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王城戒嚴的消息,星兒心思急轉,不到最後關頭,她實在不想用公開脅持淮南世子的方式離開王城,這次計劃她並沒有與宣寧事先聯繫過,孟志和展昭他們不知準備得怎樣,一旦打草驚蛇,與淮南王撕破臉皮,那秦府裡的孟小綺、孟青、紫煙暖玉等人就危險了。
她咬咬牙,只能利用張寶山的獨特身份再試試闖出去了。
星兒再次壓低聲音威脅道:“闖出去,你是世子,連王城都沒本事出去?”
張寶山又急又怒,在轎裡罵了起來:“吳暉,我要出王城,哪個傢伙敢攔我,給我殺了!”
聽得外面吳暉果然狐假虎威地恐嚇起守王城東門的御林軍。
有個像是校尉般的頭目應話,他態度很客氣,不卑不亢答道:“吳侍衛,大王有令,任何人不得離開王城,就算是世子也不例外。你若要動刀動槍,我們御林軍也不是好惹的。”
星兒一聽這聲音有點耳熟,她記憶極好,馬上想起這不就是那晚給自己傳紙條的宣寧麼?
她暗叫天助我也,立即對張寶山說:“讓那御林軍校尉過來!”
張寶山馬上傳令下去,宣寧顯然不敢真惹這個小霸王,只得依令走到轎子前。
“狗奴才,給我過來,我有話說!”張寶山蠻橫的聲音從轎內傳出。
宣寧無奈,又走前幾步,到車窗旁行禮道:“御林軍右營校尉宣寧,見過世子殿下!”
忽然轎子內有人以三長一短的方式敲了敲車壁。
宣寧怔了怔,這個暗號正是他和星兒約定的接應暗號,萬萬想不到會在這裡聽到。
接着便聽到一個極輕的少女聲音道:“世子,你快讓他放我們出王城,不然我立即讓你經絡盡斷而死!”若非宣寧功力深厚,走得又靠近轎子的窗口,根本不可能聽到。
少女的聲音極是好聽。帶點軟綿綿的嬌柔,宣寧曾數次聽過這聲音,印象極深。
秦如星姑娘!秦統領的妹妹!
電光火石間,他已明白到星兒是故意向他暗示自己就在轎內!她脅持了世子要逃出王城!
他裝作聽不到星兒的話。腳下輕踏了四下,同樣是三長一短,他這下動作極不顯眼,但他相信憑秦姑娘的功力必定可以聽到。
果然,轎內的星兒又輕咳了聲,示意明白。
宣寧心中大定。張寶山色厲內荏的聲音又再次從轎內傳了出來:“狗奴才,我要出城!你若敢攔我,我便找人殺你全家!滅你族!”
宣寧假裝驚恐,不住道歉,反覆說明是大王的意思。若世子一定要出城,他自然會放行之類。
他裝出一臉不甘又不得不屈從命令的樣子,下令守門的御林軍放行。
御林軍們早知這小霸王的厲害,見連宣校尉都不敢硬撐得罪他,連忙便開了城門。放了張寶山一行出王城。
待得張寶山一行走遠了,宣寧吩咐衆手下說:“這事誰也不許說出去,世子是在戒嚴前出城的,知道麼?”
衆人都心領神會,紛紛點頭稱是,這事說到底大家都有責任,誰敢自找苦吃。
過了一會。宣寧又尋了個藉口離開一會,他要立即尋找王城裡的內線,將星兒離開王城的消息傳遞出來,讓展昭和孟志等人儘快接應秦姑娘。
轎子出了王城,張寶山哀求道:“秦姑娘,我已帶你離開了王城。你會守諾放了我吧?”
星兒不理他,暗暗聽轎外的動靜。
街上的行人並不多,雨點“滴嗒滴嗒”地打在轎車頂上,依稀聽到有兵士在道路交匯處設置了關卡,到處盤問驅趕行人。又聽得到處有整齊的蹄聲來回奔走。估計是巡羅的遊騎兵士,充滿了大戰前的氣氛。
“郡主府很快就會發現自己逃跑的消息,而宣寧應該也會盡快通知孟志和展昭等人做好撤離準備……秦府……嗯,連郡主府都有這麼多御林軍監視,秦府估計也會被人密切監視中。我必須儘快趕到紙條上寫明的會合地點。”那紙條曾寫着,展昭等人在城中的“慶記米鋪”中有聯絡點,那裡是呂夷簡在廣陵的秘密據點之一,以前孟小綺就曾和初梅絲竹兩個丫環藏身在那裡。
星兒想了想,便道:“麻煩世子再送我去一個地方。”
張寶山暗道:“正好,只要知道你躲在哪裡,我立馬就派兵馬來擒住你,到時一定要用盡各種方式玩死你,以泄今日之恨!”他連忙點頭同意,又問:“秦姑娘你是要去哪裡?”
星兒要去的地方是某處小巷的一間廢棄舊屋,而那舊屋與“慶記米鋪”恰好只隔了兩條街。
三個月前她中了毒藥,曾在那裡短暫停留過等候去尋藥的哥哥。
想到哥哥,星兒心頭一熱,催促道:“快出發!”
張寶山這小霸王的名聲在廣陵城裡依然吃香,盤查的兵士無人敢阻攔,兩名親衛雖然想不明白爲何世子去那麼偏僻的地方,但都不敢多問。
就在轎子快速走到某個路口時,一輛極不顯眼的馬車與它擦身而過。
駕車的是個帽檐壓得極低的老頭兒。
馬車外表不顯眼,但裡面卻極是寬敞。
馬車裡,一個年輕的綠衣俏婢依依不捨地問道:“小姐, 我們真要離開廣陵?”她明眸皓齒,年約十四五,正是紀霜霜的貼身俏丫環小寶。
旁邊的紀霜霜輕輕地扶昏迷的孃親坐好,輕咬紅脣道:“嗯,二王聯軍在兩個時辰就會殺到,到時就再沒法子出城了。”
今早她已下達了全線撤離的命令。
事實上一個月前她便開始佈局,她這些年來網羅的能人異士、工匠大夫等各種人才,已全按着她的指令潛出廣陵城,提前遷到了壽春遠郊密林的城塞中。
而從今早起,潛伏在廣陵裡的數千死士高手也開始分批出城,他們是護送帥府家眷到壽春的核心戰力。與此同時,南路帥府裡五六百號人中最核心最忠誠的二百多名護衛與家僕、眷屬等,都通過地下室的秘道逃出了帥府,按紀霜霜早就安排好的逃生線路分批出城。
只餘下武功最高的一千人依然在帥府周圍的民居候命。
小寶開始哭了起來:“可是……老爺他……”
“爹爹不會走的。”紀霜霜眼中淚花泛起。又望着旁邊的孃親,紀夫人是紀禹親手打昏的。紀夫人死活不肯丟下恩愛幾十年的丈夫,紀禹只好出手打昏她。紀霜霜依然記得爹爹最後望向孃親時眼裡的愛意與不捨。兩人自少年時成親,無論貧窮苦難。還是富貴榮華,都不離不棄、相互扶持。紀禹哪怕成爲淮南里的第一元帥,位高權重,卻沒像其他武將文臣那樣繼續娶些年輕漂亮的女子,自始至終,他都只有一個夫人,唯一的夫人。
不知道孃親醒來後,能否接受爹爹不在的事實。
紀霜霜努力剋制住自己往帥府趕的衝動。她知道,爹爹的選擇是最理性最正確的,連她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小寶。一會出城後,你們事事都要聽江老的,我不在,他就是全權負責人,知道嗎?”
“小姐。你也不和我們一起走?”小寶急了,拉住紀霜霜的衣袖。
紀霜霜輕聲道:“我遲些走。”
二王聯軍攻城在即,只要淮南王還沒真正瘋掉,是不會謀害爹爹的。她還有機會,只要送了孃親出城,她便潛回廣陵想法子營救爹爹。她要盡最後努力,那潛伏在帥府周圍的一千死士正是爲了這個目的留下來的。
廣陵已開始封城。但這難不倒紀霜霜,東門的守門官正是她安排在軍中的人。
想到爹爹最後勸她嫁人的那番話,紀霜霜嘆了口氣。
“夏辛。”
一直默默守候在車廂角落的夏辛躬身道:“小姐,有何吩咐。”
紀霜霜淡淡道:“一會出了城,你便走吧。江老他們去的地方不能告訴你。”
她的話像刀一樣插入夏辛的心裡。
帶着寒意的春雨輕輕打在車窗中,啪啪作響。
夏辛似乎感受到窗外冷雨的寒意。身軀微微縮了縮,但他依然面無表情般道:“我本來就沒打算和他們一起走。”
紀霜霜雙手緊緊地攥住裙子,語氣冰冷地回了句:“那就好。”
夏辛的身體微微抖了下,他沉默着,終於補充了一句:“我會繼續隨你回城。”
紀霜霜一口回絕:“不用了。夏公子,你馬上就要飛黃騰達了,我爹爹已請辭,我紀霜霜不過一介民女,哪敢再要夏公子護衛。你離開北路軍太久了,再不回去,未來淮南王世子的位置怕是坐不穩。”
夏辛全身劇震,他抿緊嘴脣,俊朗的臉龐開始發白,握住劍鞘的手指顫動起來。
冷雨順着寒風從未完全合攏的窗縫擠了進來,濺在夏辛的臉上。
徹骨的寒。
連小寶都不忍心了,低聲勸道:“小姐……”
紀霜霜不理她,繼續冷冷道:“一會你便走,不要再跟着我了。夏公子。”
夏辛臉色慘白,他顫聲道:“霜霜,你到現在還不明白我的心?沒了你,我……我……這輩子是不會快樂的。”
“不要再說了。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
夏辛咬得嘴脣都要出血了:“如果……如果我不是夏之章的兒子呢?如果我只是一個落拓的江湖劍客呢?你是否願意認真地待我?如果我的身份讓你心有顧忌,我……我就與我父帥斷絕關係!”
紀霜霜深深嘆了口氣:“夏辛,這話別讓你爹爹聽到。我以前總想着師門遺訓,要平定天下,還天下一個安寧。直到今天,爹爹隨時可能被殺頭,我才意識到,家人比這些虛無縹緲的理想更重要。”就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到秦陽的心情,秦陽爲了當初兩個妹妹和村民們建立太陽城,是否也僅僅只是想保住一個家園?
家。短短一個字,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它是多麼的寶貴。
紀霜霜站起來,走到夏辛身前,伸出纖手,第一次,撫上了他的臉龐,輕柔地說:“回去吧,回到你家人身邊,那裡纔是你的舞臺,那裡纔是你的世界。跟在我身邊,你的光芒只會被埋沒。只有在你的世界裡,你纔會遇到你的愛人,讓你不再感到這樣刻骨的痛苦。”
她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也前所未有的堅決。
兩行滾燙的淚水沾溼了她的纖手。
夏辛嗚咽着哭了起來,哭得就像小孩子般。他已忘記自己多久沒這樣哭過了。
有些東西,不管怎樣爭取,怎樣卑微,不屬於你便永遠不會屬於你。哪怕你想盡辦法得到她的身體,也得不到她的心。
紀霜霜嘆了口氣,坐回到座位上。
小寶看不下去了,從懷中掏出絲巾,走過去遞給夏辛,夏辛不接。小寶幽幽道:“小姐是爲了你好。”說罷,輕輕地、溫柔地替他拭去臉上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