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候,盧氏在前廳同幾名女客說話,這些都是以前他們還在鎮上小宅住時的鄰人,她沒同往常那樣讓管事打發了,可真聊起來,的的確確是不同兩年前,聽着她們對自己閨女不住的誇讚,又有意無意地提起以前對他們一家人的照應,盧氏面上虛應,心裡已有些煩悶,她是直脾氣,真想讓這些人有事說事,別這麼繞着讓她聽了難受。
小滿匆忙走進來,湊到盧氏耳邊低語了兩句,盧氏這便直接站了起來,對四座的七姑八姨道:
“天色不早,這兩日事忙,就不便留你們用飯了,改明兒再好好請你們。”
“二孃客氣了,”有眼色地都站了起來,笑着道,“那我們回頭再來,你且忙着。”
“好。”盧氏讓下人將早早準備好的點心果子一樣樣包了幾份給她們帶上,引送她們出門口,才匆匆朝後院去。
璞真園修建的很規整,前院就是待客所用,正門一條甬道直通前廳,左右便是迴廊通住內宅,二進門是花廳,東邊有花園,西邊有片小樹林,三進門纔是居所,東邊兩座院子是給盧智和盧俊留着,西邊兩座小院是客房,韓厲父女還有周夫人現就居在那裡,正北是主院,盧氏和遺玉的住處,院後臨近山腳,便是那溫泉池子。
盧氏進了屋,直奔內室,繞過屏風就看見和衣躺在牀上側臥的遺玉,走過去在牀邊坐下,伸手探去摸了摸她額頭,沒見燙,才放了心,柔聲道:
“怎麼了這是,不是說過幾日纔回來。”
“娘。”遺玉翻了個身,趴進盧氏懷裡,摟住她腰把臉埋進去,低低叫了一聲。
“嗯。”盧氏擺好姿勢讓她靠的舒服,取着她頭上釵環以免扎到她,順着她烏長的頭髮,尋思了片刻,問道:“昨日進宮去如何,那擊鞠好看不?”
“不好看。”
聽這從腰間傳來的悶聲,盧氏點頭,附和道:“娘說也是,一大幫男人攆着個小球跑,又不是在做正事,有什麼好看的。”
盧氏說完,便見掌心下的小腦袋又在她腰上蹭了蹭,像是那整日在宅子裡四處亂跑的狸子撒嬌的模樣,心中愛憐,問道:
“同娘說說,爲什麼好端端跑回來了,這是同誰隔氣呢?”
“沒同誰隔氣,就是想回來了。”
“說瞎話。”盧氏照着她後腦拍了一下,“娘養你這麼大,還不知自己你是個圓的扁的?”
遺玉哼唧一聲,心裡着實是委屈了,便將下午的事同盧氏說了,將高陽同辨機的私情跳了過去,就挑了李泰對她“冷嘲熱諷”又衝她砸杯子的事着重描述,越說越心酸。
“我做錯什麼了,說翻臉就翻臉,我都不知道哪句話招惹了他,以前也不是沒拌過嘴,可他從沒有砸杯子嚇過我,我看他傷了手想幫忙,他還叫我別招他,上午還好好的,我怎麼就突然惹他嫌了,這還沒成親呢,真嫁過去他指不定怎麼欺負我呢。”
遺玉講完好一陣,都沒聽見盧氏動靜,她方仰起腦袋,瞧見盧氏滿臉憂色,後悔剛纔嘴快,一骨碌從牀上爬起來,直了身子,“我也就是發發牢騷。您別往心裡去啊。”
“你就是因爲這個生悶氣跑回來了?”遺玉沒吭氣,可表情已是承認,盧氏輕嘆一聲,看着她眼裡藏不住的委屈,搖頭道:“娘說句實在話一一你當真是被他慣的。”
“娘?”
“這大婚將至,你要真聽孃的話,就清醒下,再好好想一想,你要嫁的是什麼人,他到底對你如何,可是值當你這一輩子。”
盧氏看着她臉色變幻,摸摸她頭,暫沒將盧俊的消息同她說,起身離了屋子,留下遺玉屈膝坐在牀頭,倒真是聽話的,想了一個晚上。
兩人說是吵架,實際上就沒吵起來,一個自己傷了手,一個乾脆跑走,總歸是誰都沒佔了便宜。
……
第二天早上,遺玉同盧氏吃早飯,母女倆隻字未提昨日的事,韓拾玉卻在一旁插嘴,不滿地看着遺玉,對盧氏道:“不是說她這幾天不回來嗎?”早知道她在這,她早上就不過來吃飯了。
盧氏沒好氣地瞪她一眼,訓道:“怎麼說話呢。”
“我說實話啊,我看見她就吃不下飯。”韓拾玉撅嘴道,韓厲邊喝粥邊看熱鬧,盧氏板起臉沒來得及教訓,便被正在夾菜的遺玉接過話頭,笑着臉道:
“怎麼,你看見我不高興?我看見你倒是挺高興的。”
“哼。”
“哼什麼,飯吃到鼻子裡去了?”
“你才吃到鼻子裡,我是不想同你說廢話。”
“嗯,還有點兒自知之明,既然知道自己是滿嘴廢話,就別挑着這種時候講,吃不下飯還要來倒別人的胃口。”
“你,你就會耍嘴皮子。”韓拾玉氣鼓鼓道,“我不同你說了。”
“那就閉上嘴吃飯。”遺玉倒提了箸子在桌上輕叩了兩下,笑吟吟道:“再讓我吃飯時候聽見你說廢話,我就請你嚐點兒好東西。”
韓拾玉是吃過虧的,臉色發青,想要張嘴,便又咽了回去,看看盧氏再看看韓厲,之後果然是沒再說半個字。
“我吃飽了,娘您慢用。”遺玉擦擦嘴站起來,轉身回了屋。
韓拾玉這才湊到盧氏身邊摟着她手臂告狀,“娘,她又想毒我。”
盧氏是心煩,不但沒有安慰,反在她胳膊上掐了一下,便擱了碗也回屋去,韓拾玉見她背影消失,方收了臉上惱色,鬱悶地揉揉臉,扭頭對韓厲道:
“她今天是怎麼了,平常被我說兩句也沒這麼計較啊。”
“呵呵。”韓厲搖頭一笑,提醒道,“她是心情不好,你這兩天別去招惹她,當心吃虧。”
“心情不好?沒看出來啊,我瞧她笑得挺高興的。”韓拾玉納悶道。
遺玉心情到底怎麼樣,還真說不準,這兩天除了吃飯時候,別的時間都待在書房裡,抄抄書,繡繡花,一副清閒待嫁模樣,當然不算被她丟在紙簍裡成團的廢紙和那幾緞繡錯針的布料,表面現象的確如此。
盧氏忙着同周夫人整理嫁妝的事,沒多空閒去管她,直到第三天下午她正在周夫人那裡算賬,聽下人說魏王派人送了東西來,才放下賬本趕到花廳去。
進門差點被地上擺的箱子絆了腳,扶住小滿站穩,掃一眼花廳裡到處擱置的布匹,各式各色的料子充斥着眼內,還有幾名女子,平彤平卉她認得,另外兩個眼生的婦人,她是不識,便問向當中正在同管事清點數目的阿生。
“李管事來了,這些是?”
“盧夫人。”阿生先見了禮,招手叫那兩個婦人也上前同盧氏見禮,笑道,“她們是王府裡給事的裁縫,王爺指派過來給小姐量體裁衣的,這陣子就現在府上住下,盧夫人放心,她們手藝都是不錯。”
盧氏又環顧一眼四周疊成堆的布匹,尤以當中一箱紅顏色最重,她便直言道:“李管事,這嫁衣是該我們女方家自己準備,你們這是?”
“夫人誤會了,這是過來給小姐準備些往後的穿戴,同婚嫁無關,想必夫人不知,去年宮裡才發了統制的樣服,定了各個品級的衣裳,顏色、樣式都有新講究,不能隨意穿戴。”阿生扯地不着痕跡,反正盧氏久不在京裡,也不知婚後頭一年,這些價值不菲的常服多是該女方家準備的,“王爺想着若是等大婚後再製衣,未免趕了些,這才讓人提前過來。”
盧氏似懂非懂地點頭,扭頭對小滿道:“去找你們小姐過來。”
一刻鐘後,從書房被請過來的遺玉站在了花廳裡,瞅着滿眼的布料,又聽了盧氏把阿生那套唬人的說辭學過一遍,心情陰晴交錯了一陣,便配合着裁縫們丈量了下尺寸,阿生藉着她挑配顏色布料的空,湊了上去,掏出一封帖子遞上去,輕聲道:“小姐,主子邀您明日去芙蓉園賞花。”
賞花、賞花,又是賞花,就沒別的由頭好找,遺玉真是被逗樂了,兩根指頭捏過那封帖子,看一眼阿生臉上的小心,眼珠子一轉,臉上依舊冷淡。
“你等等。”
說着便去問在統計的管事要了紙筆,彎腰就着茶案寫了幾句話,把紙摺好遞給阿生,“真不湊巧我明日還有事,代我向王爺告罪,這賞花是不能去了,你幫我把這封信轉交給王爺吧。”
阿生見她態度敷衍,自知是主子哄人的伎倆太差,也不好多說什麼,拿了信便告辭,回去交差了。
他人一走,遺玉便一掃先前冷淡,同平彤平卉說了幾句話,就一起就着屋裡的布料挑選起來,倆侍女是猜出她同李泰鬧了矛盾,不知詳情,又見她無異狀,就不多嘴。
女人們少有不着迷於討論衣樣和花式,沒多久便將這事拋在腦後,專心致志地給遺玉做起參謀來,一會兒說這個料子該做條裙子,一會兒說那個顏色該裁件長衫。
反觀阿生在往回走的路上,撓頭想着怎麼回去跟李泰交待,忍了幾回纔沒去拆看遺玉寫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