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城主府前院的議事廳中,就坐滿了人。
爲了爭那滅國大功,衆將經過一夜,該私下交流的,都私下交流過了。
肉只有那麼一塊,都想吃是不可能的,與其吃不着便宜了別人,倒不如提前賣個好,至於這好要賣給誰,衆人心中自有考量。
昨天呼聲最高的是李世績,張亮,李道宗和長別無忌這四個人。
張亮原是李世績的部下,兩人現都是獨當一面的大總管,若這功勞落在張亮頭上,又要把李世績往哪擺,可不派張亮去,又怎麼把張亮麾下的盧俊給捎帶上,盧俊身爲太子內兄,明顯是太子這邊的人,太子雖是激流勇退了,但衆人不會就不識好乒地以爲真的可以不用給太子面子。
再來說李道宗和長駒無忌,雖一個皇親一個是國戚,但這兩個人關係不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挺了長別無忌就是得罪了李道宗,挺了李道宗就是開罪長別無忌。
按本說這就難選了,可再往上一堆,論起聖恩,顯然是長別無忌更爲皇上所重,瞧瞧吧,前面正是連連捷報的時候,硬塞了五萬大軍,糧草都不帶就來了,皇上這不是擺明了要給長別國舅累功的麼,能悖誰的意思,也不能悖了皇上的意思啊。
衆人這麼前後合計過,本着兩頭賣好,兩頭不得罪的原則,達成了共識,是推舉長別無忌帶兵,以盧俊爲先鋒,去攻打高句麗王都。
當然,就在李泰出現在議事廳門外時,衆人還都是這麼打算的。
,“矢督軍。”
,“免禮”坐”李泰撩擺,在城主位上坐下,一臂搭在扶手上,掃了一眼座下衆將,道:“前去攻打王都,想必諸將心中已有人選,在此之前,本帥先有一件要事處理。”
衆人面面相覷,李世績起身問道:,“不知是何要事?”
李泰看了一眼長別無忌”手指在木質的扶手上叩了叩:,“帶上來。”
衆人後知後覺地轉過頭,就見大廳門外,幾名禁衛押送着一男一女分從左右入內。
“跪下。”
女子無力地跪倒在地,披頭散髮,垂着腦袋,如行屍走肉一般。
男子拒不肯跪,被禁衛連踢腿窩,依舊搖搖晃晃地站着:“李泰,你要殺就殺,我楊萬春不是個怕死之徒!”
聽見他怒吼,四下頓時響起竊竊私語聲。
李泰擺手”示意禁衛停下踢打,就讓那楊萬春站着說話。
,“楊城主,本帥問你”是誰通敵與你,要你假借投降,騙本帥出面,藉機行刺。”
聞言,下座譁然,大多數人都不知前日攻城內情,只是聽從軍令,哪想這當中又有故事。
通敵?謀害太子?真的假的?
,“哼,想要你死的人多了,你自己猜去吧!”楊萬春很不配合地一吼,卻恰恰印證了確有其事,除了李泰”沒人注意到這時那死氣沉沉的女子身體動了動。
衆人這下臉變,視線來回遊走於這被帶到廳上的一男一女,揣測着端倪。
李泰把目光轉向那名女子身上,道:,“沈姑娘是嗎”你若肯交待是誰指使你前來私通敵國,本帥便饒你死罪。”
楊萬春轉過頭”看了那同他一起被帶進來的囚人幾眼,面露驚訝,似是這才發現對方是誰。
,“你”
,“是是長別大人”女子趴在地上,緩緩擡了頭,“我是受長孫無忌大人之命,誘騙安市城主楊萬春,要他伺機殺害太子。”
衆人略略齊聲扭頭,看向座在前方,面色陰沉的長別無忌。
,“啪!”
,“放你的屁!”有人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乃是長別無忌麾下一名將軍。
“王豪!”長別無忌低喝一聲,制住那武將,隨後站起來,對着城主座上的李泰,臉色有些鐵青:,“啓稟太子,下官並不認識此人。”任誰遇上這等有可能被抄家滅門的指認,都不可能冷靜以對。
對面坐的李道宗涼涼一句:,“既不認識,何故無緣無故指認你。”
李世績:“殿下,這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哈哈哈!”楊萬春突然大笑起來,伸手指指長孫無忌,又指指李泰,衆人當他是瘋癲,無人理會,最關心還是李泰的反應。
,“沈姑娘,你如何證明,是長孫無忌派你私通敵國。”李泰問。
,“幾個月前,長別大人派我攜帶大量珠寶財物贈予楊城主,許諾他事成之後,另有好處,我以姬妾身份在城主府後院住下,這裡一些下人都識得我,那批珠寶現就存放在城主府庫中,太子可以派人去搜查。
女子話沒說完,下面早已亂成一團,同長別無忌不睦的,都偷偷幸災樂禍,和長孫無忌交好的,一面替他着急,一面又怕受此事牽連。
“茲事體大,僅憑隻字片言,本帥不能決”李泰叫了衆人靜下,看着長孫無忌道:,“本帥會派信回京,事情明瞭之前,暫且委屈長別大人來人,將長別無忌帶下去收押。”
聽這話,長孫無忌神色猛地變幻,很快又歸於平靜,沒再做聲。
事情到了這份上,明眼人都知道不能再勸了,有幾個不服的,都被李泰的氣勢壓了下去,場面安靜下來。
長別無忌在衆人矚日下,對着李泰揖了下手,轉身自覺地跟着禁衛離去。
那一揖當中的含義,也只有他和李泰心知肚明。
看着長孫無忌被帶下去,李泰側身,一手搭在膝上,換了個坐姿,只有真正熟悉他的人,諸如遺玉和沈劍堂,才能憑藉這幾個小動作,看得出他此刻的好心情。
“關於先前所論,派兵攻打高句麗王都之事,諸將心中可有人選?”
城主府女眷閣室,“原來你同沈大哥五年前就走到一起了”遺玉聽完蕭蜓講述過這些年的經歷,感嘆一聲,又埋怨起李泰,他同沈劍堂一直有聯繫,知道蕭蜓的消息,卻從沒和她提起過。
蕭蜓見她神色,便猜到她在想什麼,一面彎身去倒茶,一面解釋:“起初居無定所,後來有了歡兒,纔在定州落腳,我亦不曾向公子打聽過你的事,只盼有緣能再和你見到,沒想這一別就是九年。”
,“你們兩個跑來幫忙,孩子呢?”聽她提起,遺玉便關心道。
沈劍堂和蕭蜓育有一子,取名沈歡,算來今年方纔三歲。
蕭蜓提起兒子,眉目間盡是柔軟”“不礙,有人照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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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閒話家常,不自覺就將話題轉移到孩子身上,遺玉十分好奇沈劍堂和蕭蜓的兒子會是哪般性子,蕭蜓也對遺玉口中溫諾可愛的小雨點十分感興趣。
不知不覺從早晨敘到中午,先找上門來的是沈劍堂。
“我說娘子啊,別聊了,快去給爲夫弄些吃食,跑了一上午,餓壞我也。”
遺玉看着在門外探頭探腦的沈劍堂,就想笑,三十好幾的人,還像孩子一樣愛撤嬌,也不知蕭蜓平時怎麼慣的他。
“桌上有點心,你先墊一墊”蕭蜓起身,對遺玉道,“我去看看早晨盹的蔘湯好了沒有,等下給你端來,這高句麗的長參甚是滋補,你要多喝些。”
昨天李泰讓人搜查城主府,撿出不少藥材,當中就有幾味難得的長參,是遺玉看了都要稀罕的東西,蕭蜓見喜,今早就煮了湯。
,“蜓蜓,我也想喝參湯。”沈劍堂端着點心盤子湊了過來。
,“公子身體很好,就不用補了。”蕭蜓衝他笑笑,端着遺玉喝空的藥碗翩翩離去。
“對誰都比對我好”沈劍堂小聲嘀咕了一句,扭頭見遺玉坐在窗邊笑他,撓撓頭,道:,“老四呢?”
,“還在議事沒回來,你呢,上哪去了,昨天也沒見你人。”
,“還不是那個奸細,攻城那天趁亂逃了,斷着一條手臂不知躲到哪裡去,害我親自去抓他。”沈劍堂抱怨道。
遺玉知道他是在說蕭漢,便正了面色,“那人抓到了嗎?”
“有我出馬,他還能逃到哪”沈劍堂這下又得意起來,“妹子不知道哥哥我是找東西的行家麼,就連老四藏的東西我都能挖出來,更何況他那麼大個活人。”
“嗯?”遺玉撩起眉頭”“殿下藏了什麼東西?”
沈劍堂意識到說錯話,趕忙打哈哈:,“沒,沒什麼,同你說着玩呢。
遺玉正待再問,盧俊跟在李泰身後走了進來。
,“二哥”遺玉一見到盧俊,臉上又有了笑。
盧俊礙着李泰在邊上,不好表露的太親近,就衝遺玉點了點頭,往前走了兩步停下,先盯着她的肚子瞧了兩眼,才同沈劍堂打招呼:“沈兄。”
“盧兄。
李泰走到遺玉身邊,看了她氣色,才轉頭問沈劍堂:“人呢?”
他是也不問沈劍堂抓到沒有,直接就管他要人。
“丟給阿生了,看你要怎麼處置。”
李泰點頭,對遺玉道:,“你們先用午飯,不用等我。”
遺玉默默地看着李泰帶着沈劍堂和盧俊離去,沒有開口叫住他。
若是蕭漢在城頭上那一箭沒有射出去,也許她真的會開口讓李泰留他一命。
無關乎利用的歉疚,僅是一點惻隱之心,現在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