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牀上躺了一個上午,中午在魏王府用罷飯,李泰不知去了哪裡,遺玉和阿生打了招呼,說要去國公府,事先得了知會的阿生並沒阻攔,而是叫上了一名眼生的車伕送人。
國公府那邊,盧榮遠、盧榮和兄弟倆早朝時候都得知了刑部大牢失火一事,到了中午都沒見遺玉回來,剛派人到龍泉鎮取找人,她便上了門。
兩家夫妻都在,四個人圍着她先是勸慰了一番,提及死去的盧智,四位長輩都是當場落淚,盧榮遠一口一個有負盧老爺子的囑託,竇氏拿帕子捂着嘴,哭聲最大。
盧智因是犯的死刑,屍首交由刑部掩埋,一家人便商量拿了盧智生前衣物,在寺廟找位高僧做回超度,此後再論立衣冠冢之事。
講到最後,才由盧榮和提出,要讓遺玉搬回來住,趙氏和竇氏都開口留人,一個說家裡有盧書晴在,她們姐妹兩個也好作伴,一個則說自己無兒無女,自此便會將她當做親生的養待。
這提議卻都被遺玉婉拒了,本來他們都還不依,說她一個小姑娘家的自己怎麼過活,可卻被她一個恰如其分的理由正中紅心。
“伯父,伯母,玉兒知道你們是爲了我好,憐我現在孤身一人,可是你們想想,長孫家眼下是當死去的大哥作殺人兇手,保不齊是還沒解了怨氣,前陣子鬧的,這京里人多知道我們母子是‘外來的’,並非正宗,因此多不會爲難咱們盧家,可若我跟你們任誰一家過,都會被牽連。”
竇氏和趙氏本是因爲那筆盧智帶走的家產,才堅持接回遺玉同住,聽她這麼一說,得失之間一經衡量,當場便歇了火,也不說什麼姐妹作伴、無兒無女了。
而盧榮遠則要思慮的遠些,他眼下頂着懷國公的爵位,不得不替盧家的未來謀出路,眼下盧智已死,拋開杳無音訊的盧俊不談,竟是又成了後繼無人之狀,再被長孫家打擊一番,說不定他們這一脈就要斷送。
因此,到了最後便只剩下盧榮和一人還在勸說遺玉,“小玉,你說的這些二伯都明白,可是你也替你自己想想,你一個姑娘家的,眼看着就要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這沒有個孃家撐着,你該如何是好?”
這纔是問題的關鍵,在這朝代,身爲女子,嫁人婚娶前後,靠的最多不是聲、名、才、學,而是孃家,看長孫嫺便知,就算她前陣子在五院藝比時鬧了一場,名聲大跌,又被人質疑禮教,可是因爲人家是長孫家的大小姐,想要上門求親的人仍舊能從朱雀門排到明德門去。
來前遺玉已經想到會被問及,便又拿同李泰說過的話,向盧榮和道:“我的意思是,眼下不急,長孫家正是怒氣當頭,等日後他們氣消了,我再回來住,也不遲,大伯二伯不必擔憂,龍泉鎮的住處,大哥已經安排妥當,下人管家都齊全,你們知道,我亦是個懂事的。”
好說歹說,四人從各自的角度出發,總算是不再要求她回府住,這事說完,已經傍晚,遺玉借說天色已晚,拒絕了留飯,道是要回龍泉鎮拿盧智的衣物,便離開了。
此時國公府外頭,少不了有長孫家的眼線,遺玉便沒讓他們送,獨自出了前廳朝大門走去。在門前的一條甬道上,卻被一個意外的人從旁叫住。
盧書晴打量着一身素色,髮髻上只別了一根木簪固定的遺玉,走到她近身,纔將頭撇向一旁,道:
“你們兩兄妹要害死我了,你大哥殺人的事,整個國子監已是人盡皆知,你不來學裡,我就代你受過,幾乎每天都有長孫家的狗腿來找我麻煩,我還只能忍氣吞聲。”
遺玉輕提一口氣,擡頭看着她的側臉,輕聲卻認真道:“對不住,連累你,了也謝謝你的提醒。可是請你記住,我大哥他沒殺人,他沒有,所以你不需要忍氣吞聲。”
說完她便衝她一點頭,轉身朝着門外走去,盧智沒有殺人,所以她對受到牽連的盧家感到歉意,卻從不覺得,他們有什麼對不起長孫家的。
來了一趟盧家,卻讓她的心情更沉重了一些,趙氏和竇氏想要讓她同住的意思,她很清楚,若是她骨頭再硬點,大可以把那筆本不屬於她的家產還回去,可是她不是意氣用事的小姑娘,雖然尚沒從失去最親之人的打擊中走出來,可是她的理智又回來,她需要那些錢,不管是爲了現在,還是以後。
走到對面街角,撩起簾子準備上車,卻被車裡多出的人嚇了一跳。
“殿下?”
驚訝了一下,她便趕緊上了車,將簾子放下掩好,在寬敞的車廂內衝他躬了下身才落座。
“怎麼說的。”
“他們都同意我單獨過,我打算回龍泉鎮住着,”她老實交待,又猶豫地問道:“我大哥的屍身...”
沒辦法大操大辦,她打算就在龍泉鎮的新宅附近,弄一塊風水好的地界買下來,然後精修一番,把他安葬了。
“無須多慮,已經辦妥。”李泰見她雖梳洗的乾淨,但臉上卻沒半點血色,便道:“若是無事,便回府去。”
“我今晚要回龍泉鎮去一趟,整理下我大哥的衣物,”遺玉見他眉頭微皺,也不知是怎麼想的,便脫口問道,“您要不要同去?”
說完便想打嘴,他和她可不一樣,天不亮就要出門上朝去,跟着她是亂跑什麼。
卻不想李泰竟然點頭,道了一聲“好”,便叫車伕直接出城驅車前往龍泉鎮去。
馬車繞道,自然又經過了國公府門前,冬日多風,吹得鼓鼓的,一陣刮來,便將車窗簾子掀起,只這麼片刻的功夫,卻恰被站在門內的盧書晴窺見坐在裡側的人影。
“那是...魏王?”
夜幕降臨,長安城內的燈火一片片地亮起,但總有它陰暗的一角,就在東都會一家多年經營的絲綢鋪子裡,掌櫃的關上門後,便進到後院中,打開置物的地窖,跳了進去。下面漆黑不見五指,卻有兩三人正在低低交談,若是膽子小的在這裡頭,指不定會被嚇壞。
“參見鹿使。”
“情況如何?”
“回稟鹿使,她似乎很小心,又有人在旁看護,我們一直找不到適當的時機下手。”
“哼,不過是一個黃毛丫頭,這都抓不住,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主上留你們何用。”
“鹿使贖罪”
“罷了,將她的動向與本使詳說,我會親自出手,在臘月十五之前將人帶回。”
龍泉鎮 盧府
在離開長安半個時辰後,遺玉帶着李泰回了盧家,盧府的下人們多已經睡下,守門的見着她回來,慌忙就要進去喊人出來迎人,卻被遺玉攔下,畢竟一旁跟着李泰,太過聲張不妥。
於是兩人朝正房走去,身邊竟沒得半個下人跟隨。李泰看着四周的環境和修建,遺玉走在他一旁,輕聲道:
“這是九月的時候才建的新宅,大哥請了京裡的工匠來造的,後頭還有一口湯泉,您不妨去泡泡,時辰不早了,這小鎮上的人都睡得早,您若是不介意,我下廚燒幾個菜,就不叫廚子起了。”
人多口雜,李泰又是這麼顯眼的一個。
“湯泉?”李泰知道這稀罕東西,當然也沒少用過,聽說這“小宅”裡頭有,不免好奇。
“嗯。”
一盞茶後,遺玉將他領到了主院後頭的湯泉竹屋,看着熱氣蒸騰的溫泉水面,見李泰解了披風搭在掛屏上,這才尷尬地想起,他是就這麼兩手空空地跟着來了,連個換洗的衣物都沒,泡什麼湯還。
“是我思慮不周。”
“無妨。”李泰卻沒放棄沐浴的打算,低頭便要寬衣。
遺玉想着將盧俊的衣物借他,卻是不妥,好在她念頭一轉,記起前不久沒出事前,她遠在他鄉的盧俊準備了一套新衣物,便道:
“對了,前些日子,我縫製了身衣裳,本是給我二哥穿的,可惜他出門的早,沒用得上,您若是不介意,可先將就一下?”
李泰目光微晃,扭頭答了一個好,也不避諱她在一旁,便將翠玉扣的腰帶解下。等遺玉回過神來,他已是將錦緞長袍脫下,露出裡面潔白的中衣,害她面色一紅,趕緊低着頭快步走了出去。
出了這竹屋,冷風一吹,她便又想起了盧智,想到如今這可嘆的處境,壓下心頭的苦澀,便去準備晚飯了。
各院都有小廚房,因她昨晚還在這裡用飯,食材都是現成的,江南的產業現在是在她名下,前不久才送來的蔬菜很是新鮮,她雖無心烹飪,可也不想李泰吃的馬虎,便提了精神,認認真真地烹了幾樣素食,又燒一盤肉絲的雜炒出來,在暖閣空置的西屋添炭燒了火爐,把飯菜在案頭擺上,把酒溫着,約莫時間大概差不多,纔去屋裡取了那套新衣。
抱着衣裳站在竹屋前頭,又犯了難,只恨不得拍一拍自己一心幾用有些愚鈍的腦子,怎地越來越不知事,正要轉身去叫個男僕進去送東西,便聽裡面一聲低音道:
“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