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霜霜早在大半個時辰前已帶着趙昂、展昭等五百精銳混在兵士中,如她所料,淮南王等人根本就是有意放她和手下們混入這支“精兵”中,對於他們的舉動不聞不問,任由紀霜霜重金收買的兵頭完成了換兵手續。
紀霜霜一直在偷偷觀察周圍的情況,尋思逃脫之法。
她沒看到秦陽在城頭上的活躍,但秦陽豪邁的高呼聲卻隻字不漏地傳入她的耳中。
在無數兵士的高聲呼喊喝彩聲中,紀霜霜恍恍惚惚便想到了兩人初次相見,秦陽衣衫襤縷、抱着只血跡斑斑的小白狐,攔在官道上討水,如同落拓不堪的小乞兒。
眨眼間大半年過去了,昔日那落拓少年竟成長爲一個名揚天下、英氣勃勃的少年統領,而她則從一個手握重兵、運籌帷幄的統帥軍師變成一個落難的民女,爲了家人的生死而掙扎。
她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慨,是悲哀?是爲他高興?還是失落與惆悵?
或者種種心情都有。
她一直在出神,直到見到數名御林軍“護送”着兩大一小三條人影步下城牆上的石級。
距離太遠,看不清兩人的長相,但只看一前一後較高兩人的動作身形,紀霜霜便知道是爹爹和秦陽。旁邊那個拉着秦陽大手的小女孩,就是傳說中專門爲秦陽暖牀的貼身親衛?
昨晚晚宴上,秦陽喜好幼女的傳聞早已傳入紀霜霜的耳中。她只是一笑置之。
要是別人說秦陽愛護妹妹甚至到戀妹的地步,她倒會相信,至於喜歡未成年的小女孩麼。她與秦陽交往半年多倒真沒看出來,而且秦陽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那未婚妻十五歲左右,正是適婚年紀,完全看不出秦陽有娶年幼的染黛郡主的意思。
大概只是這狡滑的小子在以退爲進地自污吧?
她的目光落在遠處的爹爹身上。數天未見,爹爹似乎又老了一些,原本挺直的背脊甚至有點佝僂。紀霜霜不由一陣心酸,轉身對旁邊的手下低聲道:“讓大家做好準備,一會我爹爹和秦陽從石級下來就要出兵了。一出城門離開守兵們的射程,我們便衝上去救下我爹爹和秦陽,向着敵軍勢力薄弱處突圍!”
手下立時輕聲向旁邊的展昭傳達了紀霜霜的意思,展昭早見到秦陽和夕嵐。立時點點頭。
統領大人的安危是最重要的!此刻他與紀霜霜利害相關。自然聽從她的調遣。
紀霜霜回過頭,卻見秦陽和那小女孩在竊竊私語,又見那小女孩緊緊地摟住秦陽的手臂,動作親密至極,宛如情侶,不由得一個咯噔,然後心頭沒來由地躥起一股怒火與焦躁。
那傢伙居然……居然真和那麼小的女孩子卿卿我我?
還沒等她想明白心中這股莫名的焦躁,卻見紀禹與秦陽並肩走了起來。而且那些御林軍全被趕開,似乎在說着什麼機密的事情。
紀霜霜心裡又犯疑了。兩人在說什麼?
而那個小女孩,依然緊緊抱着秦陽的手臂,絲毫沒有避讓的意思,又讓紀霜霜心中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火氣轟轟燃燒起來。
秦陽和孟小綺在一起,她可以接受,畢竟在廣陵城遇着秦陽時,那兩人之間顯然就有着情意。但秦陽居然又和這麼年幼的小女孩搞上了,這……這算什麼?他真是有着這類獨特癖好的變態?
按下紀霜霜複雜的心態不表,再說紀禹與秦陽並肩緩緩而走,他見秦陽沒有先開口的意思,便淡然一笑道:“秦陽,大王要你來殺我的?”
秦陽絲毫沒有隱瞞,點頭答道:“嗯,就算不是大王,也得算到大王頭上。”
紀禹神色一黯道:“出征容易回城難,這趟倒是我害了你。”
秦陽輕笑起來:“紀元帥,你難道不知道我秦陽也一樣招大王忌憚?他本來就是想借這個機會連我也一併收拾掉的。”
紀禹訝然轉頭道:“你知道爲何還要請戰?”
秦陽不答,反問道:“紀元帥,你認爲這樣下去,廣陵城能不能守住?”
紀禹想到今日在城牆上的一幕,搖頭道:“大王近來昏庸自大,遠不及過去英明睿智……若你我一死,軍心動亂,今晚廣陵怕就會被攻破了。”
“若我有把握守住廣陵,你願不願意助我?”秦陽沒明說,但他相信紀禹定會明白他的意思。
紀禹呆了好一會,終於輕嘆道:“助你?眼前一戰,你覺得我們還有活命的機會?”
秦陽嘴角自信地向上彎了彎,露出陽光般的笑容道:“沒試過怎知不可以?我只是希望,廣陵之戰後,紀元帥也能一直幫我。”
紀禹沉默了好會兒,嘆道:“長江後浪推前浪,未來怕真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天下了。我與大王已恩斷義絕,原本幫你倒也無妨,只是我老了……再沒以往的雄心壯志,怕幫不了你什麼。”
他頓了頓,忽然直視着秦陽道:“秦陽,若你真能逃過這劫難,我倒有一事相求。”
秦陽意外道:“哦?”
紀禹眼中射出一片柔情:“我女兒霜霜目前逃到了壽春附近。你能不能去尋着她,替我照顧她?就當是我將她許配給你,當妻子也好,當小妾也罷,我都同意。這孩子從小被我嬌縱慣了,有點任性和傲氣,性子也倔強,但心地不錯,身材相貌你也見過,不會給你丟臉。她雖然是什麼‘第三人’,終究還是個未滿十七歲的年輕姑娘……我放心不下她。”
秦陽怔了怔,隨即苦笑道:“紀元帥,你怎麼越說越像交待遺言?”
“聽說你入城時單人匹馬闖過蘇武軍的營寨。這次說不定真能殺破重圍逃回城中。廣陵城有你在,便不會輕易被攻破。我終究難逃一死,只要霜霜有個好歸宿。我就能安心地死了。”
秦陽無奈地聳聳肩道:“你女兒什麼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你真死在淮南王手裡,她會善罷干休?你如果真想讓你女兒活得幸福,活得舒心,這次就不能死。”
紀禹全身一震,正要答話,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兩人回頭一看。卻是宗澤追來了。
宗澤臉色發白,也不管在遠處密切監視着他們的御林軍,咬牙道:“紀元帥。秦統領,你們不能去!大王,是要藉機殺你們!”
他原本可以像以往那樣堅忍沉默,但在城頭上望着這一老一少並肩走着。他心裡驀地裡騰起一腔熱血。
數十年來。生活與苦難、逆境與挫折讓他變得沉默、讓他學會了堅忍,忍受不公與冷遇,但無法磨滅他這絕代名將的赤誠之心,無法澆滅他作爲一名男子漢的熱血。
一旦這一老一少出城死戰,廣陵城最後的希望也會隨之破滅。
宗澤不齒淮南王的人品,再沒爲他效命之心,但他不能讓廣陵城就這樣毀了,更不忍見到數十萬百姓轉眼間便陷於戰火、血流成河。
所以他果斷地追了上來。哪怕能勸下他們其中一個,廣陵城也還有希望!
秦陽與紀禹同時苦笑。
紀禹留下一句:“我先去整兵。秦統領和宗老將軍多聊兩句,他遠比我適合。”說罷輕拍宗澤肩膀,轉身大步離去。
秦陽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紀禹是看出宗澤已對淮南王寒心,讓自己把握機會拉攏他到麾下。
“紀元帥!”宗澤老眼濁淚長流。
紀禹止步,輕嘆道:“宗老兄,紀某一向看不起你,覺得你沒血性、是個軟蛋,但今天你讓我改觀了。你是個英雄。我紀禹在臨死前能交到你這樣一個朋友,知足了。秦統領是個真英雄,你跟着他也不算辱沒了人才。”
說罷擺擺手,頭也不回地快步遠去。
見宗澤呆在原地,秦陽苦笑安慰道:“宗老將軍,你放心,我會盡量保護紀元帥的。”
宗澤長嘆一聲,問道:“秦統領,你明明在黃州、蘄州有兵有糧,爲何還在孤身回城,陷於此絕境中?”
秦陽正容道:“於私,我有家人在這城中,不能不回來。於公,廣陵城是我家鄉,二王聯軍破城後必會屠城,我不能眼睜睜望着父老鄉親們就這樣死了。而且……我的秦家軍還未成氣候,廣陵城於我軍來說也是決不容失去的根基之地。”
最後這句,反叛之意表露無遺。
宗澤怔了半晌,忽然道:“若秦統領真能擊退二王聯軍,救下廣陵城的百姓,老夫這條老命,交託給你又何妨?”
秦陽忍不住苦笑道:“我現在手上沒有一兵一卒,宗老將軍你還真是看得起我。”
宗澤低聲道:“老夫手下有近萬名忠心的兵士,可以暗中助秦統領一臂之力。”
秦陽握住他的手道:“老將軍,這些事等我回來再說。”
宗澤反手拉住他手臂,不解問道:“秦統領,你明知是陷阱怎麼還要去送死?”
秦陽淡淡道:“大王有令,我能不去麼?”
見宗澤一臉緊張還要再勸,秦陽神秘一笑道:“放心,這次有驚無險,一會我帶五千老弱殘兵出去,換五千嫡系精兵回來!”
宗澤不明所以,但見秦陽似乎把握極大,便暫且放下心來,秦陽又囑咐道:“宗老將軍,今天我們商議之事千萬要保密,不然你們都會人頭落地。”
宗澤點點頭:“這點我有分寸……”忽然間聽到遠處傳來沉重轉軸轉動聲,西城門緩緩開啓,接着蹄聲驟起,原本聚集在廣場上的數千名騎兵在紀禹的帶領下,如旋風般衝了出去。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