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秘宅
夜深。遺玉仍在搗鼓着那些藥材,小樓外的院子空蕩蕩的,掛在屋檐下的燈籠明明滅滅,白日隨侍的丫鬟和下人都不知去了何處,花廳放落的簾子被人從裡面撩開,走出一道灰色身影,就在他剛走出花廳的一瞬間,從門邊兩側各冒出一把細長的利劍攔在他的身前。
這灰衣人雙手高擡立在那裡不動,花廳屋頂上輕巧地落下一道人影,在他渾身摸索了一遍,纔對兩旁持劍之人點點頭。
兩柄利劍挪開後,灰衣人才小意整了衣裝,朝樓東的書房走去,而剛纔那幾名將他攔下的人影,又各自閃身消匿蹤影。
灰衣人立在書房門外,垂着頭,低聲喚道:“主子,屬下回來了。”
門被人從裡面打開,阿生站在門內,手中舉着一方燭臺,灰衣人對着阿生點頭之後。才走進屋內。
屋北的窗下,李泰負手而立,朦朧的月光尚不及門口處阿生手中的燭光亮,依稀可見他一頭烏髮披散在後背,只用一條金色的發繩束着,灰衣人雙手垂在身側,深深彎下腰。
“如何?”
灰衣人輕聲答道,“早上才接到的消息,首領昨日尋着了姚不治,按您的吩咐,一直跟着他,他們父女似是要往南方去,並沒有回蜀中紅莊的打算,雲州十三劍和齊五俠等人也在追查着姚不治的下落,屬下以爲,他們是揹着紅姑跑出來的。”
聽到他口中最後說出的那個名字,李泰緩緩轉過身來,似是思考了片刻,才吩咐道:“將姚不治的行蹤露給齊五,讓人跟着他們,引十三劍到京城來,紅姑——”
他話語頓住,走至書桌後坐下,阿生上前將燭臺放在桌上,快速研好了磨,李泰提筆在紙上寫下幾行字,摺疊封箋之後遞給阿生。
“你去一趟蜀中。到紅莊將信送到紅姑本人手上。”
阿生猶豫着接過信,“主子,我若走了這裡怎麼辦,不如再派些人手——”
李泰擡手製止了他的話,閉上眼睛朝椅背一靠,輕聲道:“本王希望下個月初一,天亮後見到你,去收拾下,今晚動身。”
阿生握了握垂在身側的左手,對着李泰行了一禮,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等他走後,屋裡靜了片刻,灰衣人才又聽到李泰的聲音:“長孫家有什麼動靜?”
尚書府書房
屋內亮着數盞紗燈,兩人對坐在矮案前,案上放着一副棋盤,上面雜亂無序地擺放着一些旗子,看形勢,白子勢弱。
手持黑子的青年臉上帶着些許張狂的笑容,張口道:“舅舅,你棋藝可是有退步啊。”
長孫無忌瘦長的臉上帶着笑容,伸手又落下一粒白子。絲毫不覺自己正處下風,“臣不爲贏。”
青年笑容頓時一收,變臉比翻書還快,將手中棋子丟進棋盒中,向身後的軟墊上靠去,輕哼一聲,道:“不爲贏,那還下棋做什麼!你說吧,找本宮來,是有何事?”
長孫無忌眉頭微不可察地輕皺了一下,“承乾,你的性子也該改改,總是這般,陛下才會——聽說你昨日又被參了,這個月還沒過完,已經是第四次了,陛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要知道,吳王同魏——”
“夠了!”青年伸手拔下發頂的玉簪,隨手將順勢滑下來的金冠丟棄在一旁的地毯上,不耐道:“本宮已經夠煩的了,在宮中要聽母后嘮叨,眼下到了你這裡,還要聽你說教!”
這名面容同當今聖上李世民有着五分相像的青年,就是長孫皇后親出的長子——李承乾。
長孫無忌輕嘆一聲,“好,臣不說這個,今夜邀你來的確是有事要同你講,”他將手中的白子翻了個兒。繼續輕捏,“下午得了消息,房喬遇上了些麻煩,過兩天可能就有人借這事情與他過不去,若是有人當朝提出來,你需站出來幫他說話。”
“哈哈,舅舅你該不會是老糊塗了吧,幫他作甚,又不是咱們這邊兒的人,拉了幾次都沒給本宮信兒,擺明了就是父皇的忠犬,去招惹他,本宮還怕被反咬一口呢!”李承乾已經躺倒在軟墊上,拋着手裡的玉簪。
長孫無忌搖頭道:“不會,最起碼這陣子他不會,你要知道,懷國公既然回來,就算陛下護着,房喬的日子也未必會好過,三公主昨個兒也從洛陽回來了,讓她同懷國公搭上信,兩人湊在一起,絕對不會給房喬什麼好果子吃。”
李承乾眼睛一亮。一手撐頭側身過來,“那你先跟本宮說說實話,姑媽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怎麼每次回來都要整房喬一番,他倆是有什麼過節?”
長孫無忌並沒嚮往日那樣遇到這種問題就回避,認真看了他一會兒,答道:“這事兒說起來就遠了,房喬的髮妻是懷國公的嫡女,後來房喬改投陛下,嵐、那盧氏同房喬的兩個兒子就被安王擄了去,盧氏在嫁作人婦前就同三公主交好。她失蹤後,三公主自然把責任算在了房喬的頭上,所以才那般敵視他。”
“原來是這樣啊,對了!母后上午好像還同本宮講過,原先侍候她的一個侍女,被房喬擡了平妻,可有這回事兒。”
李承乾的話打斷了長孫無忌有些飄遠的目光,他諷笑一聲,點頭問道:“是,娘娘可還與你說什麼了?”
李承乾乾咳了兩聲,側頭道:“本宮早上急着出宮,哪記得清楚她講了些什麼?”
長孫無忌再次皺了皺眉,“承乾,你不小了,別整天總惦記玩樂。”
“行了行了,你要沒事,本宮就走了,晚上還與人有約。”李承乾由臥改坐,雙手撐着桌案就打算起身離開。
長孫無忌看着他散亂的頭髮,叮囑道:“臣說的事,你可是應下了?”
李承乾套上靴子,點點頭,“記得了,本宮會把他拉過來的。”
等他拋着玉簪離開書房,長孫無忌的臉上才露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將手裡捏了半天的白色旗子,輕輕按在了散亂的棋盤上,低聲自語道:“我不爲贏,不是贏不了,是不能贏。”
長安城聚德樓密室
盧中植正手捧一卷看似年代久遠的竹簡細看,聽到外面的敲門聲,方纔抽出神來,“進來。”
門被打開,店小二模樣的僕人躬身立在門口伸手一引,臉上帶着淺笑的盧智走了進來,小二在他身後將門關上,他才朝前走了幾步。對着正色望向他的盧中植行了一禮。
盧中植看着這出色的孫子,忍不住在嚴肅的臉上泄出一絲滿意的笑容,“過來坐。”
盧智便走到他邊上的席案坐下,伸手取過桌上的杯盞,倒了熱茶拿在手中。
盧中植道:“可是知道我找你來做什麼?”
盧智笑容一收,輕吹了一下手中茶杯,緩緩吐出四個字:“落井下石。”
“呵,”盧老爺子線條繃直的嘴角微微上揚,“今天下午在東都會發生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他從沒小看過眼前的青年人,他的成長雖他沒有參與,但卻在相認之後,第一時間收集了大量的信息去了解他這個孫子,結果是讓他又驚又喜的,長江後浪推前浪,他從沒覺得自己老去,卻忍不住在見到他的時候,唏噓自己將近古稀。
些許愉悅的色彩在盧智清秀的眉目間流動,“那是自然,不過我也沒想到,事情會那麼巧,竟是讓小玉搶了個先。”
下午的時候,遺玉和平陽公主在依波坊同房家三口發生碰撞的事情,身在長安城內的盧智,在傍晚前就接到了消息,還是從那女掌櫃口中親自套問出來最詳細的情況。
沒想到原本以爲在魏王秘宅老老實實帶着的小姑娘,竟然出門整了這麼一件事情出來,讓他又是舒心又是生氣。
盧中植點點頭,兩人又把下午那事情拿出來說道了幾句,氣氛就像是普通的爺孫倆在說些家常話一般。
“外公,平陽公主同孃親關係很好麼?”
“嗯,”盧中植一手擱在案上的竹簡上輕撫,一邊回憶一邊道:“你也知道,咱們家是前朝望族,你母親同昭華、就是三公主,她們自小就認識,一個好靜一個好動,相處的卻很好,柴家的小子、韓家的小子、他們四個是從小玩到大的,後來韓家敗了,平陽同柴家的小子都去幫着先皇做事,外公昔年好友那姓房的一家遷來...”
盧中植淡淡地講述着盧氏少女時代的一些事情,直到聲音中夾雜了一絲顫抖,才停下了回憶,回頭看着盧智思索的表情,道:
“昭華對我頗有些敬重,不過你們的事情暫時不告訴她爲好,她的性子、唉,都是些可憐的孩子——好了,不說這些個,外公叫你來...”
盧中植話鋒一轉,又說起正事來,盧智隨對他未說完的話有幾分好奇,卻也沒有多問。
(本章又出現了一些隱形人物,今後都會有機會陸續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