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程小鳳稀罕地把玩着手裡的三道符。纏着正用手指梳理頭髮的遺玉,詢問她是如何向慧遠方丈要到的。
遺玉不答反問,“你們覺得那楊夫人爲人如何?”
程小鳳不假思索道:“挺好的啊。”
“那就對了。”遺玉怕她等下又問自己在慧遠方丈耳邊說了什麼,總不告訴她,自己是拿能辨別出來把她丟到井中的僧人,冒險威脅了那高僧一把吧,不過事實證明,慧遠大師還是挺上道的。
程小鳳聽的雲裡霧裡,杜荷雖不大明白,但也看出來她不願意多講,便幫着挑開了話題。
胡三駕車水平極高,這會兒長安城街上的行人不多,又不用繞路,一路鞭馬調繮,去時不到兩刻鐘的路,愣是給他縮短到了一刻鐘,這次馬車直接駛到念平茶社所在的小巷口外才停下。
遺玉剛剛下車,便被程小鳳拉着朝前跑去,只是剛剛進到巷中,她便突兀地停了下來,遺玉險些和杜荷一起撞在她身上。雙手扶着程小鳳的胳膊,藉着巷中三兩戶人家剛剛掛起的燈籠,看清對面同樣停下腳步的三人,正是長孫姐妹和高子健。
“盧小姐被找到了啊?”長孫夕驚訝地看着只用一根布條將頭髮系在腦後,渾身透着狼狽的遺玉,問道。
遺玉對她點了下頭,正要拉着程小鳳從繼續朝前走,卻聽長孫嫺似笑非笑地開口道:“你們是要去找楊夫人?我勸你們不用去了,那銀簪已經被我拿到了。”
程小鳳不信道:“你們不是才求了一道平安符,並不算完成,楊夫人怎麼會把銀簪給你們。”
放佛是爲了故意打擊程小鳳一般,長孫嫺從袖中取出在楊夫人那裡得到的梅簪在她面前晃了晃,藉着昏黃的光亮,讓她看了個清楚。
程小鳳頓時變臉,他們折騰了一個下午,吃了悶虧不說,老天開眼讓他們求夠了三張符,原當可以來換那簪子,卻不想被死對頭長孫嫺藉着一道符,搶了先。
長孫嫺滿意地看見之前在實際寺對他們大打出手的程小鳳難看的臉色,又瞄了一眼面帶惋惜的遺玉和一言不發的杜荷,無聲一笑後,便拉着長孫夕繞過他們離開了。
“小鳳姐,咱們快走吧,把符給楊夫人就回去。”
“明明是三道符才行,如今一道就換給了他們,她既然說話不算數。還要咱們的做什麼,不給了,走,回去!”程小鳳被長孫嫺刺激到,連帶着對茶社的楊夫人也不滿起來,轉身就要離開。
遺玉拉她不住,只能對杜荷道:“你看着她,在車上等我,我去去就回。”
其實被折騰了一個下午的杜荷也覺得程小鳳說的有道理,便攔道:“算了,咱們還是回去吧,時間不多了。”
遺玉的態度卻異常堅定,“那三道符,一定要給她。”她有必須把符送過去的理由。
說完她便不顧杜荷在身後叫聲,朝着巷尾跑去。
杜荷看着一左一右的兩人,左右爲難之後,還是按遺玉所說,追上了程小鳳。
學宿館
一輛馬車停靠在後門對面的街上,駕車的阿生側身對着車內說了一聲“到了”。
盧智半垂着頭,恭聲對着裡座上的人,擡手一揖。“多謝殿下親自送學生回來。”
李泰掃見他側臉上露出的笑容,很不給面子地回道:“不必,只是順路而已。”
兩人在天靄閣談了一個下午,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卻隻字未提,基本上談妥了一些事情。
李泰本來就打算在五院藝比結束時去觀看,盧智則要回君子樓報到的,像是知道不會被攆下來,一點也不見外地跟着上了魏王的馬車。
“那就君子樓中再見殿下了。”
盧智下車之後,也不急着往裡跑,而是閒庭信步地雙手揣袖朝裡走。
阿生一拉馬繮,駕着車朝國子監前門而去。
一刻鐘後,用了午飯又在樓中待了一個下午等待的衆人,驚訝地看着在蘭樓香廊上出現的魏王殿下。
離比試結束還有兩刻鐘時,已先後有三十餘名學生陸陸續續地趕回來,除了個別幾個,其他的臉上都帶着憂色,這次禮藝比試的題目正中衆人下懷,那地處偏僻的茶社,幾乎沒人找的到,有幸跟在遺玉他們身後尋到路的幾名算學院學生,正在誇張地講述着今日的所見所聞給旁人聽。
竹樓上,程夫人拉着盧氏的手,一臉急切道:“這都什麼時候了,這麼些人都回來了,那幾個孩子怎麼都不見人影,小鳳身上還帶着傷,該不會是智兒和小玉被她耽擱了吧。”
盧氏心有忐忑,卻安慰道:“這不還沒到時間嗎。我數着,有七八個人沒來呢,再等等,有智兒在,不會出事的。”
蘭樓上,李泰入座,兩旁的官員恭敬地問好後,從樓梯處小跑過來一名侍衛打扮的男人,在他身後蹲跪下來,低頭小聲言語了一番。
“嗯?”只是聽見了第一句,隨着一個讓人頸後發涼的鼻音,李泰剛纔還沉靜的臉上便微微色變,暗自偷瞄着這邊的官員們,都被他這難得一見的模樣,勾起了好奇心。
那侍衛話語一頓之後,又繼續將剛纔在樓下聽到那幾個算學院學生的話講下去,而李泰卻在他的話語聲中,漸漸眯起了泛着冷光的雙眼。
念平茶社
二樓上,琴聲未響,卻有人語,那位楊夫人仍然坐在簾後,不見其面,中年僕婦勸道:
“夫人先用膳吧。都這個時候,該不會有人來了。”
楊夫人道:“再等等吧,我畢竟是給了那根簪子出去。”
“他們應該不會來了,先前不是也說了,他們沒有取勝之心,奴婢在那些帖子上都留有記號,東方先生看見了,應該不會爲難他們,能找到這裡來,絕對是聰明的,看破這點不難。許是早早就回國子監去了。”
“你到窗邊去看看,巷子裡是否有人來。”
見楊夫人不聽她的勸,僕婦無奈地走到窗戶邊上,卻在下一刻滿是意外地出聲道:
“夫人!那、那盧小姐還真的回來了,咦?她怎麼會如此......”
茶社的大門並沒有關上,遺玉一推便開,她拎起衣襬直接跑進了茶樓裡,正蹲在樓下無聊地反覆擦桌子的侍女玉梳,只見一道墨灰色的人影從眼前晃過,連忙站起來,指着正在爬樓的遺玉叫道:
“你、你回來了啊!”
遺玉沒有時間理會身後的叫喊聲,跑到樓上後,壓下了紊亂地呼吸,朝前走了兩步,對一臉笑意望着她的僕婦點了下頭,向簾子後面的人影拱手一禮:
“楊夫...人,恕小女失禮了。”
“無妨,你不用着急,這會兒趕回國子監,還來得及,有話慢慢講。”楊夫人柔聲道。
遺玉嚥了咽口水,在那僕婦一臉驚訝的目光中,從衣襟縫隙中摸出三道平安符遞過去,微微喘氣道:“這、這是您要的東西。”
“......”屋裡安靜了片刻,那僕婦忙上前接過平安符,繞到簾後。
楊夫人親切又帶有喜色的聲音傳過來,“...你竟真能求得這些符回來。”
遺玉心中惦念着負氣離開程小鳳,便沒同她打馬虎眼,直言道:“本就是夫人的東西,我只是幫您取回來而已。”
若是程小鳳在這裡,一定會對她的話不滿,他們好不容易求來的符,怎麼就應該是這楊夫人的東西。
可楊夫人和那僕婦聽了她的話,卻都露出一絲讚歎的笑容。
“物歸原主,夫人,我告辭了。”遺玉道別之後,轉身欲下樓去。楊夫人正待出聲阻攔,她卻又突然扭過頭,衝着那幾層帷簾後的人影道:
“我有幾句話雖知不當講,但還是想說,您說因有後悔之事,纔會鬱結難解,琴聲憂鬱,曾經有人對我說過一句話——做錯了事,永遠都不要想着能後悔。我把這句話說給您聽,並無不敬之意,而是想在此之後,送給您另外一句——若是不能後悔,那便朝着前看,不要再回頭。”
她對這楊夫人有種難以言喻的好感,不想看着她被往事所擾,便將盧智曾經說過的話,和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遺玉對着簾後一躬身,回頭按了下扶手,提起裙襬,便要下樓,卻聽身後傳來一聲有些激動的喚聲:
“你等等!先別走。”
“夫人還有何事?”
“你、你這這番模樣回去,怕是會讓等着你的人擔憂,留下簡單清洗一下可好,用不了你多少時間的。”
遺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一身髒污的墨色常服,肩上散落着凌亂的髮絲,臉上黏糊糊的,還有手腳上的泥土,這副模樣,要是被盧氏和盧智見着,還不得擔心死。
“那便多謝夫人了,我簡單梳洗下就走。”
與此同時,君子樓中衆人的注意力,都被剛剛趕到,站在蘭樓下面的長孫姐妹和高子健所吸引,在長孫嫺高高舉起了一根銀簪後,樓中迸發出一陣比剛纔高上許多的喧譁聲,這最後一比的勝者,已經顯而易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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