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遼軍終於開始按照正常的邏輯打仗,徐紹安在思忖這一萬多遼軍可能的去向的同時也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知道遼軍有所動作遠比一直提防對方使什麼陰謀詭計輕鬆得多。不過,這種輕鬆的感覺只是一閃而過,畢竟停滯多日的遼軍突然出動必然會有所圖。至於遼軍出動的目的,在徐紹安看來不過是三種可能。一是長途奔襲剛被周軍佔領不久的固安城,拿下這處距離幽雲遼軍主力最近的周軍後期中轉站,截斷周軍的後勤補給,使其因爲輜重供應不上、缺糧而不戰自亂。二是在固安與保興莊之間來回遊動,破壞周軍的糧道,掣肘周軍的進攻。三是對正在行進中的周軍主力大隊進行襲擾,遲滯周軍推進的速度、消耗周軍的有生力量、打擊周軍兵將的士氣,以便在後面的決戰中佔得有利地位。
不過,就目前的情形勢,以及遼軍這次出動的兵力來說,徐紹安其實是更傾向於第二種或第三種可能性。因爲在周軍主力繼續北上的同時,柴榮從關南諸州縣守軍當中抽調了部分兵力北上協防,如今固安城內的周國守軍已然達到了八千人。以一萬並不善於攻城的遼軍騎兵進攻八千善於守城的周軍步卒,無論怎麼看都是不可能的。就算蕭思溫再草包、再不通兵事,也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而以輕騎破壞周軍糧道、偷襲行進中的周軍主力卻是遼軍的拿手好戲,契丹人採取這兩種戰法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當然,這兩種可能性只是徐紹安對遼軍動向的一個大概判斷,其中還有許多問題他並沒有完全想清楚。特別是遼軍這一萬人在保興莊這邊固然可以通過事先已經搭好的浮橋過河,但在上下游數十里之內沒有其他橋樑的情況下,這一萬餘遼軍要怎樣從河對岸再渡過來偷襲周軍大隊這個問題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畢竟面對數十丈寬、數丈深的白溝河上游,遼軍騎兵是不可能背生雙翅從河對面飛過來的?
然則,無論徐紹安能不能確定那一萬遼軍的具體去向和目的,有關遼軍輕騎過河並且下落不明的消息都要馬上送到柴榮駕前,以免因爲先鋒部隊這邊的遲誤而使得主力那邊遭受到不必要的損失。因此,徐紹安當即找來隨軍的師爺,將遼軍的此次突然出動、去向不明的情況寫成一份簡短的奏摺,派專人送去柴榮駕前。
這邊徐紹安接收委員會的電報、派人給柴榮送信,那邊對遼軍這一新動向一無所知的周軍主力卻依然在按照計劃向先鋒部隊的大營靠近。只是,與前兩日誌在必得的心情不同,此刻身在中軍的柴榮望着在淅淅漓漓的春雨中緩慢前行的周軍,心中不由得有些着急。眼下這場雨雖然下得不算大,但連續兩日的降雨卻令道路變得泥濘不堪,嚴重影響了周軍主力前進的速度。正常情況下,這會兒周軍主力應該已經可以與先鋒部隊的大營遙遙相望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仍舊在距離先鋒部隊大營十里之外磨磨蹭蹭。
眼見天色漸晚,若是再不加快速度,天黑之前很可能到不了既定的宿營地,心中着急的柴榮傳下旨意,要求相對輕裝的前軍和中軍加速前進,一個半時辰之內務必要趕到保興莊南安營紮寨。而攜帶有大量糧草輜重、行動緩慢許多的後軍則稍微拖後一些,只要在天黑之前趕到宿營地,不誤大家吃晚飯就行。
隨着這道旨意頒下,周軍主力的前軍及中軍在各級將領的督促之下加快腳步,向着十里之外的宿營地急行。而後軍雖然也在竭力向前,但其畢竟攜帶着大量輜重,根本不可能跟得上前軍和中軍的速度,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戰友在濛濛細雨中與自己漸行漸遠,並最終在自己的視線裡消失不見。
雖然與自己的主力有些脫節,但被柴榮任命爲後軍都指揮使的劉光義卻並不是很在意。一則,自打周軍主力離開固安北進,一路上是風平浪靜。漫說是遼軍主力,就連哨探偵騎都沒見到幾個。因此在劉光義看來,後軍雖然因爲攜帶有大量輜重糧草而輔兵、役夫多,戰兵少,卻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出什麼差錯。二則,由於炮營的火炮在雨中泥濘的道路上行進困難、速度很慢,且在雙方短兵相接之時火器所能發揮的效力有限,所以柴榮在幾番權衡之後,將“神機軍”從中軍調到了後軍,與同樣行動緩慢的輜重部隊爲伍,待到需要攻擊城池或者遼軍營地時再拉上來用。這樣的安排令對“神機軍”戰力已到迷信程度的劉光義更加有恃無恐,趾高氣揚的策馬走在炮營那一門門青銅巨炮的旁邊,既不在意自己與主力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也不把遼軍可能的威脅放在眼裡。…,
在得到委員會電報一個時辰之後,徐紹安派出的信使終於被帶到了柴榮御駕之前。由於此前兩天徐紹安都會在宿營之後派人向柴榮這邊報平安,所以剛得到內侍通報有徐紹安信使求見時,柴榮並沒有太在意——哪怕今天信使來得比前兩日早了許多。正在御輦之中與衆將商議周軍抵達保興莊後該如何與遼軍作戰的他,並沒有馬上宣信使覲見,而是讓對方在外面等候,待自己與衆將商議結束之後再行召見。幸而參與軍議的趙匡胤也注意到今日徐紹安的信使來得比往日早得多,怕先鋒部隊那邊有什麼要緊事,在猶豫了一陣後,還是向柴榮提出自己的看法,建議柴官家先行召見信使,以防徐紹安那邊真有什麼要事稟報。
對於趙匡胤的建議,柴榮還是很看重的。他馬上停止了會議,命人將送信之人帶到御輦之前問話。結果卻是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在得知遼軍萬餘人往東而去、去向不明後,柴榮第一個反應就是對方要去進攻固安城,截斷自己的糧道,抄自己的後路。不過,與徐紹安當初的想法一樣,這個可能只在柴榮的腦海中閃了一下便被否定了——因爲想以萬餘遼軍攻克有八千周軍把守的固安城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既然遼軍不可能去攻固安城,那麼他們的目標就只可能是破壞周軍糧道、騷擾周軍主力,在爲保興莊的遼軍加固營壘、爲遼國援軍的到來爭取時間的同時,達到打擊周軍士氣、動搖周軍軍心的目的。想到這裡,柴榮微微點了點頭,覺得遼軍終於擺出一幅要和自己打仗的樣子,總算是有資格做自己的對手了。但很快,柴榮的動作便僵在了那裡,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很難看,因爲他意識到自己剛纔由於急於趕路而犯下了一個錯誤,一個非常嚴重的錯誤。
不單是柴榮,包括趙匡胤、張永德在內的一衆將領也意識到了這個很可能會對北伐周軍造成重大影響的錯誤。因此,當柴榮下令趙匡胤、韓令坤等將率三千騎軍和一萬步軍前去救援後軍時,衆將沒有絲毫的耽擱,立即領兵衝出大隊,向南急馳而去。
就在柴榮命徐紹安派來的信使於御輦之外等候時,由蕭思溫最喜愛的侄子蕭繼先所率的一萬遼軍精騎已經在保興莊以南二十五里外一處水只及膝的河道上渡過了白溝河,悄悄的向不過四五里外正在緩緩而行的周軍後軍摸了過去。
由於周圍的百姓大多以農耕和打獵爲生,因此只有極少數以打漁爲生的漁民才知道白溝河上有這樣一處可以涉水而過的淺灘。而遼軍之所以知道這一消息,卻是此次領兵的蕭繼先無意中從被強留在遼軍營中做勞役的一戶保興莊漁民那裡聽來的。剛聽到這個消息時,蕭繼先便想到過要利用這處淺灘渡過白溝河,或者襲擊周軍的糧道,或者在周遼兩軍正面交戰的時候從背後偷襲周軍。因此,在他的叔父蕭思溫在戰場形勢和遼國皇帝嚴旨的雙重壓力下終於決定與周軍決一死戰後,他便向自己的叔父提出率領一支偏師南下,悄悄渡過白溝河,從背後對周軍主力進行突襲的建議。
雖然蕭思溫不太願意讓自己最爲喜愛的這個侄子去冒險偷襲,但一來蕭繼先的這個建議一旦實施,將對遼軍很有利。二來蕭繼先也是一再的要求親自出戰,所以蕭思溫最終還是同意了自己侄子的要求,拔給他一萬配有一人雙馬的遼軍精騎,並給予他臨機處置之權,允許他根據戰局的需要,採取不同的方式來騷擾、打擊周軍。
由於風雨的影響,以及周軍從上到下因爲幽雲遼軍主力一直不與自己接戰而產生的懈怠與輕敵思想,周軍後軍對已經接近到距離自己只有裡許的遼軍依然是毫無察覺,這樣的有利局面令蕭繼先信心滿滿。而更令他欣喜的是,根據探馬的觀察,在周軍的行軍隊伍中還包括有那支令全天下人都覺得非常神秘,同時也非常畏懼的大周“神機軍”。…,
拜“神機軍”此前種種戰績,特別是攻佔固安城的表現所賜,當探馬報告“神機軍”也在前方周軍隊列中時,蕭繼先最初的反應是驚訝,而他的第一個念頭則是放棄偷襲周軍,儘可能避免與“神機軍”的正面衝突。不過,這種念頭只是在他的腦海裡一閃而過。曾經仔細研讀過曹繼筠此前發給他叔父蕭思溫有關其對“神機軍”看法的書信的蕭繼先,憑藉着他過人的聰穎與睿智,從中總結出了“神機軍”的一系列優缺點。
在他看來,“神機軍”因爲大量使用火器,其在攻堅與守城方面確實遠較其他軍隊有優勢得多。但也正是因爲大量使用火器,“神機軍”也存在着許多的不足,其中最爲關鍵的兩點就是火器操作複雜、繁瑣和害怕雨水、潮溼的天氣。
操作複雜、繁瑣也就意味着其從行軍狀態轉到作戰狀態需要較長的一段時間,面對像自己麾下這支遼軍一般全部由騎兵組成、擁有快速機動能力的部隊,“神機軍”其實並沒有足夠多的時間來組織起象樣的防禦陣形,架設起他們引以爲傲的火炮。而害怕雨水和潮溼則意味着在目前這種陰雨連綿的天氣下,“神機軍”的戰鬥力將大大折扣,是自己對其實施突襲的最佳時間。正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蕭繼先在仔細權衡了一番利弊後,最終還是決定照原計劃施行,對前面的這支周軍進行一次毀滅性的打擊。
計議已定,蕭繼先立即開始調整部署。在他的指揮之下,一萬餘遼軍很快便分成了四部分。其中一部分從後向前衝擊周軍,兩部分從左右兩側穿插、分割周軍,使其首尾不能相顧。而最後一部分在充當第二梯隊,準備隨時增援可能會進展不利的第一梯隊的同時,還要擔負起在第一梯隊成功打亂、打散敵軍,並給敵軍造成一定殺傷後,衝上去放火燒燬周軍輜重糧草,以及設法繳獲“神機軍”火器這一項最爲重要的任務。
時間不長,遼軍的進攻隊形便調整完畢。隨着蕭繼先一聲令下,除第二梯隊兩千人馬外,其餘的八千遼軍精騎同時催動戰馬,向着不過裡許之外的周軍猛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