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紅莊辛密

遺玉一覺睡飽,再醒過來,已是半下午,睜開酸澀的眼睛,腦子還有些放空,慢慢一件件記憶涌上腦海。

打了個激靈,她一下子清醒過來,一骨碌從牀上坐起來,目光在這簡陋的房間裡尋了一圈,沒見李泰人影,若非是渾身上下熟悉的酸澀提醒,這還真像是做了個夢——

她大哥沒死。

李泰來帶她回家了。

李泰一進門,便見遺玉裹着被子坐在牀頭癡笑,走過去,將臂彎上的毛皮大氅放在牀尾,道:

“睡好了嗎?”

“嗯,”遺玉點點頭,瘋着頭髮,也顧不上同他害臊,問道:“姚一笛呢?”

“管他作甚。”一醒來便去問別的男人,李泰自然不會答她。

遺玉難得機靈一回,急忙道:“你不知,離京前我給他下了毒,若是今日不解,可就壞了。”

還算有個心眼,李泰這才滿意地看她一眼,道:“不必管他,有姚晃在。”

“啊,姚叔來啦?”昨夜慌亂,遺玉並沒發現後來姚不治來到,經他這麼一提,隱約又想起來,好像的確是有什麼人來到,制止姚一笛圍捕李泰他們。

一邊琢磨着姚晃怎麼跑來了,遺玉一邊穿戴好,正在套鞋子,李泰在袖口裡摸尋幾下,掏出昨晚在枕頭下面摸出來的那隻細長的錦盒,到她臉前,問道:

“這是什麼?”

遺玉一看他手裡的盒子,就認出來是自己帶了一路的那隻,裡面裝着她準備送給李泰的生辰禮物,一根木雕的發笄。

“哦,是、是——”

李泰打開盒子,將裡面橫躺的那根,雕工細緻,足以看出來很用心琢磨的如意紋發笄取出,見她突然變得扭捏起來,好心代她回答:

“是送我的?”

“嗯,”遺玉撓撓耳垂,道,“是送你的生辰禮物。”

李泰心裡喜歡,便捏着那根發笄輕輕摩挲,發現這竟不是尋常的木頭,於是問道:“這是何材質?”

遺玉來了興致,往他身邊湊了湊,指着那根發笄解釋道:

“還記得咱們從大蟒山帶回來的藥材和藥種嗎?你不是讓人在園子裡養着,七月從揚州回來,我發現有一株移栽的精木竟然成活了,告訴你啊,這東西入藥是半點沒有效果,可若是當成飾物,貼身佩帶,是有養精補氣的奇效,遠勝於美玉更養人,極其罕見,若非我讀過錦繡毒卷,還不認識這寶物。”

李泰最愛瞧她兩眼發亮的精神模樣,便將她攬在懷裡,讓她仔細解說。

“我原本想做串手珠給你戴,這樣你平日寫字看書時候,就能省下不少心力了,可惜就活了這麼一小節,挖下來剩下的根莖便死了,只好雕根笄。”

遺玉有些沮喪,當初發現這節精木的時候,便想着要給李泰做件配飾,可惜她心急了,早早就將它挖下來,死了根莖,怕此後是再尋不到這樣的好東西了。

李泰是識貨的,拿着這根發笄在手心,便覺得它體質不似一般木料堅硬,反倒有些溫軟似玉,體色青棕,聞一聞,又有暗香浮動,氣息運轉到丹田,內力運轉竟是順暢了一成,的確如她所說,當真是件寶物。

要說李泰人生二十三個春秋,生辰得到的禮物,足以修起幾座華麗的宮殿,可卻當真沒有一件,是像她給的,不是逢迎,不是攀附,不是任何目的,這樣單純的一件禮物,卻是他生平僅見的。

“這樣便很好,”李泰親了親她的臉頰,溫和地道了一聲謝,將發笄遞給她,要她幫自己換上。

遺玉見他滿意,心裡也高興,這禮物送的雖然遲了,但總比送不出去好,便仔仔細細地取了他頭上的發冠,從新挽好,端着他的俊臉,左右看了看,笑着讚道:

“好看。”

也是昨夜訴了衷情,這邊夫妻倆好像新婚一半,又你儂我儂起來,外面等着的人可是不耐煩了。

大概是門外留有守衛,早上纔來打攪過一次的姚一笛並不敲門,而是隔着門板,仗着這半座鎮上都是他的人,大聲叫道:

“你們兩個在屋裡下蛋不成,趕緊給我滾出來別以爲找了姚晃來,我就拿你們沒轍了”

遺玉和李泰相視一眼,後者道:

“不必理他。”

前者道:

“呃,還是去看看吧。”

在特別收拾出來的一間客廳裡,遺玉見到姚晃父女,很是稀罕,上前同他們問好。

“姚叔,你怎麼來了?”

姚一笛大咧咧地坐在一張椅子上,陰陽怪氣道:“怎麼,老四沒告訴你?這人可是他找來的。我說你們兩個怎麼那麼有恃無恐呢,原是早準備好了救兵,不過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們,這五脈族女,我是一定要帶回去。”

他心裡有氣,眼瞅着就能帶走五脈族女,回紅莊奪位,卻被李泰找了姚晃來截胡,若只有姚晃在,他也大可以不理,但多了個姚子期,他便只能退步。

“一齋哥。”姚子期輕斥一聲,示意他說話別太過分。

遺玉這才發現,姚子期氣色不佳,關心道:“子期,你病了?”

姚一笛又要說話,卻被姚子期一眼嗔過去,她對遺玉合掌行了個族禮,搖搖頭,好聲道:

“宗女先請坐,我爹有話告知您。”

見她言語恭敬,遺玉不自在地皺了皺眉,也沒多說,就同李泰上了座,姚晃清了清嗓子,開口對李泰道:

“事關族中辛密,不便讓你在旁聽取,就去隔壁等等吧。”

李泰還沒說話,遺玉先不願意了,“姚叔,有什麼話你直說就是,你就是現在不讓他聽,等事過之後,我照樣會講給他,何必這麼麻煩。”

姚晃一想,也是這個到底,又拿遺玉沒轍,只好默認讓李泰這個不合意的在這裡待着,同姚子期一樣,朝遺玉行了個合掌禮,道:

“一齋事先多有冒犯,還望您勿怪。”

遺玉一臉狐疑地看了看李泰,這是怎麼了,之前一羣人還跟着她要打要抓的,怎麼一下子就連姚不治這老滑頭也對她恭敬起來?

李泰搖搖頭,示意她聽下去。

姚一笛不悅道:“姚晃,你說你的,別拉上我,我一路上被她差使,哪有冒犯半點,若不是她冥頑不靈,不跟我走,我又怎會對他們動手。”

面對姚一笛明顯的敵意,姚晃輕嘆一聲,無奈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以爲,只要將五脈族女帶回去,便能救得了子期,當得了宗主嗎?”

姚一笛臉色微變,質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遺玉也是疑惑,這事怎麼又同姚子期牽扯上了?

姚晃見她不解,先是聞道:

“以您所知,紅莊是什麼地方?”

遺玉答不上,便老實搖頭。

姚晃想到他此行目的,便沒再遲疑,娓娓道來:

“我們紅莊存在,歷史淵遠,上無溯期,族中譜錄記載,原是由姚氏,姜氏,姒氏,妲氏,姬氏五位大能先輩,歷經戰亂,爲求一立足之地,帶領着各族族人,隱居到蜀地建立山門,然幾位先輩胸懷大義,坐觀天象,每每發現世間苦難,憐世人苦楚,便會挺身而出,助正除邪,保真龍得天子位,時過百年,便成積勢,每有天下大亂時,便會入世匡正,待有明君登位,纔會再次隱居山林——”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遺玉打斷,“不對啊,你們若是匡正,那難道是說安王是明君?我可是知道,安王當年有你們紅莊背後扶持。”

姚晃搖搖頭,意味深長道:“若無爭比,怎顯君明,玄武門一變,安王最終不還是敗了嗎?”

遺玉想了想,似懂非懂,雖聽姚晃說的懸乎,但因她紅莊確是她所見最匪夷所思的一處地方,便也不懷疑他誇大其詞,又問道:

“那五脈族女呢?”

姚晃看了李泰一眼,有些意外他沒有告訴遺玉,隨即便解惑道:

“興許是干涉多了天命,如此歷經了幾朝,因果報應襲來,紅莊的族人,男子壽命皆不長,女子竟是漸漸不能生育後代,爲不滅族,先輩們想了許多辦法,耗費了無數稀珍,過二十載,最後纔在一名體質特殊的姬姓女子身上實現,養出一名五德之體的女子,取她心血三滴作爲藥引,便可成一味五德丹,我紅莊之人服用,便可補五行缺失,男子可延年,女子可孕育,然凡事必有美中不足,這五德之體的女子,一代只育一女,生而得母血脈,十三年方能成五德之體,爲護血統,傳承五脈,不失其性,族中先輩長老,便將五脈族女同外族通婚定爲叛族大罪。”

遺玉聽罷他解釋,只覺得頭疼腦熱,鬧了半天,她纔不是人家紅莊的高等貴族,合着就是一個藥引吶

三滴心血,遺玉下意識去摸摸心口,真懷疑這人身體最脆弱的地方要是被扎個窟窿取血,那該是個什麼滋味,難怪她祖母要跑,每年要被人戳一回心,換她,她也得跑。

姚一笛冷哼一聲,接過姚晃的話,悶聲道:

“姬青瑜身爲五脈族女,不但沒有護族的自覺,反而帶着沾心神針叛族脫逃,以至於族人爲了存活,只得另想他法,每隔三年便要選一血統純正的族女,埋心丹,過三年,養出五德心血,便要剜心供藥,可不是隻取三滴血那麼簡單,這人便也活不成了,我姐姐便是因此祭了一條命出來,子期三年前也被埋了丹,若是不捉你回去,族人便會拿她開刀,這五十多年來,因姬青瑜叛族,我族中多少族女因此白白喪命,你即是她孫女,難道不應該替她償罪嗎?”

遺玉聽他說得冠冕堂皇,總覺得有哪裡不對,還未想通關鍵,李泰便出了聲:

“將一族存亡的重擔壓在一名女子身上,這等齷齪事,也只有你紅莊做的出,姬族之人,不欠你其他四族任何,而今只他一族凋零,換去你四族繁盛,你們可曾爲她們做過什麼?只取不予,失真失性,也難怪紅莊會落到今時亂局。”

遺玉簡直要拍大腿誇他說的好了,是啊,憑什麼這五脈族女就這麼倒黴得給人當藥引,就因爲體質特殊,就得被人圈養?這也太沒道理了吧。

“你一個雜血,知道什麼,”姚一笛對李泰的言談嗤之以鼻:

“姬青瑜失蹤之前,我紅莊宗主,從來都是由每任的五脈族女指認,又兼有賞罰大權,雖她肩負了責任,可也有無上的權利,只是後來她叛族,才臨時改制,只要哪族願意獻出三名正統的族女埋丹,便可從由這一族指認宗主之位,任二十年,你母親當年也是被選中的人選之一,只可惜她同姬青瑜一樣,逃避了她應付的責任,藏在大唐的皇室之中,最後還不是求了紅姑,把你送到紅莊來,討了一粒五德丹給你服下,不然你以爲依着你的一半雜血,能活過二十歲不成。”

遺玉聞言,心中一驚,忙扭頭去看李泰,雖見他面色如常,但還是在桌案下牽了他的手,捏了捏。

李泰回握了她一下,對姚一笛道:“我母妃予我一命,我爲嘗她恩情,是以舉事爲報,你呢,紅姑是你生母,生恩養恩,你卻不敬。”

李泰是不會白白被人虧損的,姚一笛臉色不大好看,但依舊故我地笑道:“早在她拿我姐姐的性命去換宗主之位時,我便不當她爲母。”

遺玉聽他兩次提到“姐姐”,這才明白他對那紅姑的敵意何來。

姚晃勸道:“一齋,你母親並非是你想的那樣,她也有苦衷。”

姚一笛不屑道:“賣了自己的女兒,換來權位,能有什麼苦衷,你同她,不過是一丘之貉罷了。”

“我爹纔不是”一直安安靜靜的姚子期突然發了怒,蒼白的臉上現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紅,衝着姚一笛激動道:

“你纔是什麼都不知道,族中有封禁只供各族族長閱讀的譜錄上記載,當年挑了姬族人試藥,一次誤用,藥死了數百姬姓族女,險遭滅族,纔出了一位五脈族女,族中先輩選了姬氏族人下藥,你知道爲什麼嗎?因爲五族之中,只有姬族人一樣可以生育,一樣可以享年,換句話說,姬族根本就不需要五脈族女”

“此後幾百年,此事塵封卷底,鮮有人知,你以爲姬族的族人,本就像現在這樣稀少嗎?姬青瑜會逃脫,也是無意中偷看了禁譜,知曉她的祖祖輩輩是被同氣連枝的其他族人有意誤害,在她眼裡,姜姒姚妲四姓都是她的仇人,你要她如何留下來幫你們延命續後,換了是你,你能嗎”

“我告訴你,我是在看過禁譜之後,自願被埋丹的,子晶姐姐想必也是這樣,你自己要恨要怨,不要牽扯上我,我寧願用自己的性命去換我族人的存活,也不願再欠無辜的姬氏族人半分。”

姚子期毅然決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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