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夕起初並不知道那兩個在馬場上幫她做戲的大夫是被他人劫走,而非是被長孫無忌善後。【?]
所以她請來長孫沖和長樂這對兄嫂來當說客,企圖讓長孫無忌答應照常在五月初八邀賓宴客,長孫無忌自然是不會鬆口,但也退了一步,畢竟是自己最寶貝的女兒,若及笄禮草草了事,豈不招人笑話。
由於眼下不便暴露長孫夕腿傷輕重情況,在不風光大辦的前提下,長孫府依舊邀請了幾位身份名望相當高的夫人來添笄,又提前將此事散佈出去,好爲長孫夕增添聲譽,畢竟及笄禮後,長孫家的三小姐便能正式議婚了。
但這打好的算盤,卻被行禮前一天,長安城中鋪天蓋地的傳聞打亂——一大早,朱雀大街東西數十條街道牆面上都被鋪天蓋地的榜文佔滿,由於張榜之事,只能是貴族的特權,幾乎是榜文一出現在街頭,便聚集了大量的路人爭相觀看。
榜文的內容極簡單,黑黑白白的大字幾句話,只有一個簡單的意思:魏王府千金求醫。
問醫求藥的不少,可這麼大手筆的求醫,還真是百聞一見,當天這事件就在京裡炸開了鍋。
夏中,上午的太陽是極辣的,大約是在長孫夕起牀,由侍女們搖着蒲扇,坐在她那張極漂亮的波斯毯賞一卷琴譜時,熱鬧開始了。
巳時起,長孫府門前停下第一輛馬車,第一封由魏王府代發的引薦帖遞到管家手上時,長孫無忌正在太極殿早朝,等到他中午下朝回來時候,長孫府門前已是被馬車圍的水泄不通。
數十名大夫送上門來,有些知名的正在花廳裡候着,多着不知名的在外頭馬車中等候,甚至還有三五個穿袍戴冠的女大夫上門問診。
厚厚的一疊引薦帖遞到長孫無忌手中,翻看到一半,他便沉下了臉,帖子借的是魏王妃的名義。
“老爺,魏王府今日在各大街上張貼了榜文,千金求醫。”管家報着探子送來消息,“此外小的還打聽了,外頭那些大夫出診前全都在魏王府那裡得了一份診金,且魏王府那邊開口,若是有人能醫得小姐,便會付千金診費。”
聞言,長孫無忌將那一疊帖子放在桌上,端起茶杯來飲,管家是常年服侍在他跟前的,感覺他此時心情不好,便也不敢多言,低着頭等,過了好大會兒,才聽見長孫無忌吩咐道:
“去賬房支一筆現錢出來,一人支他們十貫茶診錢,好生請走,小姐的事不需同他們多提。【?]”
管家琢磨了一下這大概該出多少錢,便有些肉疼地退下。
“...小輩,你這是在爲難老夫不成?”長孫無忌捋着鬍子,他清楚李泰離京,這等讓人堵門,即是狡猾又有些無賴之舉必是遺玉所指。
長孫夕的腿傷雖說知道的人不少,可這麼大肆地聚起了大夫在門前,難免會叫人以訛傳訛,鬧出些不好聽得閒話,但他偏偏不能將遺玉如何,這千金代診表面上看是一片好心,雖有逾越之嫌,但真鬧起來,理虧的反而是他們,更因爲馬場一事,那兩個被看丟的大夫不知去向。
不能叫,不能嚷,只能看着人家正大光明地使絆子,這感覺還真不是一般的憋屈。
“你倒是拿捏的清楚,這日子時候挑的剛好,可真叫老夫爲難了。”揉了揉眉心,長孫無忌輕嘆一聲,這些年來不沒吃過悶虧,但被這麼個女流小輩反套了圈子,卻是頭一回。
不說長孫夕在知道遺玉送了那麼些大夫上門給她看病是驚喜還是氣惱,遺玉這會兒正在鬱悶中。
從四月中受傷到現在,她有大半個月都沒能好好洗澡,雖說每日擦身洗頭,但時間長了難免覺得身上彆扭,就在這渾身難受的節骨眼上,她時頭不準的月信又突然來訪。
這下可忙壞了一屋子的侍女,端水、更衣、換褥、挪地方,折騰了一個上午才休。
這時候女子葵水,家境一般的是用草灰褲帶,條件好的是用布條來墊,魏王府裡更是高級,上等絲綿疊成厚厚的小包縫在小褲裡頭,髒一個丟一個,直看得遺玉都有些心疼。
“難怪我前幾日脾氣不好,”下腹習慣性地作痛,遺玉歪在湘妃榻上,懷裡摟着一隻軟枕捂住肚子,平彤就在一旁盯着她腿腳,免得她亂動。
說實話,見遺玉來了月信,平彤比她更鬱悶,她算着遺玉小日子,本來還因爲她遲了七八天暗暗欣喜,想着能有個什麼喜訊傳出來,到頭是空想了一場。
“廚房裡熬了鹿茸片粥,您是先吃午膳,還是先喝點?”
“我不餓,待會兒再吃。”遺玉打了個哈欠,身下難受想轉身,平彤連忙伸手把她給扶住了,同平霞兩個仔細託着她左腿翻了個,叫她側躺着。
“那您再歇會兒?前院有盧伯幫忙照應,不會出岔子。”
“嗯”了一聲,閉上眼睛前,遺玉還不枉叮囑,“盯着長孫家那邊動靜,若是他把人請出來了,就再給我送過去一批,不能叫斷了,錢就先從庫裡支,讓盧東同劉總管說,回頭我再給補上。還有,一華若是回來了,你便喊我起來,我另有事差她去做。”
平彤應了,留下平霞照顧,衝悶悶不樂的平卉使了個眼色,兩人到院子裡說話。
“姐,主子這是怎麼想的,爲何還咱們出錢給那長孫小姐請大夫了,都是她把小姐給害的”
因爲一開始沒把握腿不落病,遺玉也就沒同兩個丫頭多說,這會兒她們還只當她好了也是要瘸,對害她這樣的人,當然是恨的牙癢。
“噓,小聲點,”平彤拍拍她肩膀,湊到她耳邊小聲哄道,“你這傻子,還沒看出來麼,長孫家那三小姐的腿,壓根就沒有殘廢,他們心虛着,小姐這是想法子治她的歪病呢。”
五月初八,遺玉一夜起起睡睡,沒能好眠,可大清早她便不再肯躺了,吃罷早飯就倚在牀頭,近些日子難得有閒空翻一翻雜書看,一邊等着外頭消息傳來,實則沒看進去幾個字。
今日她可沒讓那羣大夫跑到長孫家去搗亂,再怎麼說也是人家小姐及笄的好日子,添堵也要會看人眼色,拿捏分寸不是。
結果程小鳳是比她派去探信的人先跑了過來,人還沒進屋裡,就聽見她爽朗的笑聲:
“小玉,快快,我同你說啊,這回長孫家可真是出大樂子了”
遺玉納悶,這程小鳳是不在長孫夕的及笄禮邀請之列吧,“什麼樂子?”
程小鳳大步進了屋,一臉樂不可支的模樣,在遺玉身邊坐下,伸手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擠眉弄眼道:“你不知道,長孫家今天是有多熱鬧。”
“你不是沒被請麼?”遺玉握住她手臂,免得她激動之餘再拍上自己一下,邊上虎視眈眈的平彤許會炸毛。
“我是沒被請,可是我裡頭有人啊,”程小鳳得意洋洋地湊到她面前,“我三姨母家的小姑子嫁的那戶,是長孫家的一門表親,將好今日她被請了過去見禮,預備是吃了晚宴再歸的,哪曉得長孫夕這及笄禮沒到中午就草草散了,她就近拐到我家衣物,同我娘說起來。”
“怎麼回事?”
程小鳳這便大概說來,這及笄禮通常是上午辦,按生辰八字排,有辰時起的,也有巳時起的,長孫夕這場辦的早,提前接到邀請函的都是在辰時前去了,天剛亮,一進到長孫家大宅所在的那條街上,便是這輩子都忘不去的情景。
“從街頭到街尾,那牆頭上面,三五成羣的烏鴉結了隊一樣往下落,長孫家的下人拿着長棍子捅攆,趕走了再飛回來,嘿嘿,說得跟守窩似的。客人們被領進門,開禮時那長孫夕是被拿步攆擡出來的,貴賓除了莫夫人和孔夫人,又有兩位高望的,說起來是不比你那時差了,但前頭倒也好,可是添笄到一半時候,哈哈哈,笑死我了!”
遺玉大概是猜到情節,但還是想聽聽現場,便推推她,催到,“別笑了,好好說。”
“——許是那外頭牆上的烏鴉聞見她香味兒,一窩蜂地找了過來,直把場面攪合個黴氣熏天,嚇壞了一羣女客,長孫夕那丫頭直接被氣暈了過去,這禮還沒成就早早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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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可真後悔沒去看這熱鬧,就是站在門口看看也好呀,”程小鳳幸災樂禍裡,又有點惋惜。
遺玉手背掩着嘴,同她笑了一陣,忽被她低頭猛地盯住,眼皮一跳,問道:“怎麼這麼瞧我?”
“是不是你乾的?”程小鳳壓低了聲音,半趴下來湊到她臉邊,神經兮兮道,“我可記得咱們在實際寺那回,你招了一羣烏鴉救命的事。”
遺玉眨眨眼睛,左右而言他,“你中午留下吃飯麼,我叫廚房烤只羊給你。”
“哼,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你,”程小鳳又直起了腰,語氣肯定道,“昨天長孫家前門口差點被大夫給淹了,也是你乾的,小玉,你可是學壞了,”她說着,笑眯眯地曲指在遺玉額頭彈了個腦崩兒,“不過這樣纔好,哪能光捱打呀。”
今天回來的晚,只有一更,親們早點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