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雪壓飛狐城

當韓季宣披掛整齊,登上內城城牆之時,他愕然發現,他已經被包圍了。隨他一道被困在內城的,還有七八百騎契丹騎兵與近三千名漢軍。外城已經陷落,宋軍源源不斷的衝入城中,攻擊完全沒有防備的守兵,因爲大雪的緣故,他的弓箭手甚至都沒有隨身攜帶弓箭——因爲那樣會損害弓的壽命。他的士兵分散在幾個軍營中,倉促組織起來抵抗這些從天而降的宋軍,既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他們從何而來,心中的驚慌侵蝕着他們戰鬥的意志,理所當然的,大部分人選擇了向內城逃跑。他最精銳的契丹騎兵就駐守內城,但爲了掩護這些潰兵,他損失了幾乎三百名騎兵。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他卻甚至不敢肯定這些退守內城的遼兵中,有沒有混入對方的『奸』細。此時他唯一的辦法,只有讓最信任的將領去看守內城的城門。

好在內城雖小,卻十分堅固,儲藏了不少的糧食與兵甲。他還可以在此堅守,甚而奪回外城。但宋軍此時卻變得十分謹慎,他們包圍了內城,卻並不急於進攻。韓季宣馬上意識到他們是在等待援軍,這只是一支先頭部隊,他迅速集合了麾下所有的騎兵,又挑選了五百名精銳的步兵弓箭手,打開內城城門,向宋軍發動反擊。

宋軍果然沒有想到幾乎窮途末路竟然敢主動反攻,雙方甫一交鋒,正面的宋軍兵力不足,幾乎吃了個大虧,但是讓韓季宣驚訝的是,這些宋軍便如契丹人一樣,接戰不利,馬上吹起了號角,原本分散的宋軍立即向此匯合,猛烈的攻擊遼軍的側翼,韓季宣生怕他的馬軍有失,連忙下令出城的遼軍退回內城。

這一番試探之後,韓季宣已經可以確定,此時是他突圍的最好時機,城內的宋軍絕對無法阻擋。但在猶豫一小會之後,韓季宣還是決定放棄突圍,宋軍的兵力不可能太多,否則他們應該早有察覺,無論如何,他必須要堅守飛狐,直到援軍前來。

守住飛狐,遼軍就掌握着蔚州地區的主動權。

但是突圍的機會也是稍縱即逝,僅僅大約申正時分,韓季宣剛剛粗略的安排好內城的防務,宋軍的主力便已開拔進城。

此時風雪漸息,可以清楚的看到,最少有數千名宋軍,全是頭頂斗笠,穿着黑白兩『色』裘衣,騎着各『色』的戰馬,在內護城河外約一百步的地方列陣。

韓季宣默默觀察着他的敵人,赤『色』的戰旗上看不清番號,但是可以肯定不是南朝禁軍,他知道那些南朝禁軍的旗幟上會很愚蠢的繡上各種標誌,這一二十年來,他們甚至將此當成一種榮譽,但在韓季宣看來,那只是告訴敵人虛實而已。如果不是禁軍的話,這數以千計訓練有素的馬軍,顯然只能是某支蕃軍。

他招來一個小校,輕聲說了兩句,那小校快步走到女牆邊上,高聲喊道:“爾等是河東折家蕃騎還是吳將軍的河套蕃騎?”

一名宋將躍馬出陣,高聲回道:“我軍乃是大宋河套蕃軍!韓將軍可在城中?我家吳將軍請韓將軍說話。”

儘管早已猜到,但聽到這些宋軍是吳安國的騎兵,韓季宣還是心頭微震,他走到城牆邊上,看了那宋將一眼,朗聲說道:“某便是韓季宣,吳將軍有何話要說?”

只見一名身着白裘,騎着黑馬的宋將驅馬緩緩出陣數步,擡頭望了城頭的韓季宣一眼,沉聲說道:“在下吳安國,久仰將軍之名,聞將軍鎮守飛狐,特來會獵。今勝敗已定,將軍何不早降?”

韓季宣高聲笑道:“吳將軍此言差矣。行百里者半九十,內城猶在某手,說什麼勝負已定?將軍若能取此城,儘管來取。若是不能,不如早退,否則,恐怕將軍一世威名,要葬送在這飛狐城下。”

城下沉默了一小會。

韓季宣看見吳安國緩緩擡頭,似乎是諷刺的朝他笑了一下,“韓將軍以爲吳某不能克此彈丸小城麼?”他方一怔,便聽吳安國又說道:“在下只是聽說韓將軍當日以少勝多,大破粘八葛部,亦是我漢人中的英傑,故有此語。某亦不瞞將軍,韓將軍若是在指望着蔚州的援軍,那恐怕三五日之間,是等不到了。”

韓季宣聽到這話,心頭一驚,卻勉強笑道:“吳將軍怕是把話說得太滿了。”

吳安國不置可否的說道:“韓將軍若是不信,便指望着蔚州的援軍到了直谷關後,能早點轉道飛狐口罷!總之,將軍若肯降,在下敢保將軍富貴;將軍若不肯降,安國亦當全將軍之志!”

韓季宣雖然心中驚懼,但聽着吳安國這“勸降”之語,亦不由哈哈大笑,高聲回道:“多謝將軍美意,然你我各爲其主,自當各守本份。”

吳安國似乎是微微點了點頭,卻沒有再多說什麼,默默的退回陣中。

韓季宣也退後數步,朝左右低聲吩咐道:“傳令各軍,打起精神來,宋軍馬上便要攻城。”

他話音剛落,便聽到嗚嗚的角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但出乎他的意料,宋軍並沒有攻城,除了吳安國身邊的那支宋軍,其餘的宋軍反而往四方散去,沒多久,便聽到城內到處都是哭喊聲與哀嚎聲。

風雪幾乎停了下來,天『色』也漸漸變黑。

韓季宣心裡面突然想起什麼,臉『色』沉了下來,快步走到城邊,厲聲喊道:“吳將軍,你不會是想驅使這城中百姓攻城吧?”

“韓將軍儘管放心!”吳安國不緊不慢的說道,“安國雖然不才,倒不至於做那種下作之事。”

韓季宣吁了一口氣,但他的心還沒有落下,又被吳安國狠狠的抓了起來,“在下只不過是要將城中百姓趕出城去,免得待會大火之時,受無妄之災。”

“大火,你說什麼大火?”

“還能有什麼大火?”吳安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在下兵力有限,將軍既然不肯投降,我也不能在此城下白白犧牲部下『性』命。兩全之策,當然是將這飛狐城付之一矩了。”

“你,你說什麼?”韓季宣臉都白了,“你要燒城?”

吳安國沒有回答他,但是,韓季宣馬上親眼看到了答案,宋軍果然在到處扔擲易燃之物,顯然,只要風雪稍停,吳安國便要放火燒城。

遠處,飛狐外城的北門邊上,陳慶遠正指揮着一羣士兵安放木柴,灑上各種油料、硝石,一面高聲說道:“你過來,把這堆木頭擺到那邊去。”

陳慶遠從來沒有想到,他的一項“屠龍之術”,竟然有朝一日真的能派上用場。當年在朱仙鎮之時,他曾經熱衷於鑽研如何最有效率的燒燬城門,因而孜孜不倦的尋找城門結構中的脆弱環節。他自己也知道,真到實戰之時,他的研究根本不可能用得上,然而,鬼才知道爲何吳安國會下達火燒飛狐城這樣的命令。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只有陳慶遠一下子變得興高采烈。不容分說的便搶下了燒城門的任務。

內城。

自韓季宣以下,遼軍上下,一時面面相覷。每個人都清楚的聽到了吳安國所說的話,而且就算是不瞭解吳安國的人,也知道宋軍毫無疑問並非是在虛言威脅。他們是真的打算燒掉這座城池。

每個人都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整個飛狐外城都陷入火海的話,內城只怕也很難保住,那條小小的內護城河,根本不可以擋住這麼大的火勢。而且,可以預料,宋軍大約不會吝於往內城附近多扔一些木柴。

“韓將軍,這……”此時,韓季宣身邊的那些將領也掩飾不住心中的慌『亂』了。

“不用慌!”韓季宣惡狠狠喝斥住部下,“飛狐城雖然不大,可也不算小,在我數千之衆的眼皮底下將這座城燒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他擡頭看了看天,又說道:“何況現在城中到處都是雪,若再下點雪,他吳安國也是白忙一場。”

只是這話卻顯得有些無力。這樣大規模的刻意縱火,城中的積雪又能有多少作用?而老天似乎也沒有站在他們這一邊,此時除了呼呼的北風,天空明淨,一點雪花的影子都沒有。也許會下雪,也許不會,但此時纔剛入冬不久,總不會一直下雪,吳安國真要打定主意燒城,焉有燒不成的道理?爲了入冬做準備,城內每個人家都備滿了乾柴……

但韓季宣接下來的話,總算勉強穩住了軍心,“此時宋軍有備,我等絕不可自『亂』陣腳。就算真要突圍,亦要等到火起之後,趁『亂』突圍。”

果然,正如韓季宣所言,要燒掉飛狐城,真的並非容易之事。

飛狐城內第一道火光出現的時候,已經快到酉末時分,天『色』已經全黑。大火自東城燒起,而吳安國一直率領他的部下駐兵內城之下,監視着內城遼軍的一舉一動。內城有南北兩座城門,吳安國扼着北門,另有一名將領率領五六百騎扼着南門,讓韓季宣也不敢輕舉妄動。

緊接着點燃的是南城和東城,燒了不到半個時辰,三個城區的大火,已經成爲一條條火龍,映照得夜空都泛出妖豔的紅『色』。

內城的遼軍更加慌『亂』,韓季宣不得不親手斬了兩個大呼小叫的士兵,才鎮壓下來。

老天爺這時候沒有半點下雪之意,而甚至在北城也接着點燃之後,吳安國也沒有離開的意思,韓季宣也不知道此時時間是過得快還是過得慢,他只是站在城牆上,靜靜的與吳安國對峙着。

火花映照之下,吳安國簡直就像個惡魔!

終於,當北城也燒出幾大條火龍,火勢藉着北風朝着內城方向飛快的席捲而來之時,韓季宣看到從北方有一騎飛馳而來,到吳安國身邊低聲說了句什麼,然後宋軍再次吹響號角,內城南邊的宋軍開始往北邊撤兵。

直到那幾百騎宋軍盡數撤走,吳安國才終於從容撥轉了馬頭。

韓季宣不由得抿緊了雙脣。

又強行忍耐了兩刻鐘之久,直到完全看不到宋軍的蹤跡,他才終於下達了命令,首先下令步軍往北城突圍。韓季宣的軍令剛一下達,內城的漢軍便爭先恐後的朝北門跑去,誰也不願意這時候葬身火海,也無人考慮出城之後將要面對的是什麼。

望着那幾千漢軍『亂』哄哄的朝北門跑去之後,韓季宣又沉『吟』了好一會,才終於下定決心,率領着殘餘的契漢近千騎騎兵,往南門馳去。

雖然站在內城之時,已經感覺到點燃一座城池的火海的可怖,但是當親自趟入其中時,韓季宣才知道他此前看到的景象,根本不及現實之萬一,說是人間地獄亦不爲過。即使是訓練有素的戰馬,面對這熊熊大火,也變得難以駕馭,只要騎手馬術稍差,戰馬就會發狂般的將他們掀下馬來,或者載着他們橫衝直撞。火勢是如此之大,彷彿每個地方都在燃燒,因爲有積雪,大火中還伴隨着濃煙,要找到一條通往南門的道路一下子變得如此艱難。

這是韓季宣生命中最漫長最難熬的時刻。

當他九死一生終於發現那已經轟然燒塌的南門之時,跟在他身邊的騎兵已經只有三百餘騎。

但韓季宣甚至沒有來得及籲一口氣。

剛剛定下神來,擡頭張望,便看見南門之外約一里處,身着黑白兩『色』裘衣的騎兵,整整齊齊的排下了一個長蛇陣,他稍一估量,便知道至少有一千騎宋軍!

那邊的宋將顯然也發現了韓季宣,一人驅馬上前,高聲喊道:“來的可是韓將軍麼?末將乃是吳鎮卿將軍麾下左營營將楊谷父,在此恭候將軍多時了!”

次日,蒲陰陘。

雪後的太行山區,彷彿披上了一件白『色』的絨衣,閃亮、鬆軟,空氣寒冷卻清新,韓季宣深吸了一口氣,望望身前身後蜿蜒無盡的騎兵,又看了一眼並他並綹而行的吳安國,忽然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來。

“吳將軍真的要去攻打易州?”對於身邊的吳安國,韓季宣變得有些敬畏,兩日之內,疾行一二百里,連克兩關,居然毫無休整之意,又踏雪直奔易州。此時他身邊許多的騎兵都直接坐在馬上睡覺,但不僅吳安國卻毫不以爲意,那些宋軍也彷彿是習以爲常,毫無怨言,這不能不令韓季宣感到駭然。

吳安國點點頭,笑道:“韓將軍說笑了,這條道路,不去易州,還能去哪裡?”

“這是既定之策麼?如此說來,吳將軍是料定我飛狐不堪一擊了。”想到被人如此輕視,韓季宣心頭亦不覺一陣沮喪。

“韓將軍言重了。吳某怎敢如此妄自尊大?”吳安國說話的聲音很冷漠,但卻讓韓季宣多少感到一絲安慰,“若非天與其便,下了那場大雪,飛狐不會如此容易得手。不過,不管怎麼說,飛狐城韓將軍都是守不住的。”

韓季宣訕訕一笑,說到底,他還是被人家當成了板上的肉。

但他還是忍不住好奇,又問道:“若非既定之策,將軍攻下飛狐之後,理當北取蔚州,爲何卻棄蔚州不顧,反去攻打易州?飛狐這麼大動靜,如今易州必然有備了……”

“我正是要他有備。”吳安國冷笑道:“不瞞韓將軍,原本我亦有打算取蔚州,然靈丘、飛狐如此順利,這蔚州便讓給折總管了。”

這時韓季宣才真的大吃一驚,“原來折遵道在將軍之後?”

“那倒不是。他率軍去攻應州了……”

“那將軍何出此言?”

吳安國嘿嘿一笑,“應州那一帶,我不知去了多少回,要有機可趁,我早就下手了。耶律衝哥真不愧是當世奇才,折總管此去,若是老老實實佯攻便罷,若有其他想法,少不了要吃點苦頭。不過以他的能耐,大約也不會傷筋動骨,我攻下靈丘之後,便已遣人去給他送信。想來應州吃的虧,他定然盼着在蔚州找回來。”

韓季宣直他如此嘲諷上官,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訥訥說道:“飛狐口恐非那麼容易攻下,況且折遵道一有動靜,留守必會察覺。”

“攻不攻得下蔚州,那便是折總管要『操』心的事了。”吳安國事不關己的說道,“只須章質夫與種樸在河東,耶律衝哥便是察覺,最多也就是攻下幾個小寨,劫掠一些村鎮,河東儘可高枕無憂。章質夫雖然稱不上名將,守個代州、太原,還是綽綽有餘的。如今飛狐道已通,就算河東道路被切斷,折總管的大軍也好,我這幾千人馬也好,補給儘可自定州運來。定州向來是本朝重鎮,軍儲極厚,段子介尚不至於如此小器,大不了還可以問真定府慕容謙要麼……”

一時之間,韓季宣也只能苦笑。吳安國說的當然有道理,不過他語氣之中,儼然他纔是宋軍的大總管,除了對摺克行還勉強稱一聲“折總管”外,對其餘諸人,皆毫無敬意。以前他頗聞吳安國之名,只覺得南朝不會用人,將如此名將打發在河套那種地方,此時方知,吳安國能一直在河套做他的知軍,已經算是天理不公了。

“蔚州、易州……”韓季宣喃喃自語着,在心裡反覆掂量着,一時無言。過了好一會,他心中突然一個激靈,猛的轉頭,望着吳安國,顫聲道:“吳將軍,你莫非在打居庸關的主意?!”

吳安國這時才驚訝的轉過頭來,看了看韓季宣,淡淡笑道:“韓將軍果然名不虛傳。”

“章、種在雁門,若折克行能攻下蔚州,留守便只好忍痛放棄朔、應,先攻蔚州之敵,若是折克行能守住蔚州,而將軍也攻下了易州,那時……”

“那時局面就會變得有意思了。”吳安國回道,“我聽說歧溝關廢棄已久,我若自易州北攻范陽,不知耶律信會如何應付?安國雖然不材,但想來靠着北朝太子殿下,大約是奈何我不得的。至於居庸雄關,憑摺總管那點人馬,九成九是打不下的,他能讓耶律衝哥在山後多留一陣子,那便算不錯了。但耶律信千萬別叫我有機可乘,萬一我繞道至幽州之後,與折總管來個裡外夾擊,甚至撞了大運,石丞相再給折總管增幾萬人馬什麼的,便不知這天險究竟守不守得住?若我軍僥倖將居庸、易州都給塞住了……”

“將軍不會得逞的。”韓季宣彷彿是爲了安慰自己,突然提高了聲音,但他到底有些底氣不足,只要想想蔚州、易州同時失手的後果……他甚至不願多想,“折克行便攻得下蔚州,亦斷然守不住!”

“那便是他的事了。”吳安國輕描淡寫的說道,“只不過恕我直言,韓將軍,所謂‘飛狐天下險’,其實是要層層疊疊的設置關隘守備的,既便如此,若守備一方無重兵部署,南攻北往,皆極易攻破,是以自古以來,居庸難攻,金陂易下,就北朝這般守法,攻取蔚州,恐非難事。倒是他守不守得住,就難說了。反正能拖耶律衝哥一日,便算一日。做人不可貪得無厭,只要攻下了蔚州,山後便算大『亂』了;而我只要攻下易州,讓范陽雞犬不寧,大概亦足以令蘭陵王如坐鍼氈了!”

聽到吳安國如此不將飛狐諸關放在眼裡,韓季宣縱是敗軍之將,面子上亦不由得有幾分難看了,“憑將軍這數千之衆,要想破金陂、取易州,恐非易事。”

“我何曾說過我要取金陂?”吳安國笑道。

“不取金陂?”韓季宣一愣,然後左右張望,忽然臉『色』都變了,“這是去五回嶺的路!”

“韓將軍說的沒錯。”吳安國忽然停了下來,對身邊一個校尉吩咐道:“這次不用太急着趕路了,讓大夥歇息一會。”說完,不理那校尉接令離去,跳下馬來,從馬背馱着的一個口袋掏出一把生谷,一面喂着坐騎,一面又說道:“韓將軍有所不知,昨晚忙着燒城,我這幾千人馬,快沒糧草了,放那些百姓和俘虜各自逃命,亦是迫不得己。要不然我也未必那麼好心,肯將蔚州讓給折總管。畢竟只攻下易州亦沒什麼用,我此番的目的,說到底,還是打通飛狐道,將山前山後的局面攪得混『亂』起來。”

“混『亂』……何止是混『亂』!”韓季宣此時也只能苦笑,吳安國選擇的時機實在是令他無話可說,無論是更早些或者再晚些,就算他取得更大的戰果,對戰局的影響,都絕對遠不如此時下手。韓季宣用他的直覺,嗅到了吳安國此番行動對大遼可能造成的危害會是多麼嚴重。不過此時他已經只是一個降將,雖然心裡面還是當自己是遼人,可是對許多事情,也只能無奈的苦笑,“飛狐道,吳將軍倒算是徹底打通了,如今誰想守住飛狐都不太容易了。”

吳安國卻不理他的譏諷,只是輕撫坐騎,細心的喂着戰馬,又說道:“如今說這些亦無甚用處了,我現今已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只好去五阮關量借一些糧草,然後順便走一條小道去易州。雖然人都說金陂關、易州的形勢,其實已爲易水所破,但要強攻金陂關,死傷必衆,我便這幾千人馬,死一個少一個,連補充都不會有,只好幹些投機取巧的勾當。想來易州守將聽到我破了飛狐,就算是爲防萬一,也總要分一些兵力去加強金陂關的防守,我卻自五回嶺取間道繞過此關,正好可以『插』入金陂關與易州之間……”

“吳將軍便不怕腹背受敵?!與其如此,將軍何不乾脆繞道滿城?”

“那卻太耗時日了。若是北朝太子殿下知道此訊,親率留守大軍前來易州,那安國的處境便尷尬了。”說話間,吳安國已喂完生谷,又從另一個袋子裡掏出兩塊『奶』酪來,扔了一塊給韓季宣,另一塊送到嘴裡咬一口,邊吃邊說道:“說不得,只好冒點險,再說我若不讓他們覺得我腹背受敵,易州守軍大約也不會肯輕易出窩……”

在吳安國身後約數十步,陳慶遠遠遠的望着正與韓季宣說着話的吳安國,朝身邊的徐羅問道:“子布兄,你不是說你們昭武脾『性』不好,不愛說話的麼?”

“是啊。”徐羅一口酒拌一口『奶』酪的吃着東西,含混不清的回道。

陳慶遠皺了皺眉,他實在不知道他們怎麼吃得下『奶』酪這種東西,幸好他隨身帶了一袋糜餅,此時掏出幾粒來,默默扔進口裡嚼着,這是一種黍末做的乾糧,宋軍常備的行軍口糧之一,難吃得要死,卻被樞密院的官僚們形容爲“味美不渴”的美食,陳慶遠經常不切實際的盼望着有朝一日能讓那些官僚們一個月頓頓吃這種玩意,看他們還說不說“味美不渴”——但儘管如此,陳慶遠也是寧肯吃糜餅,不願吃在他看來羶腥味極重的『奶』酪,那物什他實在是難以下嚥。

不過他的心思很轉了回來,“那爲何我見昭武與那個降將一直在說話?”

“我如何知道?”徐羅白了他一眼,回道:“昭武的脾『性』誰說得好?有時明明是上官來了,他愛理不理,路上遇到幾個獵人,他說不定便和人家說個沒完。不過,其實也沒人願意和他說話,又刻薄又傲慢,我們河套軍中的將領,都是和他說完正事便趕緊走人……”說到這兒,他又瞅了陳慶遠一眼,道:“你『操』心這種閒事做甚?快點吃完,馬上便要趕路。”

“不是說不急麼?”陳慶遠一愣。

“不急?”徐羅嘿嘿笑道:“十將軍,你還是別太當真。有次在河套和昭武趕路,他也說不急,結果那天才趕了三百里……”

“三百里?!”陳慶遠嚇了一跳,正要再問,已有傳令官騎馬從身邊馳過,一面大聲喊道:“都上馬了,抓緊趕路!”

一天後,九日傍晚時分。

易州城西南約五十里,鮑河南岸,孔山。呂惠卿與段子介的宋軍大營。

中軍大帳內。呂惠卿坐在帥位上,不動聲『色』的聆聽着麾下諸將的討論。雖然不知不覺間,已年過六旬,但大宋朝的這位觀文殿大學士、判太原府、建國公,仍然可以左牽黃右擎蒼,騎馬馳騁。至少在表面上,對於人生的大起大落,他毫無介懷之『色』。當年他曾經是一國的宰相,所能調動的兵馬何止十萬,而如今,他麾下的太原兵與段子介的三千定州兵合起來,亦不過八千餘衆,其中騎軍更是不滿千人,絕大部分甚至連禁軍都不是。而他用以統兵的名號,竟然是可笑的太原都總管府都總管!須知此刻他是身處千里之外的遼國易州境內,離太原府隔着一座太行山!

但呂惠卿終於是不甘於寂寞的。就算僻處太原,縱使明知再返中樞的希望渺茫,與遼國的大戰,他也不想錯過。若不能在汴京運籌帷幄,那至少也希望能與契丹人決戰於兩陣之間。在高太后崩駕後,對於小皇帝,呂惠卿的確免不了還有幾分幻想,不過對他來說,最重要的還是那種站在時代中央的感覺。

此時他麾下的將領分兩列而座。

他左邊坐的是段子介與他定州軍中三名大將李渾、常鐵杖、羅法——雖然此三將被人譏爲“生平百戰,未嘗一勝”,但的的確確都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李渾是從深州的修羅場中撿回一條『性』命,逃回定州之後,被段子介委以重任,指揮他的“神機營”,包括三百名火銃兵,三百名弩兵,三百名弓箭手,一百名刀牌手、一百名長槍兵;常鐵杖與羅法則是隨段子介經歷過不知多少次的敗仗,從唐河之敗中死裡逃生,常鐵杖是段子介的右軍主將,麾下也有一千餘步軍,羅法則統率着定州兵左軍的三百騎馬軍。

而在呂惠卿的右手邊,則坐着太原兵的六名主要將領,自都校衡武以下,依次是步羽、符勵、楊子雄、葉角、白十二等五名指揮使,這都是他親自簡拔,即使在民風剽悍的河東路,都久負“奇士”之名的驍將。

此刻,從左右兩邊諸將的話語中,呂惠卿漸漸嗅到了一絲火『藥』味。

事情的起因是因爲一天前太原兵的那場慘敗。

從接到宣臺的文書,讓段子介的定州兵聽命於呂惠卿至今,不過二十餘日,但兩支軍隊之間的矛盾,便已經漸漸難以控制。這倒不是因爲段子介桀驁難制,呂惠卿雖然是“逐臣”,但他官爵之高,別說區區一個段子介,就算石越,也要禮遇三分,況且段子介還是頗識大體的,而呂惠卿也知道段子介是簡在帝心的人,對他也並不全以下屬相待。兩人雖然談不上多麼合得來,但至少也不會鬧出什麼問題。

問題出在兩軍的將領之間,太原諸將新來河北,銳氣正甚,接到宣臺文書,便急欲出兵,哪知道定州諸將吃敗仗吃多了,遠沒有太原諸將來得那麼熱心,段子介便提出要先派小股騎兵試探一下易州虛實,衡武等人則覺得遼國大軍都在深、瀛之間,這是多此一舉,呂惠卿雖然最後採納段子介的建議,但雙方第一次接觸,便落下了嫌隙。

此後羅法率軍先進易州,與易州遼軍稍稍接戰,便退了回來。不過他探得遼軍似乎嗅到了一點什麼,在易州增加了兵力,如今遼軍在易州總計大約有一萬兵馬,其中在金陂關有一千漢軍把守,在易州則有三千契丹騎軍,六千餘漢軍左右。

得到這個情報後,段子介便力主持重,因爲宣臺的命令賦予了呂惠卿極大的自主權,段子介堅稱以八千之衆對九千遼軍,毫無勝算,既然不可能攻下易州,倒不如暫且在定州練兵,因爲太原兵與定州兵從未協同作戰過,連組成一個大陣都有困難,倒不如趁此機會『操』練,靜待河北戰場發生變化,再謀他策。反正宣臺也不會指望他們這八千偏師能有所作爲。

但這件事情,太原諸將如何肯答應?他們越過太行山來河北,當然是希望能建功立業的。不立軍功,如何升遷?衡武名爲“都校”,實際上只是一個致果校尉,在禁軍中只算一個營將,而他做致果校尉已經做了快十年了!從三十多歲熬到了四十多歲,但由正七品上的致果校尉至從六品下的振威副尉,是武官升遷路上有名的四道大坎之一,衡武又不在禁軍中,若沒有軍功,此生也就是老死此位了。

故此太原諸將都力主進兵,以爲遼兵雖多,契丹兵不過三千,其餘漢軍皆不足慮。雙方言語不和,便爭吵起來,難道便有些互相譏諷之語,雖被呂惠卿與段子介彈壓下去,但嫌隙就更深了。

最終呂惠卿也以爲到了定州若按兵不進,無法向小皇帝交待,終於還是決定進兵。但他心中也有疑慮,所以到了易州之後,段子介獻策在孔山紮營,呂惠卿便順水推舟答應下來。這孔山倒談不上多麼高峻,以險峻來說遠不如易州境內的狼山[1],但狼山離易州遠了一點,而孔山北距易州城不過五十里,中間隔着三條河:子莊溪、易水、鮑河,背後離遂城、樑門也不過三四十里,萬一大事不好,還可以往鐵遂城、銅梁門逃跑。

但爲了此事,雙方又爭吵了一次,太原諸將以爲定州諸將畏敵如虎,言語間很不客氣,若依他們的意思,至少要北進到易州西南三十里外的太寧山方可。

最終在孔山紮下營寨之後,衡武便要求親自試探一下遼軍虛實。於是他和步羽一道,率領太原軍中六百多名騎兵,北渡易水,與遼軍在易水北岸大戰了一場,結果是拆損了七八十名騎兵,倉皇敗走。好在幾條河上都有石橋,遼軍爲了自己行動方便,也沒有毀橋之意,衡武總算逃回了寨中。

敗仗之後,歇了數日,衡武與太原諸將又謀劃報仇之策,沒想到沒等他們去攻打易州,易州的遼軍或許是覺得孔山駐紮着這麼一支宋軍也很難受,竟然主動出擊了。遼軍出動了三千馬軍與兩千漢軍,來攻打孔山,段子介與太原諸將力立扎寨山上,等着遼軍來打,但衡武卻以爲山上寨中沒有水井,必須由山下汲水,萬一被遼軍斷了水源,後果也不堪設想,力主下山應戰。雙方爭論不休,最終呂惠卿只得下令,由衡武率太原兵下山應戰,段子介的定州兵在山上守寨。

結果衡武率五千太原兵出擊,背鮑河結陣,與遼軍激戰,雙方苦鬥一個時辰,衡武的方陣被遼軍衝破,雙方陷入混戰,若非他那五員指揮使拼命死鬥,羅法又率騎兵出寨接應,五千太原兵很可能就葬送在鮑河邊上了。此戰宋軍戰死五六百人,受傷者上千人,孔山也爲遼軍所圍。並且果真如衡武所言,遼軍立即斷了他們的汲水道。

然而不知爲何,今日上午,遼軍突然解圍而去。探馬來報,至少有兩千漢軍奔赴金陂關,這讓呂惠卿與段子介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從遼軍的動靜來看,顯然是金陂關有警,但無論如何,兩人也不知道那兒能出什麼狀況?金陂關以西的地區,都在遼人控制當中。不管怎麼說,金陂關乃是防範太同的敵人攻打幽州的重要關口,遼軍既然去加強防備金陂關的防備,多半便是西京道有變,或是有部族造反,或是出了兵變……但不管是出了什麼事,對宋軍來說,都是好事無疑。

因此,探得無誤後,呂惠卿連忙召集諸將商議應變之策,但顯然太原諸將與定州諸將之間的怨氣,是越積越深了。定州諸將對太原諸將之前的嘲諷念念不忘,覺得他們吃了一個大敗仗是不聽良言咎由自取;而太原諸將則認爲是定州諸將救援不力,方有此敗,若能早點增援,說不定還可以擊敗遼軍。

雙方說得幾句,便開始互相冷嘲暗諷,定州三將中,李渾倒還罷了,常鐵杖人如其名,是個暴躁脾氣,出口就要罵娘;羅法『性』格陰沉,表面上不動聲『色』,但每句話都夾槍帶棍,讓人聽了不禁火冒三丈,可惡猶過於常鐵杖。而太原六將中,除了衡武外,其餘五人都不擅言辭,只能幹聽着衡武與羅法鬥嘴,一個個被羅法譏諷得額上青筋都暴出來了,卻是一句話都『插』不進去。只能幹瞪着眼睛,咬得牙齒咯嘣作響。

定州三將的這種態度,呂惠卿原本也曾疑心或是段子介有意指使,但二十來天的接觸,呂惠卿很快就明白了這其實只是段子介“御下無能”,這三人對呂惠卿本人十分尊敬,必須雙方身份確是天壤之別,但常鐵杖與羅法可以說皆起自草莽,從軍未久,更不曉官場禮儀,而段子介對二人又十分縱容,故此說話才全然不知檢點,每每讓段子介十分爲難。相比之下,李渾就要拘謹知禮許多。若這些人真是呂惠卿麾下,他自能輕易調教得讓他們規規矩矩,但他們既是段子介的部屬,所謂“打狗要看主人面”,他客軍遠來,段子介的三分薄面還是要給的,呂惠卿只得優容一二。

但脣槍舌劍當中,雙方的意見倒也分明,衡武與太原諸將主張既然形勢有變,就當繼續留在孔山牽制易州守軍,甚至用馬軍主動『騷』擾遼軍;而定州三將則認爲形勢不明,孔山非可久守之地,不如趁勢退兵,或者轉而攻打東邊的容城[2]。

呂惠卿聽他們爭了半天,終於喝止衆人,將目光轉向左邊的段子介,問道:“段定州以爲如何?”

段子介連忙起身,正要答話,卻聽帳外有人高聲喊道:“報!”衆人都怔了一下,便見呂惠卿的一個親信護衛掀開帳門入帳,單膝跪倒,稟道:“稟建國公,段定州派出的探子回來,稱有要緊軍情稟報,正在帳外候令。”

段子介朝呂惠卿欠了欠身,見呂惠卿點頭答應,連忙快步出帳。

衆人也不知何事,皆在帳中相候,未過多久,便見段子介回到帳中,在呂惠卿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又遞出一封書信來,交給呂惠卿。呂惠卿瞄了一眼信封,便面『露』訝異之『色』,拆開看了,點了點頭,便即起身說道:“今日姑且散帳。”

衆將都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但也無人敢問,只得行禮退出帳中,各自散去。定州三將中,李渾已經算是後來的,常鐵杖與羅法卻是結拜的兄弟,兩邊交情也是泛泛,散帳之後,常鐵杖與羅法結伴離去,李渾的坐騎卻是拴在另一處,他正自去取馬,卻見段子介已騎了馬過來,見着李渾,便笑道:“李寨主速取了坐騎,隨我去處地方。”

李渾微微一愣,也不多問,連忙取了馬過來,卻見段子介身邊一個隨從也沒有,見他過來,駕的一聲,便即縱馬出寨,往山下馳去。李渾嚇了一跳,連忙躍身上馬,緊緊跟上。

下山之後,便見段子介轉而向東,朝狼山方向馳去。李渾更是納悶,但段子介不說話,他也不問,只是跟在他後面疾馳。自孔山至狼山不過約三十里,兩人快馬加鞭,不過幾刻鐘的事。二人快到狼山之時,段子介突然又轉了個彎,朝狼山後面的一個村莊馳去,其時兩國交戰,宋軍一入境,易州境內的遼國百姓,也大都逃到易州城中避難。除了比偏僻的山區,易州城以北的村莊,大都罕見人煙。

李渾進村之時,略一打量,便知道此村多半是獵戶聚居之所,他雖然不知道段子介爲何至此,但見這村中居然也空無一人,正大感驚訝,卻見段子介入村之後,舉目四顧,瞧見村中最大的一座院子,再不遲疑,便往那院子跑去,到院子前面,翻身下馬,將坐騎拴在院子外的一棵棗樹上。李渾一頭霧頭,也跟着下馬,方將馬拴好,卻見院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身着白裘男子自院中走出,見二人,抱拳問道:“來的可是段定州麼?我家昭武等候多時了!”

“昭武?”李渾大吃一驚,卻聽段子介高聲罵道:“好個吳鎮卿,鬧個鳥玄虛,架子倒是不小。”

“吳鎮卿?!”李渾此時真的連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1]?即狼牙山。

[2]?注:此容城爲遼國之容城。非宋境之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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