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玉綁了人,準備待回府內交給盧智處置,紅莊要抓她這麼大的事兒,她肯定不會瞞着,能夠擒下這次的來人,僥倖佔了一半,後面還不知有什麼牛鬼蛇神等着,她不至於傻乎乎地自以爲是能夠應付。
馬車在懷國公府門前停下,平彤先跳了下去,又把遺玉扶下。
“你駕着車從後門走,把這人先關到柴房去,方纔路上的事,回去不要多嘴。”
聽了遺玉的交待,車伕連忙點頭,“小姐放心,小的清楚。”
遺玉點點頭,轉過身帶着平彤去敲門,爲了應對這幾日時不時上門的訪客,府內正門總是小閉着的。
“啪啪。”平彤拉着門環拍了七八下,大門方纔開了一條小逢,待看清門外站的人後,那看門房的下人,便手忙腳亂地將大門拉了開來。
遺玉看他那哭喪的臉色,便知有什麼不對,耐住沒問,等進了府內,大門在身後落下,不等她開口,那下人便低呼道:
“二小姐您快上向黎院去吧,太老爺他不行了!”
聞言,遺玉耳邊一炸,愣是在原地呆了一呆,隨後提起裙子便朝後院跑去,平彤跟在後頭,見她險些被走廊上的臺階絆倒,想要喊聲慢些,卻張不了口,只能彎腰撿起從她頭上跑掉的釵環,又趕緊跟上。
平常這一路上,來往總要遇到幾撥下人,可今天卻是一個未見,靜的有些嚇人。直到她跑到朝陽院附近,纔有一片嘈雜的哭聲入耳,她心頭一跳,又加快了腳步,幾乎是飛奔進了院子。
“嗚嗚嗚......”
滿院子的下人,在這寒冬裡,都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低嗚,哭聲期期艾艾的,甚至沒幾個人回頭去看衝進來的人是誰。
她走到大開的房門前面,一聲嘶聲力竭的哭喊無比清晰地入耳,讓她腳步一頓的同時,再沒了這一路狂奔興許能見上人一面的僥倖心態。
“爹!您怎麼就這麼走了!爹!”
遺玉抓着手裡的裙襬,僵硬地走到內室門前,一股暖氣撲面,順着那捲起的門簾朝內一瞧,霎時紅了眼睛。
盧老夫人不在屋內,除了伏在牀邊哭嚎的盧景姍外,內室的人皆是跪在牀邊哭泣着,那哀傷的哭聲,震得她耳膜都有些發疼,望着牀上那張蒼白又安靜的側臉,她眨了眨眼,便有一串淚落了下來。
那個老人,終是去了。
猶記得初見時候,他衝着他們擺長輩架子,卻是在掩飾他的懼怕,怕他們不肯認他;總是在人前一張嚴肅的臉孔,卻會對她露出慈祥的笑容,知她愛字,便送來一箱子的孤本手稿來哄她高興;
祭祖那天,宴席賓客前,一身喜氣的紅袍,老人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斷過,卻在有人來搶孫子的時候,怒氣衝衝地攆人和發脾氣,背脊直直地擋在他們身前,同他們站在一起;爲了盧智的婚事,特意跑來找她說道,卻被她幾句晃點,逗得哈哈大笑,鬍子都翹了起來......
哪怕時日並不長,前世無緣的她,這一世卻是體會到了一位長輩的愛護,不是母親,不是父親,他是祖父。
趙氏拿帕子抹着淚,側頭見着門前的人影,連忙出聲道:“小玉回來了!”
遺玉一手扶着門框,但見屋裡的衆人一齊扭頭看過來,入目便是一張張滿是淚痕的臉。
“跑去哪了!”盧榮遠瞪着一雙含淚的眼睛,衝着她便是一聲怒吼,“你祖父臨終前還念着你,到嚥氣都沒看着人!還不過來跪下!”
這一嗓子後過來,屋裡的哭聲頓時小了許多,趙氏湊到盧榮遠身邊去安撫發怒的他,盧智則從地上站起來,走到門前伸手去環了遺玉的肩,將她推向牀邊,低頭在她耳邊,有些鼻音地輕語道:
“上午祖父醒了一會兒,說了些話,一刻鐘前剛剛走。”
遺玉低應了一聲,便緩緩在牀邊跪下,擡頭便見盧景姍望過來的一張哭花的淚眼。
“小玉...小玉你祖父走了...人沒了,方纔還說着話,他還叫我來着,叫你來着...嗚...”
遺玉這會兒喉嚨裡發不出什麼聲音來,只能簌簌地掉着眼淚,衝她點頭,而後便望着牀上的老人,想到自己沒能見着他最後一面,心中吃痛。
盧榮遠跪在邊上又吼了她幾句,這屋裡的人心都清楚他不過是悲極了正在發泄,並不是有意責怪遺玉,便沒人攔着,他吼着吼着,便又被自己的哭聲壓了下去。
於是,整座朝陽院重新沉浸在了那股悲傷中,哭聲持續了小半個時辰,直至正午的太陽緩緩高升,方纔漸漸休止。
芙蓉園
杏園中的一處院落,小寐後醒來的李泰,坐在廳中的方雕椅子上,聽着立在一旁垂頭立在牆邊的人影回稟。
“...屬下襬脫了那兩人,追上盧小姐的時候,她的馬車就在路邊停着......屬下就將這人從國公府的柴房帶了回來,至於她是怎麼反捕了這人,屬下卻是不知。”
這語氣中帶些疑惑的男子,正是在學士宴那日,李泰接到沈劍堂傳來周蕊被劫走的字條後,派去保護遺玉的貼身侍衛“子焰”。就在遺玉今天離了芙蓉園的時候,他照舊是匿在附近,半道上被人引開了片刻,使得紅莊的人接近了她,待他抽身趕上去的時候,卻是剛巧錯過了遺玉捕人的那一段兒。
李泰目光閃了閃,摩擦着手上的寶石戒指,看了一眼那被五花大綁丟在地上,正一臉戒備地望着他的“老人”,低聲道:
“說說看。”
說什麼?自然是說他如何被綁成這個樣子的。那“老人”想起在馬車上傻乎乎地被遺玉戲弄後,卻被她一句“既無約,何來信”給搪塞過去,臉色頓黑,將頭一撇,狠聲道:
“沒什麼好說的,栽在一個乳臭未乾的丫頭手裡,實乃大辱,你們最好給我個痛快,如若不然,等我逃脫,一定會把她、唔——”
後面的話被一粒飛入吼中的瓷珠打斷,這人噎着嗓子說不出話來,臉色也有些發白。
李泰彈了彈手指,道:“帶下去,把他知道的都問清楚,然後給他個痛快。”他雖是好奇遺玉怎麼把這一身武功又擅易容的人給氣成這樣,卻懶得聽這人聒噪。
“是。”立在門前的兩名黑衣劍客應聲,上前扛了人出去,還不忘將門關好。
“今日真是險了,若不是盧小姐機敏,子焰被人纏住遲到了一步,還不知會出什麼簍子。”站在李泰跟前的阿生感嘆道。
李泰沒有說話,子焰冷冰冰地道:
“這人不過紅莊外圍派來探路的,也就擅長些易容之術,就連爲什麼要抓人都不清楚,相信那邊再派人來,就沒這麼容易對付了。”繼而一扭頭,道:
“主子,屬下回去繼續盯着。”
李泰點頭,牆邊的人影消失之前,方纔丟下一句話。
“還有一事——懷國公死了。”
阿生低訝了一聲,隨即看向李泰,見他蹙了眉,猶豫後,問道:“主子?”
懷國公昏迷在牀的事情,這一陣子滿朝文武幾乎是無人不曉,但就這麼沒了,卻讓人覺得有些突然。
“準備下,明日去看看。”李泰道。
十一月十一日上午,午時一刻,盧中植去世,享年五十九歲。
這個消息,在國公府門外掛上了白綢,暫時閉門謝客後,便從這條街上,迅速向整座長安城蔓延開來。身爲開國元勳之一的懷國公逝世,不可謂不是一件大事,皇宮裡一接到信,下午便派了禮部的人前去商議喪葬。
按着規矩,這是冬季,明日入棺之後,是該在家中停放時日,因盧中植生前有言,便定作七日。在這期間,頭三天要連做法事,親朋好友和同僚前來撫問。
京郊的墓室已經事先休整好,就連陪葬的各式物品,也已經在庫房中專門收拾出來了一件屋子準備妥當,只等時日一到,出殯入墓,再行裝填。
傍晚,天色暗下,在庫房幫忙清點的遺玉,一身疲憊地回了自己院子。等在屋裡的平卉,見人一進來,趕緊上院子裡的小廚房端了熱在那裡的飯菜過來,平彤則是端了熱水給她淨手。
“小姐,午飯就沒吃,您先墊墊底,夜裡還得守着呢。”
“嗯。”遺玉擦乾淨手,把帕子遞給平彤,接過銀箸,看着案上的兩道她平日愛吃的素菜,明明沒什麼胃口,卻還是勉強吃了半碗飯,又喝了一小碗粥。
明日入棺,這頭一晚全家人都要守到頭,明日之後纔會輪番守夜,直至出殯。中午一大家子便按着事前的分配,各自收斂了悲傷忙活起來。
盧智跟着盧榮遠在前院同禮部的來人商議,一下午都沒見着人影,趙氏和竇氏一個忙着安排府內下人這幾日的事物,一個則是去了庫房準備東西。盧老夫人上午便暈了過去,託了她那一睡難醒的毛病,這會兒還在房裡睡着,盧書晴在旁看守。
值得一提的是,下午才姍姍來遲的程咬金,在大哭了一場之後,這會兒正同盧榮和與盧景姍兄妹,守在正房裡頭,程夫人也過府來幫忙。不少城內接了消息的宗親,都陸續趕了過來,如此,到了晚上,國公府內卻比白天還要熱鬧幾分。
(先補上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