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大堂中已坐了不少達官貴人,黃延和逐一引介。出乎秦陽意料的是,文華殿大學士李元峰居然也帶着兒子李顯貴來了。李元峰一見秦陽,便哈哈大笑,拉着自己的兒子過來道:“秦將軍,犬子無知,昨日在大街上衝撞了你,你大人不見小人過,千萬不要見怪。”又喝令兒子向秦陽賠禮道歉。
秦陽暗叫一聲老奸巨滑,知道這麼一來,以後就算李元峰在公開場合反對自己或者陷害自己,也決計沒人會再認爲他是在爲兒子報私仇。
他自知在政治鬥爭上還嫩得很,對上李元峰這樣口蜜腹劍的人極易處於被動,馬上裝出慌張的樣子還禮答道:“不敢不敢,昨日不知是李學士的公子,多有得罪,還望海涵。”
他輕輕一卸,將一切推到“不知者不罪”上,有人想再借此事告他輕慢李學士的公子,也無話可說。
兩人不過三言兩語,箇中內涵,只有極少數人能察覺。起碼那草包公子李顯貴依然氣鼓鼓地瞪着秦陽,似是對父親安排自己賠禮相當不滿。
主賓各自入席,黃延和安排紀霜霜、秦陽、李元峰父子坐到主賓席,自己親自作陪,可謂是給足了面子。
黃延和舉杯而起,朗聲笑道:“今晚之宴,既爲秦將軍接風洗塵,也慶賀他榮任虎威將軍!”
衆人舉杯齊賀。
黃延和轉頭問紀霜霜道:“紀軍師,不知臘月三十的奪魁大會,南路元帥府會派哪位將軍出場?”
他此言一出,在座人人都微微怔住了,南路元帥府上武功最高的自然是秦陽,難道南路元帥府另有高手?
衆人目光齊刷刷地落到紀霜霜身上。
紀霜霜微笑答道:“秦將軍現在在我麾下,也是南路元帥府的一員,如果父帥不改變主意,自然是秦將軍出戰。”
黃延和哈哈一笑:“我聽聞本次奪魁大會的優勝者,會出任大王的御林軍統領,直接歸大王管轄,故而多口問問。”
在座一片譁然。連紀霜霜都臉色微變。
奪魁大會多了這麼一層變數,各路元帥府就得惦量惦量是否派出最厲害的將領了。
這已是一個比較明顯的信號。淮南王要開始對軍方元老動手削權了,首先就是抽走其最核心的手下將領,收爲己用。
對於秦陽來說卻是個最好的機會,不但可以藉機脫離南路元帥派系,更可直接成爲淮南王的心腹將領。
就在衆人愕然間,門外忽然傳來高聲通報:“夏元帥到!龍威將軍到!”
話音剛落,兩員大將在十餘名家將的簇擁下大步走了進來,黃延和忙迎上前客套道:“夏元帥,什麼風把你吹來了?高將軍也來了,來來,快入座。”
夏之章年約四十,生得斯文白淨,頷下蓄了短鬚,一派儒將風範,相貌倒與夏辛有幾分相似。他含笑道:“首輔大人,我剛從楚州回來,聽說首輔在爲虎威將軍慶賀,便不請自來,還望恕罪。”
“哈哈,難得夏元帥賞臉,來,先給你介紹一下主賓……”黃延和剛轉身要將秦陽介紹給夏之章,見到秦陽的神情時不由怔住了。
秦陽不知何時已站了起來,目光炯炯,與夏之章身邊一位身材高大的將領目光相撞。
夏之章身邊全是虎背熊腰的家將,但秦陽一眼就認出了高寵。
並非是高寵的身材相貌有何出衆之處,雖然身材高大,與其他家將相比並不顯眼,相貌更是平凡至極,屬於那種往人羣裡一丟就認不出來的大衆臉。
但他身上卻有一種特別的氣質,他像一泓深不見底的潭水,深沉而堅定,更透出一種雖處於千萬人中,依然能淡定以對的寧靜。你永遠無法想像一個面相如此沉靜平和之人會有生氣的時候。正是因爲他與衆不同的安靜氣質,使他在這吵哄哄的大廳裡更是顯眼。
高寵也一眼認出了秦陽。兩人目光相接,沒有意料之中的火花四濺,也沒有傳說中的惺惺相惜。
只有一種近乎於直覺的悸動——眼前此人,將會是自己一生難尋的對手。
大廳中所有人都感受到兩人間奇特的氛圍,頓時安靜下來。
秦陽踏出一步,首先出聲了:“高將軍,你好。”
高寵微微點頭,拱手道:“好。”
“秦將軍,莫怪高將軍失禮,他天生不愛說話,對於本帥也是如此。”卻是夏之章搭話了。
秦陽這纔回過神來,慌忙向夏之章行禮。
夏之章扶起他,對黃延和道:“首輔大人,我和高將軍能否與秦將軍一席?”
黃延和馬上令人在主賓席再添兩個座位。
賓主重新就坐。
夏之章與黃延和、李元峰客套幾句,又與秦陽寒暄一陣,隨即轉頭對紀霜霜道:“霜霜侄女,恭喜你得了如此一名虎將,讓我羨慕不已。”
“夏伯伯,現在高將軍在你麾下,我也一樣羨慕不已。對了,剛纔聽首輔大人說,奪魁大會勝出的武將將會出任大王的御林軍統領,不知夏伯伯是否打算派高將軍出戰?”
“哦,有此事?”
夏之章別有深意地掃了首輔黃延和一眼,續道:“挺好的,選拔優秀人才爲淮南王效力,正是我等臣子的責任。”
黃延和拍手道:“夏元帥赤膽忠心,難怪大王常在我面前讚歎‘若論能文能武,忠心不二,夏之章當爲表率’。”
夏之章淡然一笑,不動聲色道:“我等在外帶兵打仗的武夫,哪及得上黃首輔和李學士常伴大王左右,輔助大王發展淮南的功績。”
黃延和與李元峰裝作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連聲謙遜,分別向夏之章敬酒。
酒過三巡。秦陽作爲主賓,幾乎與主賓席上所有人都喝過酒了,唯有一個人,一言不發坐在座位上,只是默默地動着筷子夾菜吃飯。
秦陽舉着酒杯過去,主動說:“高將軍,秦陽想敬你一杯。”
高寵放下筷子,只說了一句:“我喝茶。”
在座不少人都怔住了,這高寵還真是絲毫不給秦陽臉面。
出乎衆人意料的是,秦陽居然毫不在意,他一口把酒喝掉,又親自給高寵斟了杯茶,自己的杯子也滿上茶,又道:“那秦陽給高將軍敬茶。”
高寵望了秦陽一眼,點頭接過,一口喝下,連話也不多說。
秦陽也徑自把茶喝了,又向高寵作了個揖,這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衆人不禁竊竊私語,人人都暗暗認爲高寵在明顯地向秦陽下戰書,不屑與勁敵來往。
誰知秦陽剛坐下,高寵忽然道:“回禮。”他挾起一塊紅燒肉,手腕微抖,那塊紅燒肉像是長了眼睛般,繞過大大的桌子,輕盈準確地落入到秦陽的碗中。
光是這準頭已頗讓人驚訝,最神奇的是,這塊紅燒肉就像是有人用筷子挾着輕輕放入秦陽的碗中般,些微汁液都沒濺起。
秦陽不禁讚了句:“高寵將好功夫。”
高寵訥訥地點下頭,依然神色平淡,如止水一般,不謙遜也不張揚,似乎對他來說,只是做了一件應該做的事,至於會做到什麼樣的效果,是否會引起別人驚訝或誤解,卻是半點不放在心上。
秦陽望着這生平勁敵,絲毫生不起敵意,反倒有了幾分結交之意。
高寵的這份平和與寧靜確實與衆不同,在他面前,似乎一切的怒火、焦躁、妒忌、仇恨、好勝心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黃延和哈哈大笑,拍手道:“高將軍好功夫,我越來越期待臘月的奪魁大會了。紀軍師、夏元帥,想必你們不會讓大家失望,另換人選吧?”
秦陽暗叫厲害,這黃延和能當淮南王的首輔,確是有着足夠的本事。這首輔大人從宴會開始起,便步步爲營,每句話都是暗藏着用心,偏偏講得頗有水準,引起衆人共鳴,讓當事人無從拒絕,明知是陷阱也只能咬牙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