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德八年陰曆臘月三十除夕之夜,北平城內一片熱鬧、喜慶的景象,充滿了節日的氣氛。而北平軍節度府中的情況卻是完全相反,由於範吾成事件的影響,無論是王崤峻等幾位委員,還是那些遠道而來參加準全體大會,並因爲回程路途較遠而不得不留在北平城過年的穿越衆們,此時此刻都生不出哪怕一丁點過年的興致與情緒。整個節度府中冷冷清清,不但穿越衆們吃過一頓沉悶、壓抑的年夜飯後便早早休息,就連他們的兒女也因爲覺察到父母、叔伯等成年人情緒的低落和煩躁而識趣的保持了低調,再不像往年一樣瘋玩瘋鬧,以免觸了長輩們的黴頭而遭受“無妄之災”。府中的僕從下人們更是小心伺候,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惹到哪位爺,成爲對方的出氣筒,受那皮肉之苦。
不過,心情再怎麼不好,假期裡好好陪陪家人還是必須的。特別是像王崤峻這種平時工作繁忙,很少能和家人好好說說話、聊聊天、交交心的管理層、決策層成員更是如此。於是,在花幾天時間應酬了一些不得不接待的訪客後,王崤峻王五爺終於可以騰出時間來陪一陪自己的老婆了。顯德九年陰曆正月初四,午飯之後,見外面天氣晴朗、陽光充足,王崤峻便陪着自己身懷六甲、大腹便便的老婆張曉菲來到書房,打開向南的窗戶曬太陽。雖說這會兒是數九寒冬,可坐在裝有科技部研發出來的土暖氣的書房裡,沐浴着稱得上是燦爛的午後陽光,張曉菲不但不覺得冷,反而感到渾身上下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夫妻二人就這樣曬了好一會太陽,直到未時末陽光減弱、氣溫開始下降,這才關閉窗戶,一邊透過大塊玻璃窗繼續享受着太陽浴,一邊輕聲的聊着天。作爲“老夫老妻”,王崤峻和張曉菲雖然也會時不時的搞一些卿卿我我、你儂我儂的浪漫情調,以保持彼此的吸引、增進雙方的感情。可作爲王家的當家人以及穿越團隊的決策者和部門骨幹,兩個人私下裡說話也不可避免的要涉及一些家庭或者公事方面的內容。於是,在討論了一番即將出世的孩子是男是女、該取個什麼樣的名字後,張曉菲便自然而然的轉到了家事及公事上面。
略微斟酌了一下用詞,張曉菲看似隨意的問道:“這幾日應酬那些來拜年的訪客,又是迎來送往、又是大吃大喝,比平日裡辦公還要累,你看你這眼圈都有些黑了,想來是白天精力消耗大,而晚上休息的又不好使然。說起來,我事兒也是怨我。如今我大着個肚子不但不能照顧你的飲食起居,反而還要你時時關注我的身體狀況,你又怎麼可能睡得踏實。依我看,在我臨盤之前,你不如就到青雯妹子那裡去休息。一來,青雯妹子比我會照顧人。二來,小琦現在已經自己獨居一室,也不會像前兩年那般影響你休息。如此,你也好養一養精神。畢竟,過完年,南下的事還需要你投入大量的精力去主持,累壞了身子骨可是得不償失。”
儘管張曉菲一番話說得挺婉轉、挺巧妙,可王崤峻還是馬上就反應過來對方說這番話的原因和真實意圖。於是,他不等自己的愛妻繼續找其他理由來說服,便笑笑道:“看來這幾日青雯恐怕是沒少和老婆大人你敘姐妹情、說體己話呀。”
張曉菲聞言連忙想要解釋,卻被王崤峻擺手攔住:“老婆大人的心意我明白,我也知道你之所以這般爲青雯出力,也是希望咱們這個大家庭能夠保持長久的和睦與和諧。可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不是以人的意志爲轉移的,很多事情說說容易,真要做起來卻並不簡單。
其實,作爲丈夫,我又何嘗不想與青雯相親相愛、舉案齊眉、我又何嘗不想像你我現在這樣與青雯卿卿我我、你儂我儂。可問題是,每次與她在一起不等我這邊說上幾句情話、表達一番自己對她的愛慕、享受一會浪漫情調,聊天的話題便會被她生生的轉到她所謂的正經事上去,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我與你不是也經常在談情說愛的時候談家事乃至公事嘛,也沒見你有什麼反感。怎麼換成青雯妹妹就不行了呢?如此說來,還是你有偏見。”張曉菲嗔怪道。
王崤峻聞言不由苦笑,擺擺手,解釋道:“老婆大人你這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咱們夫妻二人談公事,那是因爲我是委員會委員,而你是情報部主管,咱們之間確實存在公務上的關聯,閒暇時討論一下工作上的事很正常、也很自然。最爲重要的是,咱們兩個談的是名符其實、正兒八經的公事。可青雯和我所談的‘正經事’、‘公事’卻是要打引號的,其翻來覆去跟我說的實際上就是那麼兩件事。
一件事,就是她的父親、我的岳父韓德義韓老大人受到了不公正待遇。說韓大人明明在漁陽府幹得好好的,結果還沒到兩年,漁陽府便被撤銷。不但漁陽府撤銷,而且還將已經年近五十的老人家調到大寧府那苦寒之地去受罪。不但調到大寧去受罪,而且還被派去給小他十幾二十歲、子侄輩的鐘世文當副手。這既讓咱們的韓大人很是沒有面子,也令我這個做女婿的臉上無光——自己的岳父比自家兄弟的大舅哥職位還低,這豈是一個有作爲的首領該犯的‘錯誤’。
另一件事,則是她的弟弟、我的小舅子韓青書不受我這個姐夫的重視。說我將自己的義子邢正男安排進了‘飛龍軍’當官,兩年下來不過十八歲的他已經從小小的少尉參謀升到了少校營長,前途一片光明。若是光安排一個邢正男也就罷了,畢竟他在名義上還是我的義子,受些照顧也是應該的。可除了邢正男我還安排了像常茂、張錚這樣與我任何關係都沒有的外人進入‘飛龍軍’、‘保安軍’乃至北平軍各衙門中任職,如今那些小字輩的一個個都飛黃騰達,像常茂、張錚這樣的更是做到了中校副團長這般的位子。可對她的弟弟韓青書卻不聞不問,連府衙甚至縣衙中的一個小小的職事都不給安排一下,如今依然是白丁一個。”
說到這兒,王崤峻再次苦笑,無奈搖搖頭,繼續道:“可實際情況是,當初授官凡本地官吏最高便是同知,無論是鍾家父子,還是我那岳父,以及孫磐等人皆不能外。之所以後來鍾世文等年輕一輩職務有所提升,而我那岳父反而原地踏步,卻是因爲鍾世文等人工作辦事勤勤懇懇、盡心盡力,而我那岳父自認高人一等,對同知的職位不甚滿意,於公務並不上心,以至當時任漁陽知府的老十一都對其有些抱怨,後來還是我爲岳父說情,纔算消解了老十一的不滿情緒,並在這次行政區劃調整過程中保住了其同知的職務——當然,爲了照顧老十一的情緒,我將我那岳父調到了大寧府,而沒有讓其與老十一一起調任新的北平府。至於說青書那孩子,當初我也曾建議我那岳父讓其進後備力量培養班學習,以便日後能夠更加方便的進入北平軍系統爲官。可我那岳父卻拒絕了我的這個建議,執意讓青書接受傳統教育。以至現在不得不與各府縣那些候缺的府學、縣學學生一起去爭奪數量有限的職務,而不能像正男、常茂以及其他有過後備力量培養班學習經歷的年輕人一樣,直接進入北平軍各系統進行實習、並很快授以職務。再者說,正男、特別是常茂、張錚等人之所以能夠小小年紀便擔任營長、副團長,那是他們風餐露宿、一刀一槍靠着實打實的軍功爭回來的,我並未替他們中任何一個爭過軍銜、謀過職務。
換句話說,韓家父子之所以會有今日的處境,完全是我那岳父當初對我這個女婿對其職務安排有偏見、對咱們這個團隊缺乏足夠的信心造成的。如今,眼見其他人都平步青雲了,而自己卻還在原地踏步甚至未入仕途,便來怪我這個女婿不爲自家人着想、便想通過青雯來給我吹枕邊風、走裙帶關係,我又怎麼可能會對其和顏悅色、言聽計從呢。若我真爲他們父子開了後門,其他兄弟會怎麼看我,我這個委員又如何還能當得下去。再者,我這個壞頭一開,其他兄弟也有樣學樣的給自己老婆家的親戚謀利,那咱們這個團隊用不了多久就會徹底的從內部爛掉,成爲外敵的盤中餐了。”
王崤峻一番話說得張曉菲深以爲然,連連點頭表示贊同——別的不說,義子邢正男的軍銜和職位是其通過隨軍作戰、親身經歷滅北漢和北征契丹的戰爭掙回來、而不是靠王崤峻的關係得到的,她卻是非常清楚的。實際上,當初韓青雯找到她爲自己說項時,張曉菲便覺得就算自己能勸得王崤峻常去韓青雯那邊相伴,後者想要通過吹枕邊風的方式來替自己的父親和弟弟爭取更高的官職、更好的位置也是沒有什麼可能的——畢竟自己的丈夫自家清楚,十幾年近二十年夫妻做下來,張曉菲從來都不認爲自己的老公會是一個任人爲親、爲了博美人歡心便將團隊的利益拿出來做人情的“昏君”型領導。只是,自家妹子求到自己頭上,若不試一試便一口拒絕,既讓對方面子上下不來,也不利於王家後宅和睦。所以,就是再不願意,她也只能硬着頭皮,藉機一試了。如此,她也算仁至義盡,面對韓青雯也不會再覺得有所虧欠了。
張曉菲這邊瞭解了一樁心事,明白其中緣由的王崤峻自然也不會因此去責怪自己的老婆。實際上,從某種意義上講,韓家如今的尷尬地位是王崤峻刻意佈置的結果。在王崤峻看來,一旦自己真有機會坐到開封城裡那把人人想爭的椅子上,韓家這個外戚的實力越強,對自己、對沒有孃家人支持的張曉菲,乃至對自己和兄弟們費盡千辛萬苦打拼出來的這份功業的威脅就會越大。從現在開始便有步驟、有針對性的削弱韓家的實力,對自己、對張曉菲、對整個團隊都是有好處的——從這點上講,他就更沒有理由說自己老婆的不是。於是,在經過短暫的冷場後,兩個人之間的話題便很快被王崤峻主動轉移到了過了年之後,是不是應該考慮讓已經六歲半的長子王桓進後備力量培養班去學習的問題上——照王崤峻的想法,作爲前世小學生入學的標準,王桓已經到了該正經上學的年紀,不宜再待在家裡,只由張曉菲或者自己對其進行家庭式教育了。
對此,張曉菲卻覺得不宜着急。在她看來,後備力量培養班的那些學生中,年紀最小的也有**歲,讓只有六歲半的兒子加入其中並不妥當。雖說身爲北平軍最高長官的兒子,倒是不用怕會有人欺負他,可年齡上的差距卻很有可能使得自己的兒子被其他同學排斥在外——特別是他這個年齡的學生只有他一個的時候更是如此。倒不如再等兩年,一來可以避免年齡差距造成的不利影響,二來到時候也可以跟更多的其他團隊成員子女一起學習,何樂而不爲呢。
對於張曉菲的觀點,王崤峻雖也覺得有些道理,可在他心裡總覺得一個小孩子過了六歲還不能邁進學校的大門是不應該的,因此一時並不能完全同意張曉菲的意見。就在夫妻二人就王桓到底該在幾歲時上學的問題上各抒己見、輕鬆討論時,門外親衛卻前來稟報:七爺張維信、八爺徐紹安有要事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