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俊不願去跟着盧中植習武。盧氏和盧智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有時候腦子越是簡單的人,想法反而越是讓人看不透。
遺玉走進廳子時,盧氏還在勸說他,“俊兒,你不是很喜歡功夫麼,你聽娘說,你外公一身武藝高強,雖然他現在腿腳不便,但教你還是不成問題的,等日後你學了本事,娘再給你開家武館——”
“娘您不用說了,我不去。”盧俊悶悶打斷盧氏的話,起身就回了自己屋裡。
見到盧氏無奈地嘆氣,盧智對遺玉使了個眼色,她點點頭搶在盧俊關上房門前閃進了他的屋子。
進屋他就躺倒在牀上,遺玉將門輕掩上後,在牆邊搬只小凳到他牀邊坐下,他轉了個身,她就託着腮靠在牀邊上盯着他的背影看,也不說話。
沒過多大會兒。盧俊就從牀上一咕嚕坐了起來,兩腮微鼓地瞪着她,“你也不用勸我,我眼下是不會去長安同外公學武的。”
遺玉抓住了他話裡幾個字眼,他還稱呼“外公”,那就不是因爲對盧中植心有不滿,又說“眼下”不會去長安,遺玉眼珠略轉,試探道:“那就過一陣子再去?”
果然盧俊猶豫了一會兒,道:“那、那就等宅子建好了。”
“怎麼,你怕你走了,工人們不好好幹活啊?你放心,大哥已經安排好了,那些匠人們會幫忙照看的。”
盧俊搖頭,神情有些懊惱,“我不是擔心那個,我是怕、我是...”
遺玉看他吱吱唔唔了半天,猜測道:“你是怕那徐府再上門鬧事?”
不得不說他們八年的兄妹沒有白當,盧俊被她說中心思,臉色微紅,點頭道:“上次我一時衝動不是打了人嗎,我怕他們日後再找來,若同外公學武肯定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你們過陣子要回學裡,娘她就一個人在家,哎!都是我不好,當時應該好好與他們講道理纔對。就不該動手!”
講道理?從盧俊嘴裡聽見這樣的話,的確很是怪異,不過他會有此一慮倒讓她有些驚訝,比起以往行事時的不管不顧,他現下能想到這點,已經算是進步了。
難怪剛纔在外面他不願意說出理由,兄妹三人爲了不讓盧氏擔心,幾日前並沒將徐府派人上新宅去要地契的事情告訴她。
“放心,這事我已同大哥商量過了,他會處理好的。”
她話一出口,盧俊“啊”了一聲後,乾乾地道:“原來你們都打算好了,”他臉色漸漸黯淡下來,“小玉,我是不是很沒用,腦子笨還老是給你們添麻煩,我要是聰明些就好了。”
遺玉知他是鑽了牛角尖,也沒有去刻意安慰他,只是嬉笑一聲道:“原來二哥也知道自己笨啊,”見他神色沮喪才又繼續說,“要那麼聰明又有何用。遇上不講理的不還是看誰拳頭大.你還記得上次咱們在聚德樓外面遇見長孫止他們麼,若不是你懂些武藝,那咱們不就要吃虧了,二哥,你同大哥兩人一文一武,不是剛好麼。”
盧俊皺眉思索了一陣,方纔一拳壓在掌上,臉上愁色盡散,哈哈笑道:“對啊!好,那我就跟外公好好習武去!告訴啊,我第一次見到外公時候,就知道他是個高手,嘖嘖......”
遺玉含笑聽着想通之後的盧俊嘮叨,暗歎一聲腦子直也是有好處的,剛纔還在糾結,這會兒就又無憂無慮了。
又聽他囉嗦了一會兒,她纔將人扯出屋去,盧俊有些不好意思地對盧氏和盧智道:“娘,大哥,我決定了,上長安同外公習武去!”
盧氏伸手招他到身邊問話,遺玉對盧智眨眨眼睛,又伸手指了指廳中後門,兩人遂一前一後走到後院去。
他們在菜圃邊上面對面站着,盧智問道:“何事?”
遺玉輕呼一口氣,輕聲道:“大哥,你說的那種白天讓人不能出門的症狀,我大概知道是因爲什麼。”
盧智瞳孔微縮,“你是打算——”
“對。若魏王真是因需解毒纔要抓姚不治,那我許能一試。”遺玉的語氣很輕,卻透着堅定,這個決定她並不是因爲一時衝動才做下的。
昨夜她得出兩種最可能的猜測,若李泰真是應了第一種——四年前讓姚不治給治病的時候下了毒,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什麼,不光是因爲同李泰之間算不清的恩情,更多的是爲了自助。
昨夜她甚至想過,姚不治教給她那麼多毒藥的知識,又將那隻從某方面來說可謂是價值連城的漆黑扁盒贈與她,是否就是存了讓她幫人解毒的心思。
當然這種想法怎麼看都是很矛盾的,從傳聞來說,姚不治就是靠着一手毒術和醫術同時去控制病人,如今卻把看家的毒術本領那般認真地授與她,這其中的古怪,她還真是半點也猜不透。
眼下唯一能夠肯定的是,幫助李泰的確對他們兄妹有好處,盧智那頭進展如何她不清楚,但隨着“毫無背景”的他日益嶄露頭角,身在長安城的她首當其衝,若是繼續坐以待斃下去,像上次驚馬那樣的事情還會不斷髮生。
雖然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她退學回到家中呆着,但她又怎麼會安心讓盧智在處處暗藏危機的長安城獨身一人!
“你有把握醫治那種症狀?”
“不。只有五成,具體要我看過才能知道。”遺玉雖學了不少毒術上的東西,記性又好,但到底沒什麼實踐經驗,眼下只是聽聞了一些表面症狀,並無法確診。
盧智看着她無比認真的表情,稍作思考後,道:“明日我會先到魏王府去,把個中虛實弄個清楚,然後咱們再決定下一步如何。”
遺玉應了一聲後,才又想起問他別的。“對了,二哥跟着外公習武,是你提出來的?”
盧智一笑,“是外公提出的,你也知道這些有一技傍身之人,一旦年紀大了就總想着找個傳人,這世上只咱們三個是他的親孫,除了你二哥,你我都不適合,他捎信給我後,我便應下了。”
“哦。”聽他這樣解釋,遺玉沒再多問,盧智對盧中植到底抱着什麼樣的心思,她也清楚一些,既然他不願與自己明講,那便罷了。
* * *
第二日,盧智領着兩手空空的盧俊一同乘上前往長安城的馬車,到達長安南啓夏門後,兩人就按事先說好的分開。
盧俊在長安城也待過不少時日,自是認得路的,被丟下馬車後,他就按着盧智給他寫的條子,一個人尋地方去了。
盧俊走後,盧智讓車伕直接將他送往延康坊,在坊外下車,自己一路走至魏王府門外,向門房遞過名帖之後,在他意料中,不同於兩日前的推辭,李泰接見了他。
王府的副總管親自將他引到了一處小院外,對他道:“王爺就在裡面休息着,盧公子自個兒進去吧。”
盧智謝過之後就擡腳走了進去,院子清幽的很,一排屋門都虛掩着,只有一間屋外立着一個穿着勁裝的灰衣男子。
見他走了過來,灰衣男子咧嘴露出一個笑容,低聲道:“盧公子進去吧。主子剛睡醒。”說完將門打開,待盧智進去後,纔有從外把門緊緊闔上。
他走進小廳,在轉角處略一停頓,待看着眼前一層紗簾後,垂頭遮去眼中精光,恭聲對着簾後之人道:“殿下。”
“嗯。”簾後人影未動,低應一聲後,嗓音略待沙啞道:“盧智,本王以爲你是個聰明人。”
盧智靜默了片刻,答道:“殿下,學生的確不笨,所以今日纔會前來。”
“哦?說吧,你有何事。”
“前陣子,學生家隔壁住下一名遊方大夫,幫家母醫好了雜症,原當他是個好人,卻不知他在外面惹了什麼厲害人物,三日前夜裡他那仇家找上門來,倒害的學生一家做了被城門大火殃及的池魚,不過好在舍妹之前跟着他學了些本事,不然豈不虧本,殿下您說是麼?”
盧智最後一問出口,呼吸便有些刻意放緩,微微擡眼看着簾後仍是一動不動的人影,等了好久,在他將要皺眉之際,就聽李泰低啞的嗓音再次響起:
“明日一早,帶你妹妹到本王府上來。”
面對盧智另有所指之言,他沒有質問也沒有表現出疑惑,只是平淡地回了一句略有些不搭調的話。
盧智脣角略微勾起,應道:“學生明日定當攜舍妹一同上門拜訪。”
兩人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李泰又詢問了他一些旁的事情,盧智都一一恭敬地答了,若是不考慮兩人之間的那層紗簾和屋裡的陰暗,氣氛還算是融洽。
“本王稍後還有事務在身,你回去吧。”
“是,那學生告退了。”
盧智躬身一禮之後,轉身朝外走去,雙手觸及門扉的一瞬間,方纔聽見身後一句低沉的話語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
“盧智,沒有下次。”
他沒有應話,身形微震之後,將門拉開,出了這間有些陰暗的屋子,走進灑滿陽光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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