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氏一句話變着彎兒的打算插手府內賬務,臉色先變的不是趙氏,而是盧榮和,不等盧榮遠應答,他便毫不留情地冷聲斥道:
“胡鬧!你懂得管賬麼,這個時候,添什麼亂!”
竇氏臉色難看,剛要辯駁,卻聽趙氏開口:“二弟,弟妹說的也是,這眼瞅着就要忙起來,咱們府中人口本就不多,可事務卻不少,能有人搭把手,我是樂意的,不過這賬務明細過於繁雜,不如,弟妹就代我管理府上庫房進出,可好?”
盧家的賬務,眼下是分爲兩部分的,一是遺留在江南十幾年經營的產業,一是現今國公府內裝有真金白銀的庫房事宜,在竇氏看來,兩相比較,當然是這府內的大庫房爲重,因此,沒想到趙氏會這般放手的她,心喜之餘,忙點頭應道:
“能幫嫂子分擔些事就行。”
這分明是得了便宜又賣乖,向喜同她鬥嘴的趙氏卻沒在這會兒挑她什麼毛病,反倒是盧榮和又不答應了:
“大嫂,這庫房怎能交給她管,她——”
一直沒開口的盧榮遠,出聲打斷了他的話,“二弟,就這麼着吧,庫房的賬務先交給弟妹,若是她有什麼不明白的,就讓你嫂子在旁邊指點一二。”
盧中植不在,盧家老大說的話,還是很有權威的,盧榮和黑着臉,暗瞪了一眼不敢看他的竇氏,悶聲應了。
在旁觀看這段短爭的遺玉,雖知道盧中植命不久矣,可眼看着親人在他尚在人世之時,便打起了這家業的算盤,怎不讓她心生涼意。
“都散了,回去用晚飯吧,明日早起。”盧榮遠環掃了一眼屋內衆人,道。
向黎院
夜裡,盧智方從盧老爺子院中回來,一進到屋內,便見一室昏黃中,坐在屋角的茶案邊的遺玉,正捧着一卷竹簡在看。
“怎麼還沒睡?”
“睡不着。”她在朝陽院待了一天,晚上商量完盧老爺子的後事之後,盧榮遠說什麼也不讓他過去了,吃了飯,她本想早早上牀休息,可翻來覆去睡不着,便又穿了衣裳到盧智房裡等人。
“那咱們聊聊?”盧智解下披風,隨手丟在地毯上,在她身旁坐下。
“嗯,”遺玉將竹簡擱在茶案上,卻不知說些什麼開頭,燭光下的臉龐,帶着憂慮。
盧智看她一眼,略一沉吟,道:“大哥知道你不好受,可是有些話,還是覺得先同你講比較好,”待遺玉擡頭看他,便繼續道:“祖父一走,不論是誰承爵,都要分家,大伯方纔同我談過,有意讓咱們跟着他過,我的意思是,到了那時候,咱們先住到歸義坊去,明年開春科舉罷,大哥便能在這京城開府,這國公府的將要變渾的水,我們一家不去淌,你覺得如何?”
聽了他的話,遺玉並不覺得意外,從一開始她便知道,盧智是不在乎這國公府裡的半點家業的,當初他之所以認祖歸宗回了盧家,不過是適當時機的一種手段而已。盧榮遠讓盧智同他單過,意圖幾乎是明擺着,便是要拿盧智當親生兒子待,如此,這國公府的家業,盧智日後至少能承得一半,這誘惑,可謂是不小。
而盧智說要帶她出去單過,等到明年科舉謀得官職再開府,便是等於放棄了盧家的家產和爵位相干,在外人看來,是愚蠢至極的做法,可遺玉不但沒有異議,反而因爲盧智的決定,心裡好受了些,並非是她視金錢如糞土,而是無心沾染罷了。
“我聽大哥的。”本來她還有一肚子的話,有關病危在牀的盧老爺子,有關杳無音信的盧氏,有關不知去向的盧俊,這會兒卻盡數化在腹中。
盧智見她神情緩和,又同她講了些喪葬事宜,便勸她回屋去早睡了,自己則換了身衣裳,在這深夜裡,悄悄地從後門出了府。
品紅樓
吳王李恪白日奉旨去懷國公府撫問,一入夜便在這品紅樓內私下襬了酒宴,這二樓的雅間裡面,坐的全是他的親信,觥籌交錯,把酒言歡之後,李恪才悄然離席,上了三樓去。
在這品紅樓的三樓角處,有一香閨,是這樓中的花魁沈曼雲獨有,但這幕中之賓,卻獨有吳王一人。
帶些醉意的李恪背靠着軟墊,一手摟着那水蛇腰肢,一手在那裸出的雪肌上游走,盯着那張豔麗的臉龐,笑道:“雲兒,三日不見,你似又美了些。”
沈曼雲淺笑,柔聲道:“主子是心情好,這學士宴一開,您的聲勢又勝一分,陛下命您去撫問國公府,分明是更看重您,而前有魏王的《坤元錄》擋着,又不顯過分,當真是有得無失。”
李恪眼中閃着得意,道:“這失麼,也是有的,你要知道,房喬和國公府仍是兩立之勢,我哪能明面上收攏雙方,終是要擇一去一,太子本意拉攏房喬,若我不先就着盧家,單憑昨日那學士宴上房喬出現,他便已經惱了我,正愁着怎麼化解,父皇便幫我解決,這懷國公府,不過是一幌子,待時機成熟,房喬才是本王成大事的真正助力。”
這學士宴,便是李恪應對李泰《坤元錄》發出的挑釁信號,說來也巧,房喬在宴展的出現,本是會多少惹到太子,可盧中植的病危,卻恰到好處地給了他一個打圓場的機會,誰不知道房盧兩家不和,在外人看來,這好事也變成了麻煩,太子一方自然會放鬆了警惕之心。
講到得意處,李恪忍不住笑了起來,片刻後,方話題一轉,道:“不說這些,與你講個有趣的,再過幾日,便是李泰的生辰,到時候,一定是熱鬧非常,哈哈!”
沈曼雲又貼近了他一些,不解道:“這對魏王來說,不是件好事麼,您前些日子才說過,皇上準備爲他選妃,這生辰宴實則是巧立名目的甄選宴,聽說請的都是些名門閨秀,他若擇上一二有勢力的,豈不多了幫手,主子怎麼還高興起來了?”
此言惹得李恪意味深長的一眼,帶着醉意,有些神秘兮兮地貼到耳後,低笑道:“傻雲兒,你當堂堂的魏王殿下,爲何至今府中沒有半個女人?”
沈曼雲目中好奇更甚,聲音也連帶着放輕,“雲兒不知。”話語方落,便覺耳上一溼,緊接着便是帶着些許麻意的低語入耳,卻讓她聞後雙目圓瞪。
“那是因爲啊——他、不、行。”
半晌後,沈曼雲纔回過神,驚愕地道:“怎麼會!聽說魏王可是在別院裡面養有一羣姬妾的。”
“你親眼見過?”
“我——”她接不上話,只能又問了一句,“爲什麼?”
李恪醉眼中閃過一絲諷笑,“這個中原因只有本王一個人知道,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罷,總而言之,他不娶妻妾還好,一旦娶了,沒有子嗣,久而久之,便會暴露他這毛病。”
“主子,”沈曼雲看着是信了他的話,遲疑出聲,“這、這事若是真的,您爲何不早將此事抖落出去,那魏王他就不足爲患了。”
“你不懂,”李恪貼在她耳上的嘴脣一點點下移,含糊不清道:“對李泰那樣的人,需得留上最後一手,纔可......”
沈曼雲沒有再問,轉而隨着他的親吻斷斷續續地呻吟起來,很快,這兩人便沉醉在情慾當中,不知等到天亮之後,李恪酒醒,記起他泄露了這個壓在他心頭多年的秘密,會當如何。
初五的早上,天未亮,懷國公府的上下便都起牀忙碌開來,遺玉換上了身素面的裙子,叫平卉爲她梳了個簡單的頭,吃了些早點,便去到朝陽院。
盧中植依舊靜靜地躺在牀上,已是將近一天一夜未進食,爲了幫他吊着命,給他灌下太醫院開的湯藥之後,每隔三個時辰,便需進補一次蔘湯,雖喝多了是虛不受補,可也別無他法。
盧老夫人有一睡難醒的怪症,昨晚宿的不知時候,這會兒還沒起牀,遺玉本意是在盧中植牀前待上一整日,可不到半個時辰,便被盧榮遠攆人。
“你大嬸她們正在庫房收拾東西,你去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遺玉稍作遲疑,便應下,出了朝陽院,卻是不知該往哪走,說來可笑,這偌大的懷國公府,除了東邊幾間院落,就是那大花園,她也只去過一回,至今爲止,連干係全府上下生計庫房重地,都不知在哪。
不過好在身邊還有知事兒的,陪同她一起的平彤,早就將這府裡上下摸了個遍兒。
懷國公府的庫房,是修在整座宅子的東北方向,恰好是在老大盧榮遠的院子附近,是座單立的院落,主僕兩人走進這院子裡時,正是熱鬧着,今日這庫房交接給了竇氏,趙氏正同她交待,順道爲了日後喪葬,把重要的東西輕點一遍。
遺玉遠遠看着那座修的嚴密的淺灰建築,便是稀奇,比起住宿的房屋,它儼然大上許多,且只在離地丈高的地方纔開有幾扇痛風的小窗,正中唯有一道兩扇的門,此刻大開着,看那門扇,亦是厚實的讓人咂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