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與昔一何殊勇怯

接下來的兩天,安平的滹沱河兩岸,再無戰事。但在南岸的雲翼軍與龍衛軍中,卻全是一片緊張而忙碌的氣氛。即使是种師中,心裡面也是知道雲翼軍的戰鬥力的,因此並不敢掉以輕心。而對於這兩支宋軍來說,最大的問題莫過於船隻。儘管事先有所準備,但他們到底不可能將船隻從冀州扛到安平來,但深州卻已是殘破不堪,深州之戰時,遼軍甚至將附近的樹木都砍得差不多了。兩軍都得去束鹿一帶徵船,滹沱河畔,原也有一些漁村,若能找到現成的小船,順流而下,對岸的遼軍,也沒什麼辦法阻攔。

這兩日間,劉延慶無事可做,便也跟着田宗鎧、仁多觀明一道,在深州四處閒逛。仁多觀明有個親兵,叫劉審之,是他父親守義公仁多保忠送給他的,就是深州人氏,此時便做了三人的嚮導。但這個時候的深州,其實真是沒什麼好逛,到處都是浩劫之後的慘況,讓人不忍目睹。但令劉延慶驚奇的是,他原本以爲深州會變成渺無人煙,可是,戰爭還沒有結束,竟然已經有一些百姓重返家園。

這些百姓大抵都是當初冀州、永靜軍一帶有親戚的,逃難到了那一帶之後,便不再南逃,待到宋軍收復深州,他們便迫不及待的回來了,趕着在自家地上,種上小麥。這樣的韌『性』,令人動容。還有一些人,則是附近冀州等地的富戶僱來的傭工,這些人,也已經開始迫不及待的來搶佔無主之地。

但不管怎麼說,這片土地,以令人驚訝的速度,在重現生機。

這些重返家園的百姓的生活,都是很困苦的。宋廷可能會最後免掉當地幾年的賦稅,但是幾乎不可能給予更多的幫助。在這方面,不管是新黨、舊黨還是石黨得勢,他們都是同樣吝嗇的。不過,對於這些百姓來說,只要官府不來添『亂』,這種程度的困難,他們仍能頑強的活過來,甚而在幾年之後,又會有點小康的模樣。

所以,說起來劉延慶會覺得唐康的確是個好官。他聽到田宗鎧說起這事後,竟然讓田宗鎧與仁多觀明去給他們見着的這些百姓送些糧食。此時王厚的中軍行營就設在武強縣,不過王厚肯定是不會多管閒事的。傳聞中石越去了東光,大概也沒有空來理這些小事。而本來這也不關唐康什麼事,但他卻還是管了這樁閒事。所以,就算這一天,田宗鎧一路上都沒口子的說唐康的好話,劉延慶也覺得理所應當。儘管他心裡面還是很害怕唐康。

不過要送完給十戶人家的大米,卻也不是很輕鬆的活計。對劉延慶來說,雖然知道是善事,但別人做他自是不吝讚美之辭,輪到自己的話,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過既然被田宗鎧拉上,他卻也無法拒絕,更讓他心裡暗暗叫苦的是,他本想讓屬下幫着扛糧食,卻被田宗鎧一口拒絕,他們三個人,就由劉審之領着,找雲翼軍借了幾頭騾子,馱了整整兩千斤的大米,到處去送糧食。天可憐見,這十戶人家,絕對是住得七零八散,天各一方。

虧得田宗鎧與仁多觀明,一個是侯府世子,一個是公府的公子,做起這種事來,還興致勃勃。劉延慶卻真是一路暗暗叫苦,田宗鎧的心思是反正是軍糧,唐康又沒說給多少,自然不用客氣,越多越好。可是有了這些騾子和大米,他們的速度未免便變得有若龜行。奔波了整整一個上午,劉延慶已餓得肚子前背貼後背,居然才送完一半。他去看仁多觀明,也是有些禁受不住,只是咬牙不說話。惟有田宗鎧健壯如牛,居然在馬上高興的唱着曲子詞。

好不容易,劉延慶遠遠望見一座小廟,真是如見着救星一般,趕緊說道:“兩位兄弟,走得半日,且去那邊小廟中稍歇片刻,吃點乾糧如何?”

仁多觀明張張嘴,沒說話,那個劉審之卻是十分識趣,在旁說道:“致果將軍說得不錯,依小的看,不到黃昏怕是送不完了。若不吃點東西,一來難耐,二來去那些個百姓家,家徒四壁的,讓他們招待,不好意思。”

田宗鎧聽他這麼一說,亦覺有理,方纔點頭笑着答應:“還是你想得周全。”

當下四人縱馬改道,到了廟前,才發現是一座廢棄的關公廟。大宋真宗皇帝,曾經下詔天下崇祀關公,至紹聖之時,天下關公廟也已十分常見。四人下得馬來,劉延慶正想着要吃乾糧充飢了,誰知那劉審之變戲法似的,竟然弄出兩條羊腿來,還有幾壇果酒,真是讓衆人又驚又喜。當下劉審之便在廟前生起來火來,服侍着三人一面喝酒一面吃烤羊腿。

吃得半飽,劉延慶不由頗爲羨慕的對仁多觀明笑道:“全託仁多兄弟的福,這般懂事的親兵,不曉得兄弟從哪裡尋來的……”

仁多觀明喝了一口酒,笑道:“若非是家父所賜,便送給哥哥了。”

田宗鎧卻在旁邊笑道:“哥哥的那個孫七亦不錯呀?”

“孫七?”劉延慶愣了一下。

“哥哥還不知道?”仁多觀明笑道,“好本領。那日渡河,虧他救了我好幾次。”

劉延慶更加驚訝,“我卻不曾聽他提過。”

“那就更加難得了。”田宗鎧笑道,“別的還好,就是好力氣。昨晚我聽雲翼軍的人說,他們比開硬弓,孫七一氣開弓二十四次!我才能開二十次,那個劉法能開二十三次,便是姚昭武,聽說年輕時也便能開二十五次!”

“果真如此厲害?”劉延慶還是不太敢相信。他自己開硬弓,一氣最多能開十五次,在軍中已是很值得誇耀了。

“哥哥不知道,他不是哥哥的部將麼?”這下輪到二人吃驚了。

劉延慶笑着搖搖頭,道:“他是慕容大總管的牙兵,要不然,我便也送給兩位兄弟了。”

“當真?”田宗鎧笑了起來。“既有哥哥此話,我便放心了。回去我便找唐大哥說了,將他留下來。”

仁多觀明笑道:“此番慕容大總管讓哥哥過來,算是虧大了。姚昭武要留下劉法,唐康時又要留下孫七……”

“兄弟說什麼?”劉延慶真是嘴巴張得合不攏來。

“原來哥哥這也不知道。”仁多觀明笑道:“當日我們渡河,姚昭武便想要劉法來統領那三百人,是尉收殺出來,他纔沒機會。但我們聽說,姚昭武已經打定主意要留下劉法了,還要簡拔他在姚昭武的直屬馬軍中做副將。”

大宋軍制,每個軍都有直屬的騎兵一個指揮,似雲翼軍這種部隊,這個直屬馬軍指揮,常常就是軍中最精銳的部隊,劉法不過一個陪戎副尉,根本沒有資格擔任此職。但是如果姚麟有意關照,變通之法自然有的是。劉延慶雖然不喜歡劉法,但也談不上什麼恩怨,原本劉法有此機緣,也與他無關。但這時候聽到這些事情,他心裡面卻總是有些不舒服。冠冕堂皇的說,他也算是帶人來求援,援兵未至,姚麟已想着挖他的牆角,這事自是有失厚道。不過劉延慶心裡知道,這不是他不舒服的原因。

不過,他也不想讓田宗鎧與仁多觀明覺得他小器,仍是勉強笑道:“這亦是劉法的機緣。只要能大軍能殺過滹沱河,解了慕容大總管之圍,便是這些人全送給姚昭武,也沒甚麼要緊。”

“這個卻要虧了唐大哥在此了。”田宗鎧道。

“此話怎講?”

仁多觀明接過話來,放低了聲音,說道:“哥哥有所不知道,便是一直到此時,宣臺的折遵正也是反對速戰的。折遵正一直認爲遼人是隻佯退,誘我追擊。我軍不動,遼軍便不會動。而耗得越久,遼國國力損耗越大。若依折遵正之說,這一戰,不僅要打得遼軍損兵折將,還要打得他財庫空空。”

“那爲何?”這些事情,對劉延慶來說,便算能令他十分好奇的“秘辛”了。“不是聽說石丞相十分信任折遵正麼?”

仁多觀明伸出一個手指,指了指天,低聲道:“朝廷不許。”

吃了一口肉,又說道:“便是王大總管,聽說亦不想速戰。故每每下令,都是‘持重’二字。不求有功,先求無過。不過除此二人,宣臺之中,皆主速戰。李祥、何去非等人,都怕遼人跑了。打幽州不好打,投石機也好,火炮也好,攻城都要有石彈,但幽州城下無石材。故此個個都想着在河北殲敵。不過依我看,打贏了河北一仗,還是會打幽州。朝廷肯定會想,西軍來一趟河北亦不容易……”

劉延慶本來凝神聽着,這時候不由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仁多觀明又笑道:“不過哥哥大可放心,有唐康時在,和韓寶這一仗,那是打定了。唐康時想做的是李衛公、侯君集,出將入相。在朝中,他已經是能臣了,所缺者,一進士及第。康時生平自負,不肯考進士,不屑應制科。本來本朝以蔭官入仕的名臣也有不少,唐康時也不比那些人差。可他偏還想着立軍功,旁人是想以軍功封侯,他卻是想以軍功證明自己。我看子明丞相未必不知他心思,這也是有意成全他。如今便是他最好的機會,他豈肯失之交臂?”

田宗鎧卻笑道:“依我看,唐大哥也配得上這軍功。”又問道:“李衛公我知道的,侯君集又是何人?”

劉延慶也搖搖頭,望着仁多觀明。仁多觀明倒也不以爲怪,因李衛公李靖,在宋代地位極高,他的兵法是當時武人必讀之書,二人自是知道,侯君集在唐時雖與李靖齊名,可武人未必讀唐史,不知道也正常,因笑道:“侯君集亦是唐太宗時的名將,也做過宰相。”

田宗鎧驚訝的問道:“也做過宰相?原來李衛公也拜過相麼?是樞密使麼?”

仁多觀明笑道:“非也,那時還不曾有樞密使這官,唐太宗時武人亦可以做宰相。”

這劉延慶與田宗鎧二人卻是從未聽過,當下都不勝豔羨。不過羨慕歸羨慕,田宗鎧想了想,還是說道:“怪不得唐時有藩鎮之禍,說書的也說五代百姓之慘。家父時常說,武人便連親民官,最好也不要做,還是專心帶兵好。果然還是本朝之制,遠勝於唐。[1]”

劉延慶與仁多觀明亦點頭稱是。

仁多觀明雖然年方十五,又是党項人,但仁多家自入宋以後,便生怕宋人瞧不起自己,家中子弟,除了習武之後,更要延請名師學文,如仁多觀明,自小便出入白水潭,所拜的老師,莫不是當世大儒,加之他天資聰穎,因此頗有些學兼文武的模樣,仁多保忠雖然不指望他能中進士,但其學問比起劉延慶、田宗鎧之流,真有天壤之別。

三人又扯些閒話,吃飽喝足,方打算起身。仁多觀明突然瞧了一眼廟中的關公,忽發奇想,笑道:“難得我三人在此相聚,此處又是關公廟,何不便在此處,結拜爲異姓兄弟?”

自五代以來,軍中結拜,便甚風行。劉延慶自是求之不得,田宗鎧聽了也極是高興,三人便進廟中,拜了關公,敘了排行,方起身離去,繼續送他們的糧食。如此又是一個下午,直到戌初時分,三人才回到營中。

回營之後,劉延慶便隱隱感覺營中的氣氛又有些變化,似乎更加緊張。但他也不以爲意,辭了田宗鎧、仁多觀明,自回帳中歇息。方到帳前,卻見孫七正等在帳外,他又看了一眼孫七,怎麼也不相信此人是一氣能開二十四次強弓的壯士,心裡不由搖了搖頭。卻見那孫七快步過來,稟道:“致果可回來了,唐參謀遣了人,讓致果一回營,便速去帳中相見。”

劉延慶一怔,詫道:“可知道是什麼事麼?”

“這卻非小人所知。”孫七稟道,“不過,雲翼軍忙得不可開交,許多人都在擦拭兵器,怕是又要渡河了。”

“這般快法?!”這一日下來,劉延慶盡是聽到些令他驚訝的消息,這時也不敢耽誤,隨便進帳擦了一把汗,便連忙前往唐康帳前聽令。

到唐康帳前,倒未久等,方一通傳,唐康便傳他進帳。進去之後,劉延慶才發覺田宗鎧、仁多觀明都在,唐康正埋首看着一幅地圖,劉延慶行禮參見,他頭都沒擡,只是說道:“劉將軍今日不在,某與姚、種二位將軍已經定策,明晨便即渡河,與韓寶決一死戰。”

唐康這例行公事的一句話,便表示他已經盡到對劉延慶的禮數了。當然,劉延慶心裡也知道,這點點面子,也不會是給他劉延慶的,而是給慕容謙的。他只能訥訥說道:“想不到姚老將軍與種將軍準備得這麼迅捷,左軍行營上下……”

劉延慶話還沒說完,唐康已經打斷他,“不是準備妥當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啊?”劉延慶一時沒有聽懂。

“下午接到急報,陽信侯與耶律信戰於河間,我軍不利。張整的鐵林軍中了耶律信的誘敵之計,若非苗履率宣武一軍增援,從此就沒有鐵林軍了。戰報稱耶律信麾下,有五千黑甲軍,重甲長矛,他們的長矛較鐵林軍的長槍還要長上許多,善於衝陷。遼軍先以輕騎佯敗,誘鐵林軍追擊,然後以黑甲軍出奇不意衝擊,鐵林軍陣腳大『亂』。若非宣武一軍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直娘賊,到處都是黑衣軍,遼人到底有多少黑衣軍?還各不相同!”

唐康恨恨罵道,又說道:“看起來遼人還有殺手鐗。步軍與之作戰,仍要步步爲營,憑着強弩利弓火器與之相抗,劉將軍回去後,也要請橫山蕃軍多加提防。”

劉延慶口頭應是,心裡卻是苦笑。橫山蕃軍可不是禁軍,哪來的強弩和火器?

“陽信侯已經退回河間府,這番失利,想要奪回君子館,扼制官道,便已是水中月、鏡中花。何畏之收得了樂壽,卻又按兵不動,我看河間諸將,根本是在搖擺不定。想擊敗遼軍,奪回官子館,控制官道,力有不足;欲擊饒陽而置遼主、耶律信不顧,又心有不甘。如此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唐康若不是顧忌着田烈武這層關係,早已經破口大罵,“某與姚、種二公相議,皆以爲欲以河間之兵留遼主與耶律信,難矣。求人不如求己,倒不如我們自己死戰,若得渡河,牽制住韓寶,則遼主與耶律信終亦不能棄之不顧。”

唐康說到這裡,突然擡頭,一雙銳利的眸子盯着劉延慶,惡狠狠的說道:“明日一戰,有進無退!姚老將軍要親率先鋒渡河,唐某要鎮守中軍,不能爲先鋒,然爲鼓舞士氣,劉將軍與我麾下諸校尉,皆要入先鋒營,爲士兵表率!”

劉延慶心中一寒,顫聲應道:“遵令!”

唐康又凜然說道:“明日某執寶劍於河南,有敢退逃者,立斬不赦。吾輩要麼於安平痛飲高歌,要麼忠烈祠相見。君等若全部戰死於滹沱河之北,康亦當自刎於滹沱河之南以報之,絕不相負!”

劉延慶已經完全不敢去看唐康那瘋狂而冷酷的眼神,甚至喉嚨幹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紹聖七年九月二十五日。

這一年中,劉延慶已經經歷過許多次的激戰。做到橫山蕃軍都參軍後,他本以爲此生應該不會再害怕那樣的激戰了。他記得他曾經有幾次,似乎是忘記過害怕的。

但他很快就知道自己錯了。

開始發生的一切,與二十二日發生的戰鬥,幾乎沒什麼兩樣。只不過劉延慶被姚麟安排在先鋒營,而不是河對岸的高臺上觀點。遼軍也不會再被宋軍的弩機殺個措手不及,不過雲翼軍也自有他們的辦法,軍中的工匠改造了幾百枚的霹靂投彈,幾十名宋軍前鋒渡河之後,不待遼軍趕到,便縱馬狂奔,到處扔擲這種霹靂投彈——點火之後,這種改造過的投彈,並不會爆炸,而是放出加了各種稀奇古怪東西的濃煙,這本是在擁霹靂投彈之前,宋軍就已經掌握的技術,這時候他們又拾了起來。

很快,數裡之地,濃煙瀰漫,任何人只要吸一口這種煙霧,都會被嗆得眼淚鼻涕齊流。老天作美的是,天空中,竟然一點風都沒有。

趕到的遼軍被這濃煙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派小隊人馬穿過濃煙來偵察,嗆得眼睛都睜不開的遼軍方出濃煙,便被宋軍用強弩一陣猛『射』,只餘下幾匹戰馬跑了回去。

然後遼軍開始漫無目的『射』箭,但這不會有什麼作用。劉延慶甚至還聽到遼軍軍中類似於唸咒的聲音,這多半是他們隨軍的巫師——劉延慶也不知道遼人叫做什麼,不過他知道遼軍軍中都有這樣的人存在,既要作法佔卜,同時也是軍醫與獸醫——在作法。大概遼人以爲這是宋人施了什麼妖法。

也許是遼人巫師的咒語開始見效,當然,更有可能是突然颳起的那陣大風起了作用,濃煙很快散去——時間短得可憐,宋軍先鋒的陣形都沒能完全列好。

但宋軍也應該知足。若這陣風早來一會,他們的處境會更加困難。

然後就是血戰。

幸運的是,這次來的不是彰愍宮,原因大概是因爲東邊龍衛軍選擇的河段,離安平更近。但不幸的是,這次遼軍來的兵力更多。

姚麟的戰術十分簡單。就是要設法將遼軍拖入混戰之中。讓優勢的遼軍往來進退,一次次向宋軍『射』出密集的箭雨,對於被迫背河列陣的宋軍來說,是難以承受的。自古以來,都是騎兵利平坦,步軍利險阻,若是陷入這樣的戰鬥中,那麼遼軍的優勢得以充分發揮,而云翼軍卻還不如一支步軍更有戰鬥力。

因此姚麟不惜冒險削弱陣容的縱深,分薄自己本已有限的兵力,將先鋒營分成左中右三軍。左右各兩個指揮,中軍包括第一營的一個指揮、軍直屬一個指揮、敢戰士一個指揮。他親自指揮中軍,而由魏瑾指揮左軍,尉收指揮右軍。然後同時猛攻遼軍的中央與兩翼,迫使遼軍無法使用他們最喜歡的中軍佯敗,兩翼包抄戰術。

遼軍很快就知道了宋軍的意圖。可能是自恃有着兩敵於宋軍的兵力,儘管他們本可以一邊後撤一面向後方『射』箭,耐心的讓宋軍落入他們擅長的騎『射』戰中,可結果遼軍還是毫不猶豫的就接受了挑戰。

而讓遼人意想不到的是,宋軍在這場戰鬥中,竟然佔到了一些事先沒有人想到的優勢。

這隻遼軍是由宮分軍與較精銳忠誠的部族軍組成的聯軍,他們的武器五花八門,而其中差不多有三分之二,使用的是馬刀,而云翼軍除了武官以外,卻全部是統一的長槍。

契丹人大概已經好久沒有接受過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精銳騎兵部隊的挑戰了。

所以他們有些忘記了,在混戰格鬥之中,直刺的長槍相對馬刀之類,有着很大的優勢。遼軍的騎兵們總是能巧妙的周旋到自己更趁手的一邊,一次次從馬上用長刀揮出完美的弧線,砍向右側的敵人,大部分時候這是沒錯的,尤其只是面對他們以前那些裝備簡陋的敵人來說,更是如此,那往往意味着一個敵人的死亡。但是,當他們的長刀砍在雲翼軍精良的鎧甲上時,宋軍卻往往只是受一點傷,就算是把他們砍下馬去,他們也依然活蹦『亂』跳。儘管那一定會疼得要死。

而相反的一面,當身邊高速衝過的雲翼軍將長槍刺向遼軍之時,戰場之上,立時就會多出一具屍體。

這甚至是宋軍也沒有想到的。因爲這也有相當程度的運氣,雖然遼軍的兵制決定了士兵們擅用的兵器難以統一,可是幾近三分之二人使用馬刀,卻不能說完全與運氣無關。

雲翼軍的士兵們,被遼軍砍得殘不忍睹,可是戰場之上,更多的卻是遼軍的屍體!

雖然很多雲翼軍士兵也缺少經驗,他們總是刺得太用力,結果長槍扎進敵人身體後,用一隻手抽不出來了,然後要麼不得不棄掉武器,要麼就是『露』出破綻,結果捱上遼軍狠狠的一刀。

劉延慶就親眼看見幾個這樣的宋軍,他們用盡全力的衝殺,當他們手中的長槍洞穿遼人的身體後,他們卻拔不出來了。但戰場之上,不會給他們時間,稍一猶豫,後背上就會捱上重重的一刀。

儘管佔到意想不到的便宜,可是遼軍的兵力優勢還是足以彌補這一切。

一旦到了戰場上,劉延慶求生的**,就會讓他擁有壓倒一切的冷靜。他親眼看到左突又殺,又吼又叫的劉法被幾個遼軍圍攻,身中至少受了五六處傷;還有姚麟,儘管穿着與尋常士兵一樣,可他的年紀就是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劉延慶離他離得遠遠的,這老頭身上至少有三處刀傷,一處槍傷,可是生怕遼軍不知道他似的,每一次衝殺,都要大吼“忠烈祠見”,嗓門之大,幾裡之內都聽得清清楚楚。若非是一堆親兵拼死護着,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雲翼軍的人都是些瘋子。

戰場之上,到處都是“忠烈祠見”的吼聲。每一次砍殺,每一次高速的衝刺,他們都會大喊!

這可真他孃的不吉利。還有些人,被砍下馬後,居然點燃霹靂投彈就扔。劉延慶恨得破口大罵,在這種混戰之中,『亂』扔這玩意,是會炸到自己人的。

他可一點也不想和他們忠烈祠見,就算是去弔祭也不想。他不喜歡死人多的地方。

他始終注意與孫七、田宗鎧、仁多觀明在一起,互相援手,他也不喜歡刀刺,其實長刀也是可以刺殺的,只不過要練習,那些遼兵喜歡砍殺,一方面是一種習慣,另一方面,也是因爲相比而言,砍殺不會『露』出更多的破綻給敵人。只要你耐心的與敵人周旋,等到敵人到了你的右側再出招,就不會『露』出破綻。而刺殺就不同,爲了借力,你必須要低頭彎腰,如果沒刺中,很可能後腦勺上就會被人來一下。

所以劉延慶總是很有耐心。而且遼軍的裝備也是因人而異的,他們的盔甲都是自備的,有些人很好,有些人很差,一刀砍下去,也是會死人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那麼不要命呢?

不管唐康在滹沱河如何拼命的擂鼓,不管身邊如何到處都刀槍碰撞,血肉飛濺,戰馬嘶鳴,喊殺震天,劉延慶都會一直在心裡默唸着,讓自己冷靜,冷靜。

那種竭嘶底裡的“忠烈祠見”,尤其是從姚麟這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口中一次次喊出來,的確是會讓人抑制不住的熱血上涌,不顧一切的。劉延慶幾次都幾乎要控制不住,想要衝到姚麟身邊,與他一起並肩做戰。

在他身邊,田宗鎧、仁多觀明早已經殺紅了眼。不過幸好還有那個孫七,他居然是用劍!這可真是罕見。不過想到他是標師出身,也就不足爲奇了。不過劉延慶算是親眼見識到了他的武藝,他很象個訓練有素的騎兵,儘管他的兵器比別人都短許多,這在戰場上本來是一個極大的劣勢,但他總能準備的抓住瞬間的機會,一劍刺入敵人的胸膛,不深也不淺,足以致命,又能迅速的拔出劍來。

難得的是,這傢伙也很冷靜。就象是一羣廝殺的狼羣中的一隻豹子。他時時刻刻記得不離田宗鎧,替他擋住背後的攻擊,如果田宗鎧和仁多觀明衝散,他會馬上設法把他們聚起來。

這讓劉延慶輕鬆許多。自從三人結義之後,不管是從感情還是從利益上,劉延慶都衷心的不希望這兩人有事。

至於劉延慶自己,他覺得自己更象是一隻被捲入狼羣混戰的狐狸,只是竭力全力的保護自己的生命而已。這個簡單的目標,已經讓他筋疲力盡。

在戰場上,時間的流逝是不知不覺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劉延慶感到一陣輕鬆。

他這時纔有心力來觀察整個戰場,這才發現,不知道何時開始——遼軍開始退卻!

身邊的田宗鎧、仁多觀明吼得更加高興了,得勢不饒人的開始追殺遼人。而劉延慶卻只覺得一陣輕鬆。

他又活下來了。

他四下張望,觀察着這個他們開始勝利的戰場,卻意外的發現劉法——他倒在一個遼兵的身上,胸口還『插』着一杆長槍。

這一刻,劉延慶彷彿被雷擊中。

他跳下馬去,快步跑到劉法的跟前。望着這個人,這個心高氣傲,才華過人卻命運不濟的袍澤。他一點也不喜歡他,站在他屍體的面前,他也這樣說。

但是,劉延慶仍然覺得雙眼模糊了。

第十一節第13章 一夜大雪風喧豗(三)第5節 學術與政治上(2)第十二節第十章第7章 下15 汴京杭州3第23章 熊羆百萬臨危堞第22章 君王有意誅驕虜第27章 臣憂顧不在邊陲第6節 下第6節 白水潭之獄下(02)第1節 熙寧二年下(02)第三章第33章 山河百戰變陵谷第1章 一聞戰鼓意氣生第2章 廟堂無策可平戎第二十七節第10章 下第1章 下15 汴京杭州4第9章 國須柱石扶丕構第八章第二十九節第3節 下第15章 天機雲錦用在我第4節 集英殿風波中(01)第八章第6節 白水潭之獄下(01)第21章 雲重陰山雪滿郊第16章 莫嗟身世渾無事(三)第6章 上第6章 面如田字非吾相(四)第6章 下第27章 臣憂顧不在邊陲第30章 自古和親誚儒者第2節 聲名鵲起下(02)十字修改版緣起代序第30章 自古和親誚儒者第18章 封疆盡是春秋國第30章 自古和親誚儒者第18章 封疆盡是春秋國第二十二章第7節 下第7節 下第五章第31章 與昔一何殊勇怯第3章 下第27節 續完第17章 安漢當年一觸龍第32章 雪壓飛狐城第九章第八章第五節第7章 江上潮來浪薄天(四)第20章 關河迢遞繞黃沙第29章 誰知快意舉世無第6節 白水潭之獄上(02)第二十一章第28章 聖主如天萬物春第三章 下第29章 誰知快意舉世無第30章 自古和親誚儒者第11節第7節 下第二章第20章 關河迢遞繞黃沙(二)第16章 莫嗟身世渾無事(四)第2章 上第28章 聖主如天萬物春第10章 當年師友盡豪英第3章 誰持白羽靜風塵(三)15 汴京杭州1第5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四)第六節第33章 山河百戰變陵谷第34章 誰其當罪誰其賢第30章 自古和親誚儒者第九章第四章第16章 莫嗟身世渾無事(一)第7章 江上潮來浪薄天第5節 學術與政治上(2)第十五章第6章 面如田字非吾相(一)第15章 天機雲錦用在我第2節 聲名鵲起下(02)第7章 下第32章 雪壓飛狐城第3節 終南捷徑中(01)第33章 山河百戰變陵谷第15章 天機雲錦用在我第19章 黃金錯刀白玉裝第5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四)第15章第21章 雲重陰山雪滿郊第1章 上第15章 天機雲錦用在我(二)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