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盧氏的講述,遺玉心中感慨,同樣是沒有爹的人家,她就有娘疼有哥管的,劉香香卻被自己的親兄長當成是財物般轉手就給了別人。
“娘也不怕你們年紀小,聽了這些個不該聽的事情髒了耳朵,但凡是個人總是要做錯事情,可是那劉貴就不只一個錯字了得,智兒、俊兒,你們兩個是我一手教大的,從沒經過旁人的手,娘很清楚自己孩子是個什麼性子,也不怕你們將來會像那豬狗不如的東西一樣。”盧氏說到這裡頓了頓,眼中已經帶上了十分的慎色。
“娘打算從家中取五貫錢出來,做個先,好讓村長髮動全村人籌錢給劉家把香香的賣身契給贖回來,咱們村子裡也有二十七戶人家,每家再湊上個一貫半貫的也就夠了,只是這五貫錢卻是明年收糧以後用來給你們兩兄弟蓋間屋添些傢俱的,娘讓你們做個主,是要新房子還是挽救一個和你們並無關聯的可憐女子。”
盧氏話一說完,就盯着兩兄弟等着他們答話,她心中也是忐忑,這筆錢其實說什麼她都是要借出去的,只是藉此考校兩個兒子的人品,希望不要讓她失望纔好。
“當然要借!香香姐不能嫁給流氓!”盧俊昨晚並沒有去劉家湊熱鬧,剛纔聽盧氏講完劉香香的事情就有些憋不住話了,若不是氣氛太壓抑,他恐怕早就跳起來咋呼了。
遺玉一臉古怪地看着盧俊憋紅的腮幫子,不知爲何覺得他激動的樣子十分可疑。
盧智等盧俊發表完意見這才緩緩開口說:“房子咱們夠住就行,暫且不急,還是救人要緊。”
盧俊趕忙在一旁襯映道:“對對對!大哥說的對,咱們家房子又不是不能住了,等以後再蓋也不遲,娘,咱們趕緊去給劉家送錢罷,晚了香香姐就該嫁給壞蛋了!”
說到“嫁給壞蛋”幾個字的時候盧俊的牙齒都在嘎嘣嘎嘣地響,遺玉這才恍然大悟,知道爲什麼自己覺得不對勁了,原來盧俊那副表情竟然就像是別人活活搶了他老婆一樣!
那劉香香她雖然沒有見過,但是卻是聽說長的漂亮,盧俊也十一歲了,這年頭的小孩子都早熟的很,要說有個暗戀對象也不奇怪,似乎劉香香比他還大上兩歲,也不知道盧俊是看上人家姑娘長的漂亮了,還是因爲喜歡歲數大的。
遺玉知道自己想的遠了,連忙又把思緒拉扯回來,又見盧氏把目光轉向自己,愣了一下之後才反映過來她的意思,於是連忙點頭應聲道:“大哥二哥說的對。”
於是一家人就此拍案。盧氏當下就分配了任務。
“我先去村長家裡同他商量籌錢地事,盧智你去趟劉家知會她們娘倆一聲。讓她們在家裡等着。”
“好。”盧智起身離開了。
“盧俊去你牛大嬸家喊上她到村長那裡找我。”
“嗯!”盧俊也連忙跑了出去。
盧氏轉身待走,卻被一雙小手給扯住了衣角,回頭就見遺玉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問道:“娘,那我呢?”
“你看家。”說完就掰開她的小爪子出了門。
這下家中就只剩下了遺玉一個“閒人”,本來就因爲劉香香一事而心情沉悶的她,更是輕易地被盧氏的一句話打擊到了。
盧氏到了村長家把籌錢的事說了,趙村長當下就答應了,那劉家的趙氏也是他本家的一個親戚,算起來要叫他一聲叔父的,能幫襯的他當然也不會推辭。
靠山村裡住着的二十來戶,雖然有王氏那樣不着調的,但大多是都是性格淳樸的,同劉家關係好的早就存了幫上一把的心思,關係不好的看在村長的面子上也不會推辭過去,更何況還有盧氏這麼個先例在,人家同劉家本也說不上幾句話的寡婦這個時候都把錢拿了出來,其他人就不好不出力了。
於是村長帶人挨家挨戶地找過去的時候,多的都答應拿一貫出來,少的也願意出個三四百錢的。
趙氏又求盧氏給她記個帳,於是一行人來到盧家小院裡,盧氏拿了紙筆坐在院子裡,誰來送錢就給誰寫記下一筆,等到正午的時候錢已經湊了大半,只餘幾戶男人不在家的尚且拿不了主意,需等到中午才行。
出過錢的人也都沒有散去,二十餘人擠在盧家的小院子裡,有蹲在牆籬處閒等的,也有湊在一起說閒話的,遺玉坐在屋門口看着他們臉上各式各樣的表情,心裡有些不同尋常的感覺冒了出來。
原本在劉香香一事上,她只是拿着一種旁觀的態度,她雖然並不是個狠心的人,但畢竟靈魂曾經做過二十年的現代人,信息業的發達讓她看多了世態炎涼,社會環境使生活在那個時代的人,不得不對於不關己身的事情表現出一種淡淡的冷漠。
可是看着眼前這羣由以爲能夠幫助劉家拜託困境的村民,她卻有了一種置身其中的感覺,她也算是這羣人中的一員,她的親孃正在全力幫助那個命苦的小姑娘,她不再是看熱鬧的人和圍觀者了。
只是,真的等劉家把錢還回去以後,劉香香就能擺脫這厄運了嗎,那個叫鄭立的人就真的願意把到手的美嬌娘再推出去?
一直以來,她似乎忽略了這個時代的本質,那是比現代更多一分的殘酷,這個社會三六九等分級嚴重,金錢和權利的作用更是突顯,不像二十一世紀雖然人們勢利,到底還是有法律道德的大帽子壓在頭上。
鄉野之地,律法道德的限制更是薄弱,別說那劉貴真的是欠了人家錢纔拿妹妹去抵債,就以劉香香的長相來說,除非避不出戶,不然早晚是會遇到這種事情的。
這個時代的女人想要自保,太難,平凡一些的還好,但凡有上幾分姿色的,又身世貧苦的,誰能擺脫命運的試探?
肩頭突然被人輕拍了一下,遺玉扭頭看着坐在她身邊,眼中的迷茫尚未散去,只一眼就能讓人看出她心中的不安來。
盧智略帶疑惑地問道:“怎麼了?”
遺玉搖頭,無法告訴他自己只是突然明白了些事情,不願意去多想卻不得不再次審視這個社會,因而心口發悶。
“是被昨天的事情駭着了?”
她老實地點了點頭,卻知道自己不只是被嚇着了這麼簡單,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之前把這個社會看待的太過美好,缺乏了一種危機意識,只是因爲從天而降的親情就被幸福砸暈了頭。
“不用怕,大哥纔不會讓你遇到這種事。”
看着盧智稚嫩小臉上認真無比的表情,她心中一陣苦澀,這個孩子雖然聰明懂事,但畢竟年紀小沒出過門,盧氏又持家有道沒有讓孩子們吃過什麼苦,因此他並不瞭解這個不平等的社會殘酷的一面,有些事情不是不想遇到,就可以避免的。
現在的生活是很幸福,可是想要更自在地活着,就必須要有自保的手段,權利和金錢是最直接的,大哥盧智是肯定會參加科舉的,這個朝代的科舉制度發展的也已經相對完善。
據她所知每年朝廷都會舉行常科考試,科目又具體分爲明經、進士等幾十種,而進士一科又是其中最容易出仕的。
常科的考生有兩個來源,一個是生徒,一個是鄉貢。由京師及州縣學館出身,而送往尚書省受試者叫生徒;不由學館而先經州縣考試,及第後再送尚書省應試者叫鄉貢,鄉貢經由司供舉薦入長安應試者又通稱舉人。兩者最終都要參加尚書省舉的禮部試,也就是所謂“春闈”。
那張鎮鎮長就是鄉貢出身的舉人,只是沒有通過長安“春闈”,因此便無緣出仕,可依然回鄉混個了鎮長做。
單從他身上就可以看出,這個年代參加科考是多麼容易出頭的一件事,依盧智現在的情形來看,四年後能應試時,隨便也能考個舉人回來了,至於“春闈”出頭也未嘗不是沒有可能。
但在這個年代供應一個科考生可要比上輩子供個大學生難多了,大學生只要是能考上去國家就給貸款補助,再不濟也有個社會捐款之類的,可是這時候的考生就算考上也不一定能得到舉薦入“春闈”的資格,前後就算不用拿錢通路,也要上下打點一番,就他們家現在這個情況,因盧氏胸有筆墨省去了上私塾的一項費用,雖不至於供應不起盧智,但也是相當困難的。
還是沒有錢啊,因爲沒錢所以劉香香被親哥哥拿來抵債,因爲沒錢所以乾旱讓以糧爲生農民夜不能寐,因爲沒錢所以盧氏閒事也要一針一線地做活,因爲沒錢所以一件衣服改了四五遍還要繼續穿,一塊肉能讓一家人興奮地吃上好幾天
她又想到了自己的血液異能,要好好利用這一項而不被人發現,其實也不是一件難事,她對此已經有了打算,本想再等自己長大幾年,可是劉香香一事卻如當頭棒喝,讓她難免考慮着是否要把此事提前更好一些。
腹中“咕嚕”一聲悶響,遺玉這才覺得餓了,擡頭看了看正盯着她額頭出神的盧智,又看了看院子裡依然沒有散去的人羣,嘆了一口氣起身去竈房找吃的。
早上的窩頭還剩下一個,她墊着腳尖從竈臺上的碗裡取了掰下一小塊來放進嘴裡嚼了嚼,已經習慣了窩頭獨有的乾澀,反而能從中品出一些香甜來。
就在她呆在竈臺前小口小口吃着窩頭的時候,院中卻突然傳來一陣喧譁,她皺眉嚥下最後一塊,拍了拍黏在指頭上的屑渣,然後掀起簾子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