先順個人情在手,介時也可結交對方。
“朕自是會嘉獎他,至於那些協同結社率一起謀逆的亂黨,輔機,你同內省去辦,凡有漏網之魚,全城張貼告示,速行捉拿。孝恭,你明日便常人到兩儀館去,徹查那羣番邦蠻夷一通,若有不軌者,錯十不得漏一。”
“是,臣領命。”
“臣弟遵旨。”
衝臣子們發了一通脾氣,又安排好後續,李世民情緒定下,扯了扯肩上龍袍,目光從面前幾人身上掃過,最後回落在長孫無忌頭上:“輔機,三衛之中,京兆之中諸折衝府,可有缺漏特補。”
兵部掌管六品以下武官考覈,既然皇上開口,就必當是六品以上職位,最次也要是個正六品住上的武官,長孫無忌心思透徹。挑揀了一番,便凜報道:“回陛下,上府之中,尚有兩處副尉閒缺。”
這上折衝府的副尉,便是統軍的副手,一府多至一千五百人,領半將之銜,官居從五品下。
長孫無忌算得濤楚,一名夜晚巡守的勳衛,再高不過從六品,這麼一來,就是連升了三級,着實不算怠慢。
可李世民卻搖了搖頭,徑直問道:“上府之中,可有統軍告老者,或年有不殆,不堪其任。”聞言,衆人一驚,聽這話,皇上竟是要任命正四品的折衝都尉給那將士!
上府統軍,這可是統掌了一千五百精兵的武將,放在哪裡都有夠瞧的,這一下子就要分給一個連名姓都不知的人,萬一是對頭。那可怎麼辦?
侯君集當即上前,勸道:“陛下,臣以爲,此持堪獎,然不堪過重,今晚兵衛死傷衆多,若偏勵一人,人心難平,不如就在下府之中,尋一都尉之缺。予以此將。
上府和下府,雖是一字之差,卻官低兩品,相隔五級,侯君集打的算盤,在場衆人心知肚明,便是自己得不了,也萬不能讓別人討好。
“臣附議。”長孫無忌素來自矜,會贊同侯君集倒是情理之中。
“兒臣附議。”
“臣議。”
太子、李恪、房喬先後表示贊同,也就是說,這屋裡有一半人都隱約反對了李世民升那擊殺結社率的將士爲四品統軍的主意。
剩下一半,李孝恭偏頭望着窗外,裝傻充愣,李泰是一向地沉默,不知所想,李佑同程咬金兩人則是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拿不定主意。
“李泰,你也以爲此賞過重了嗎?”
被點名,當然不能再繼續幹站,李泰揖手,低頭看着地面,徐徐道:“全憑父皇旨意。”
程咬金似是想好,不等李世民問,便又插話:“臣倒是覺得,並無不可,常言道,兵熊熊一個,將他熊一窩。近京上府一十三處,兵力相同,然強弱不齊,有如此猛將爲首,想必是能操出一支勁旅,總好過庸人做領,熊了一窩將士。”
李世民滿意地看他一眼,“你倒是個有主見的。”
程咬金摸頭憨笑一聲,侯君集等人氣悶,這叫什麼,聽皇上的話就是有主見?
“孝恭,你以爲呢?”
河間王這才把頭扭回來,笑道:“臣弟斗膽,敢問這位將士是哪家高門子弟。”
這纔是問到了重點,衆人豎起了耳朵去聽,李世民輕有一聲,接過內侍奉上的茶盞,小餵了一口,不緊不慢道:“是懷國公的遺孫,盧念安。”
乍一聽到盧俊的大名,就是李泰也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幾人當中,最先高興出聲的,卻是程咬金。
“原來是這小子,嘿嘿,好、好。”
下一刻,幾人便將視線統一轉到李泰身上,盧國公的遺孫,那可不就是魏王的內兄麼?
爲對號入座,李孝恭疑聲道:“臣若是沒記錯,這盧念安去年隨軍赴去鬆州一戰,就是生擒了吐蕃朝南大都護扎普耶的那個?”
李世民黑了一夜的臉始露出點笑容,“沒錯,正是他。”
李孝恭感嘆道:“果然是將門之後,懷國公後繼有人。”
這邊程咬金一個人樂呵,其他幾人心裡可就着急了,既然清楚人是誰,就更不能讓這塊肥肉落在李泰嘴裡了。
李恪還沒出聲,李承乾便搶了個先:“父皇,兒臣以爲當賞,可這上府統軍確是太過,不如就任派箇中府的統軍?”
下府皇上嫌低,上府他們嫌高,不如就折中一下,誰也別想佔什麼便宜。
侯君親同太子私交甚好,這便幫腔,“正是,既然下府不妥,何不就任做中府都尉,一來是褒獎了他,二來也免得其他衛士不服。”
聽這話,程咬金不樂意了,他是盧中植義子,盧俊算起來就是他半個內侄,這眼見着子侄發達,哪有任人虧的道理,這便對着侯君集發衝道:“不服什麼,哪個不服,你有本事怎麼不追到城外五里去把結社率那兔崽子殺掉,人家立了功,論功行賞,誰敢說三道四?不就你一個人在這裡唧唧歪歪。”
侯君集瞪他一眼,低斥道:“我不過是就事論事,你休要胡攪蠻纏。”
“好了,吵什麼吵,成何體統,”李世民出聲打斷這兩人爭執,目光從李泰和房喬二人身上滑過,又看了長孫無忌一眼,道:“那盧念安昨夜以一敵十,負傷之後還不忘奮勇追擊反賊,倘若讓結社率那賊子逃脫,傳出去必會擾亂民心,朕心難安,封一個統軍做,何過之有。朕意巳決,今日事疾,早朝就免了,回去後好好給聯想想,爲何這小小一個番邦首領就敢心生謀逆,三日後起折上呈到朕手中,都退下吧。”
見他面露倦容,一手捏額,一手揮退,顯然不想多說,幾個還有話要講的人聰明地閉上了嘴,縱是心中百般鬱悶,面上卻還是恭敬地作揖,退出門外:“皇上保重龍體,臣等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