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黃金錯刀白玉裝

紹聖元年,陸月。

凌牙門。

這塊大宋朝最重要的海外領地,地處金州與黃金半島之間的海峽當中。自從薛奕經營凌牙門以來,至紹聖元年爲止,當人們提到所謂的“凌牙門”時,所指的區域早已有了許多不同的含義。它有時候指的是包括了黃金半島的最南角以南海域中由宋朝虎翼第二軍控制的大片羣島;而有時候,人們所指的,則是後來所謂的“本島”,那是一座南北四十六裡餘,東西約八十九里的島嶼,島上多山,覆蓋着大片的森林,在這座島上,有虎翼軍的港口、兵營、城寨、船塢,有薛奕的侯府,有大宋在凌牙門的所有官衙,還有市鎮、居民、寺廟、勾欄、錢莊至於它的第三個含義,亦是這個名字最初所指的地區,本島南面那個西口有岩石相對挺立的小島,如今卻很少被人們使用。那裡如今只是“凌牙門”的一個很普通的港口而已。

對於來往凌牙門的人們來說,其實也不會當真有人去追究這個名字的具體含義。在人們的心中,“凌牙門”這個名字,代表的,是大宋朝在整個南海地區的權威,是整個南海地區最爲繁忙的商埠,是從廣州至金州最爲強大的海上武力盡管嚴格來說,虎翼第二軍的軍部是設在廣州,而大宋亦有明確的法令,凌牙門所有官員、以及虎翼軍所有將士之家屬,必須居住在大宋的本土,對大部分將士而言,他們的家屬都在廣州,因此理論上來說,廣州才應當是宋朝在南海力量的真正的中心纔對。

然而,人們就是形成了這樣的印象。

而事實,也確是如此。

凌牙門就是南海的心臟。

在紹聖元年,凌牙門都督府上呈給大宋朝廷的戶籍簿上,登載的編戶齊民,已突破萬戶,其中宋人不下七千戶。僅憑此一樣,凌牙門在南海諸島,便不負其名。

在這個時代,戶口意味着稅收,亦意味着強大的武力若事有緊急,剔除老弱婦孺,凌牙門都督府亦隨時可以徵召一支萬人規模的軍隊。在此地區,這是絕對不可以輕視的武力。

不過,這裡的人口,每一年都是有規律變化的。每一年的五陸月開始,在信風轉向之後,便是凌牙門人口相對大量減少的時節,隨着一艘艘海商借着東南信風,揚帆出海,前往宋朝,凌牙門也會明顯變得清淨許多。

十餘年來,只有今年是個例外。

海商們照舊前往廣州、泉州、杭州,自西方而來的海商依舊一年比一年少今年因爲有個閏二月,陸月之時,信風已轉向四五十日,西方大食、注輦國來的海船,按理是應當漸漸多起來了,但今年陸月的情形,較之往年,卻最爲慘淡。自西而來的海船還帶來不那麼中聽的消息,至少有三艘船上的水手在凌牙門的勾欄、客店裡,宣揚他們的新聞注輦國攔截了所有途徑他們港口的海船,禁止他們繼續東行,而且,凡是船上有宋人的海船,一律連人貨帶船,全部籍沒充公。有水手還繪聲繪色的講敘他們是如何躲過注輦國的水師,歷盡艱辛纔來到凌牙門,他們又如何看到宋人的武裝商船,被注輦國的水師圍剿,抵抗、然後被俘或者沉沒。海船帶來的傳聞是真是假,無人知道。但這些船隻的確也沒有在凌牙門停留太久,而是稍作休整,隨便買賣點貨物,便啓程前往廣州

若是在往年,這便意味着凌牙門要經歷長達半年之久的蕭條。

但今年,甚至沒有多少人關心那數千裡之外的注輦國。自從去年打破三佛齊後,在南海,根本沒有幾個人相信會有誰敢挑戰大宋的海船水軍。注輦人可以在他們的港口阻斷商船,以此報復大宋,但是凌牙門的人們,在乎的卻是他們的新客人鄴國部衆、周國部衆、還有爲數不算太少的野心家們自從閏二月中旬周國公柴若訥、鄴國公趙宗漢的船隊先後抵達凌牙門後,這裡的許多人,或多或少,都發了點財。而有關鄴國與周國的新聞,亦成爲凌牙門最熱門的話題,畢竟凌牙門是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這裡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沒有到過汴京,更不知道皇親國戚長得什麼樣,過着什麼樣的生活,有不少水手,甚至在親眼見到鄴國的船隊之後,依然堅定的相信,身爲皇叔祖的趙宗漢,乃是一個身上披着龍鱗的怪物。也有人一門心思的打着周國那千餘男人的主意,已經不只有一個人跑去和柴若訥說,要求他在南邑城中劃出一塊地來,用來開勾欄

但是,位於凌牙門本島西南最高的山麓上的薛侯府內,氣氛卻沒有這般輕鬆。

“局勢不甚樂觀啊。”薛奕鎖緊了劍眉,發出無奈的感嘆。中庭之內,他麾下的幾員校尉,還有剛剛從新鄴城趕來的宗澤,都一道屏氣凝神的站立着,聽着他們的上司發牢騷。

的確是比較倒黴的。

曾經在凌牙門當過都督的太府寺卿曾布曾大人,在去年上了一道奏章,朝廷於是再次重申了一些原有的“約束”,並加進了一些新的約束。

這些約束大概包括兩種事情。

種是雖然讓人感到麻煩,但還算無足輕重的事情。包括以更加嚴厲的軍令規定海船水軍將士家屬必須居住在宋朝本土,翊麾副尉以上的在海外私自納妾生子,母子皆必須送回國內諸如此類。

而另一種,則是看起來也許很有道理,但至少在這個時候的確給薛奕造成了極大麻煩的事情。這些約束包括虎翼第二軍實行輪戍制,其麾軍戰船、將士編成七個營,其中三個營駐守廣州,三個營駐守凌牙門,一個營駐守歸義城,三地每年必須有一個營進行輪換、每個營皆在海外駐守,不得超過三年;類似的措施還包括虎翼軍將領不得兼任海外領地的都督,哪怕是暫代也不被允許;凌牙門與歸義城都督各自掌握的那隻擁有七八十艘戰船、千餘戰士左右的軍隊,無論何種情況,皆不受虎翼軍將領節制,反之亦然,只有廣州知州在緊急情況下才被允許調遣虎翼第二軍

曾布的奏章、朝廷的這些約束,目的只有一個:在封建南海的情況下,朝廷要加強對海船水軍的控制,以防止出現割據、擁兵自重的情形。

這原本是無可厚非的。雖然若是朝廷的約束早點下來,薛奕可能就只能眼睜睜看着三佛齊吞併丹流眉。但從道理上來說,朝廷雖然做出防範,但卻並未干涉他的指揮權。保證了這一點,薛奕已經知足。

所以,如今的薛奕,只能自認倒黴。

他早已經料定,如若那位“鎮海侯”要發難,如若注輦國果然決定出兵干涉,他們當然會選擇在陸月到九月。東南信風,有利於注輦國的戰船東來,卻不利於大宋的海船南下。

但薛奕卻也沒有膽子公然違抗樞府的命令,接到使者的命令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部下,乘着東南風起,返回廣州。那些在發了一筆財後得以回過的部下倒是歡聲雷動興高采烈,卻是苦了薛奕。要求將這些兵力調回,他必須上表請求樞府准許,即便是得到樞府的命令,待廣州的戰船南下,最快也已經是十月份的事情了。

經過裁汰、整編、調防紹聖元年時,奉行精兵理念的虎翼二軍一共只有五千水軍,討伐三佛齊時,薛奕並未傾巢出動,但也帶了大部分的主力,但如今,他能動用的兵力,只有二千一百水軍,二百多艘大小戰船。薛奕此刻不由得不生出後悔他原本是可以將虎翼二軍擴充至一萬人的。

而更倒黴的是,權凌牙門都督謝本中,上任不滿一年,居然染病不治,幾天前一命嗚呼。等到薛奕的表章到了汴京,再由朝廷討論任命新都督,若十月份新都督能到,薛奕都要謝天謝地。而按朝廷最新的敕令,都督出缺,則由監察御史暫攝其職如今這一任的監察御史,喚作陳克莊,雖然大抵來說,監察御史被打發到凌牙門來,那自是算不上什麼好差遣,但這位陳察院卻依然是出了名的不知變通、心胸狹小。他原就與蔡確、狄諮、薛奕們不太對付,而討伐三佛齊時,爲了機密行事,又沒有事先告知他,結果可想而知,他憤而上章彈劾薛奕等人未果,對薛奕們也更加懷恨。原本薛奕也並不在乎他,但不料如今他卻大權在握陳克莊暫攝都督之時當日便特意來拜會薛奕,當面告訴他,若注輦國果然東犯,亦是由他薛奕“啓釁”所致,他陳某的職責中,只要守衛凌牙門不受侵犯便可,其餘一切免談。他還再三警告薛奕,凌牙門乃南海重地,不容有失,薛奕的虎翼軍若再次“妄動”,導致凌牙門有失,他薛奕就必須承擔全部責任。

即便是注輦國果然興師東犯,薛奕也不相信他們一年半載便能攻得下凌牙門除了薛奕的經營,前都督曾布也不是沒做過好事的,他在任上時曾經下令,凡在山上營建莊園的富室,必須在莊園四周建造城牆、敵樓。此令一直延續至今;而曾布也曾經率人掘井取水,修築蓄水池果然真有強敵進犯,海濱之民可以退居山上,與敵人周旋。任何人想要攻下凌牙門,都必須付出慘重的代價。

但是,僅僅守住凌牙門又有何用?

三佛齊若敢作亂,則當趁機一鼓盪平之;注輦國若敢東犯送死,更應當乘此良機,不叫他片板西還在薛奕看來,這是良機難得之事。

薛奕早先接到石越的書信,李敦敏、狄諮、唐康,也分別寄來書信給他,這些信件寄出的時間最遠相差數月,說的事情卻大抵相近。雖然發行鹽債順利,而宋遼關係亦已緩和,但朝廷幾年之內的重心未變,大宋本土之內,將奉行全面收縮之策略,對外不僅要維持與大遼的和平,更將積極與西遷之西夏修好,即使對西南夷,亦將以招撫爲主、分化打擊爲輔。衆人的信件中,警告勸解之意甚濃,薛奕亦自知,雖然他迅速攻滅三佛齊,又向朝廷進獻了大量的俘獲,一則鼓舞了士氣民心,二則於朝廷不無小補,三則側面了封建南海之策,朝廷這纔在面子上未追究他的責任,反而不得不做出姿態來,大家表彰。薛奕雖然未能因此再進爵,但官職日高,家中蔭賞亦算極厚。但是,兩府實際的想法,尤其是司馬光的想法,卻並非如朝廷對天下宣稱的那樣,反倒是憂心忡忡。司馬光擔心薛奕的成功,會給邊將們一個錯誤的信息,使他們樂於生事,從此國無寧日;更擔心的是,薛奕在南海挾勝而驕,讓南海變成另一個西南夷。

而石越在此事上,與司馬光的態度卻全不相同。石越同樣也不願意與注輦國發生衝突,但是,相比而言,石越比司馬光對南海的歷史更加了解,他知道六十年前,注輦國就曾經大舉興師東犯,擊潰三佛齊水軍,生擒三佛齊國王和他的戰象,攻破三佛齊之大城,使此南海強國,從此徹底淪爲注輦國之附庸,此後六十年間,三佛齊王之冊立,必須得到注輦國之允許。若說宋朝勢力侵入南海,是還可忍,但如今宋軍攻破三佛齊,擒其國王,分其國土,另立新君,若是如此這般,注輦國還無動靜,那其在細蘭海建立的海上霸權,一夜之間,便將崩潰。因此,石越已經數次告誡薛奕,要他對注輦國絕不可掉以輕心、輕敵誤國。

朝中石越與司馬光出現如此大的分歧,司馬光力主要加強對海船水軍與海外官員的約束,而石越則幾乎是暗中縱容他們發動戰爭而海外事物,一向又是石越所主導,此番司馬光插手過問,這自是石越難以接受的。但是,從往來書信中,薛奕卻知道朝中局勢亦十分微妙,自發行鹽債以來,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極爲順利,但是各種弊端,也漸漸顯露出來,最常見的事情就是強行抑配,地方官員爲了政(蟹蟹)績,強迫當地的富戶與與中產之家購買,這中間最倒黴的就是中上之家許多家庭,往往是被迫買了數百貫鹽債後,便瀕臨破產,不得不低價將鹽債抵押或者賣掉,而朝廷則處境尷尬,經常是在剛剛表彰過一個地方官員後,才發覺他的屬地出現了抑配之事。北方的地主富戶對此尤其怨聲載道,舊黨的不滿、臺諫的惱怒,日漸月累,越來越大朝廷雖屢頒詔令禁止,但又如何禁止得了?想要嚴厲處罰,但地方官員卻也同樣覺得朝廷不近情理,反彈強烈,最後只能不了了之。此事反倒是王安石在南方幹得有聲有色,但王安石的成功,卻只能更激起舊黨的疑慮。

可以說,自鹽債以下,石越的種種理財之策,全都靠着司馬光、範純仁的個人威信與良好的人脈支撐着,朝中才沒有形成再一次黨爭。但司馬光的犧牲亦極大,不斷有舊黨名臣自請出外,不斷有故交好友與他斷交,而舊黨間的裂痕,亦越來越大舊黨中對司馬光、範純仁不滿的君子們,以河北人爲主,大批大批的聚集到御史中丞劉摯的周圍,儼然自成一黨,若非司馬光威望猶存,舊黨幾乎立刻就要分裂。在如此大的壓力下,若非十月的政策確有效果,雙方的合作早已破裂。

因此,爲了維持國內的穩定,爲了安撫司馬光,石越亦不得不作出妥協。

曾布的奏摺、兩府的約束,不過是這種妥協手段的一部分而已。石越必須讓司馬光相信他是誠心誠意帶領宋朝走出困境,而一場外裡之外的戰爭,卻無助於讓司馬光這麼想。而若這場戰爭曠日持久,則更可能令司馬光平生疑慮,懷疑他與新黨究竟有何區別。

石越的麻煩,其實就是薛奕的麻煩。

朝廷削弱他的兵力,石越卻要求他如果注輦國東犯的話,要以速戰速決爲利。若做不到速戰速決,石越亦要求薛奕確保周國與鄴國的安全,幫助他們在這場戰爭中生存、壯大。尤其是同姓諸侯的鄴國。

用兵之道,有一些最基本的原則比如客軍遠來,利於速戰。因此即便不論實力對比,速戰速決,亦應當是注輦國所期盼的,而宋軍則應當高壁深壘、嚴陣以待,避開敵之銳氣,消耗敵人之補給,鬆懈敵人之意志,然後再尋找時機,趁虛而擊之,則可竟全功。

石越並非不知兵之人,他率軍征伐西夏之時,亦能放手給將領自主之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如今卻向薛奕下達如此不知兵道之命令。薛奕是個聰明人,自然能想到石越在朝中究竟面臨多大的壓力。但石越畢竟算是個好上司,他知道自己的要求過於強人所難,因此又給了薛奕一個最低的目標。

因此,雖然薛奕心裡很想借此機會,一舉消滅注輦水師,但他還是知道自己所面臨的形勢不容許如此。所以,他的目標也很明確,就是至少要保全周國與鄴國,只不過,憑他眼下的兵力,即使想要達成這個目標,亦不容易。他自然不會理會陳克莊,但他同樣也沒有說服陳克莊的信心。

雖然薛奕心裡亦非常希望能夠利用上凌牙門的力量。若是謝本中不死,他原本可以多出千餘人的兵力,甚至還可以大舉徵召凌牙門的男子若能得此強援,薛奕甚至覺得即使沒有廣州與歸義城的軍隊,他依然有戰而勝之的可能。

但是,假若是沒有意義的。

他必須熬過這一年,他相信石越不會真的坐視不管,最快冬月,最遲明春,凌牙門會有一個新的都督,而他也會得到他的全部兵力。

只要他能在此之前,運用好手上的力量,維持住局勢。

但即使如此,薛奕亦知道他的任務有多困難周國與鄴國,這兩國諸侯,都是他的大包袱。

薛奕的目光掃過幾員部將,落到宗澤臉上。

“汝霖,新鄴的情形如何?”

宗澤連忙欠身低頭,但他仍然很明顯的感覺到幾道奚落的目光投了過來。他抿了抿嘴,回道:“鄴國公自得將軍勸告,已令次子趙仲彩率一部分部衆肯田、招徠部署,鄴國公則自率長子趙仲珙以下,全力修葺城防。新鄴原有舊城,城寨營建,還算順利。城內糧草兵器,自有盧安甫、曹友聞供應,儲備充足,以目下鄴國人衆來看,支用半年,綽綽有餘”

但他方說了幾句,便聽薛奕厲聲喝道:“某不是想聽你這些廢話!”

“是。”宗澤被薛奕這麼大聲一罵,更不敢擡頭,他知薛奕的脾性,再不敢繞圈子,連忙說道:“屬下亦曾訓練鄴國部衆,然除原有禁軍,教閱廂軍外,自鄴國公諸公子以下,大多嬌生慣養叫此輩張弩拉弓,實實”

宗澤一面說着,一張臉早已羞得通紅,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他在虎翼軍被視爲“將種”,許多人都認定他遲早接掌薛奕之位。但宗澤亦知道,在軍中,自也有許多嫉妒他的同僚。他奉令協助鄴國訓練水步軍隊,早先卻把事情想得太容易,在薛奕面前說了大話,要用兩三月的時間,將鄴國部衆訓練成一支不可小覷的部隊,但如今的情形,卻實實是個笑話。

他自隨趙宗漢至新鄴,便立即將鄴國部衆中,十六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男子,全部挑出來,除染疾在身者、殘疾者外,一律與朝廷賞賜的禁軍、教閱廂軍一道,重新編隊,組成一軍。然後又根據趙宗漢的要求,挑出一些禁軍、教閱廂軍武官、節級擔任都頭、隊將,再在趙氏親族中,挑選少年有潛質者,出任副都頭、副隊將。如此安排之目的,一則利於指揮訓練,二則亦是爲了便於以後能將軍隊牢牢控制在趙氏親族手中。鄴國公趙宗漢雖然遇事沒有決斷,但也並非愚昧無知之人,他也很清楚這支軍隊對於他鄴國的意義。

這樣一支軍隊,是鄴國的全部力量,亦是鄴國的根基所在,他們將一面操練,一面肯田、修葺城牆

但是,這表面上看起來很妥當的安排,到了實際訓練中,卻出了問題。

趙氏親族原本都是天潢貴胄,即使是宗澤精挑細選出來的人,叫他們聽宗澤的話尚還勉強可以,但叫他們聽那些禁軍、教閱廂軍的武官、節級的話,對這些鳳子龍孫來說,則簡直是奇恥大辱。而那些武官、節級們,心裡面也根深蒂固的自卑,根本不敢命令姓趙的“部下”;但他們雖然對趙家的子孫奴顏婢膝,對宗澤卻又不太放在眼裡,這些人皆出身步軍,有幾個人還進過講武學堂,在他們眼裡,海船水軍只是一隻不入流的軍隊,哪裡配指揮他們?

如此,鄴軍雖然規模不大,卻是上下失位,誰也指揮不動誰。宗澤有心要效仿孫武,殺幾個趙家子弟立威,但他畢竟只是客將,鄴軍的都指揮使乃是趙仲珙。這位鄴國公的世子,乃是個忠厚老實的好人,詩書亦讀得不少,並不能算不學無術,叫他老老實實聽話吃苦,他雖不見得樂意,但也咬着牙硬着頭皮便忍了,但叫他下令去殺自己的兄弟子侄,那倒不如直接一刀砍了他來得容易些。

因此,宗澤雖然在薛奕面前許下大話,但是,近四個月過去了,他也不算真正掌握了這支軍隊。到了陸月份,鄴軍當中,有兩成的人染上了各種疾病,還有兩成的人至今無法拉開一張七八斗的弓更糟糕的是,三個多月以來,染疾而亡的人已經接近一百人,此事對於鄴國部衆的打擊,尤爲沉重。

在鄴國的挫折,實是宗澤從軍以來,所遭遇的最大失敗。雖然越是如此,宗澤越不肯放棄,但是他也知道,鄴軍的情形,在同僚當中,多半已經傳爲笑柄。

他此時不用擡頭,也能知道廳中的其他袍澤,肚子里正在大聲的嘲笑他的無能。

但薛奕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垂首欠身答話的宗澤,突然問道:“我聽說鄴國的疾病極爲嚴重?”

“是。新鄴城內,幾乎是每隔一日,便有人染病而死,此事對鄴國士氣之打擊極大。”

“我聽說幾乎沒有人主動投奔鄴國?”

“是。”

“以今日新鄴的情形,你覺得若三佛齊遣數百戰象,他們能抵禦幾日?或者說,他們根本不需要派兵去攻打?!”薛奕冷冰冰的譏諷道。

宗澤咬着嘴脣,漲紅了臉,既羞且愧,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薛奕高踞在帥椅上,俯着身子,逼視着宗澤,“如此說來,我將你派到鄴國,你能回答我的,便是這個國家已全無希望?!”

“並並非”宗澤低聲應着。

“並非?並非什麼?!”薛奕大聲怒道。

宗澤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擡起頭來,直視着薛奕的目光,咬着牙說道:“屬下以爲,鄴國並非全無希望。”

“並非全無希望?!”宗澤的回答,不僅令廳中其餘數人側目,連薛奕亦不覺愕然。他其實早已知道鄴國的情形,如此羞辱宗澤,不過是想用激將法薛奕甚至早已準備好要分一支部隊去協防新鄴城。

但宗澤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薛奕素知宗澤雖然年輕,但平生是很少亂說話的,此番吃了個苦頭,但鄴國內部如此,原也怪不得他。但是,一個連薛奕自己都覺得已全無希望的諸侯國,宗澤卻說“並非全無希望”,若非薛奕極信任宗澤,幾乎要認爲這只是年輕人的爭強好勝。

“是。”宗澤這裡已是豁出去了,“屬下以爲,若能做到兩件事,鄴國未必沒有希望!”

“兩件事?”

“不錯。件事,便是要將鄴軍置於柔嘉縣主掌握下!”

“你說什麼?”薛奕幾乎以爲自己聽錯。

“此事的確驚世駭俗。”宗澤大聲道:“然若非如此,除非鄴國公還有一個兒子能如柔嘉縣主這般,敢於臨陣決斷,能令鄴國趙氏親族都畏懼,令鄴國部衆皆親附信任,否則,誰也”

“令女子掌兵,宗汝霖你莫不是瘋了?”宗澤話未說完,廳內的幾個將領亦是面面相覷,有人不顧薛奕的規矩,忍不住插話譏笑起來。

但宗澤卻不爲所動,只沉聲說道:“鄴國之內,除柔嘉縣主,再無他人能有這能耐。”

“是麼?”薛奕凝視着宗澤,冷冷道:“我管不了什麼驚世駭俗不驚世駭俗,女子領兵也罷,傻子領兵也罷,那皆是鄴國的家務事。我只要鄴國能替我省下幾百兵力,你找只王(??)八來領兵,我也不管。然柔嘉縣主當年在汴京,可沒甚好名聲!”

“屬下愚見,打仗的話,無賴兒未必不及良家子。”

“是麼?”薛奕反問了一句,不置可否,又問道:“那你的第二件事,又是何事?”

“末將斗膽,想向大人要點東西”

“唔?”

“末將聽說大人造了一批小火炮。”宗澤擡眼望着薛奕,嘴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聽說這些小火炮可以兩人甚至一人使用,還有許多毛病,瞄不準,射不遠,造價比弓弩貴,卻不及弓弩有用”

“末將聽說大人造了一批小火炮。”宗澤擡眼望着薛奕,嘴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聽說這些小火炮可以兩人甚至一人使用,還有許多毛病,瞄不準,射不遠,造價比弓弩貴,卻不及弓弩有用”

薛奕瞥了一眼那幾個不知內情的部將,有人又驚又喜,有人不屑一顧目光最後方移向宗澤,“既然如此,你還要它做甚?”

宗澤謙聲道:“此物於我海船水軍之百戰精兵,無甚用處,然若是給鄴國那些烏合之衆,卻直是量身定做。三佛齊之弓箭射程遠不及大宋,鄴軍有此小火炮,足以禦敵。”

“是麼?”薛奕哼了一聲,他心裡當然很清楚宗澤是怎麼知道他悄悄打造了一批小型火炮的他私下裡委託給曹友聞時,雖沒準備告訴宗澤,卻也沒想過要瞞着他,想來曹友聞也不會那麼老實,只怕宗澤早就親自試驗過那種小型火炮了。“你想要這東西,叫鄴國公找曹友聞去買,你順便轉告曹友聞,我會派人去他那裡抽解,他每造十隻小火炮,我只要三隻,他要樂意的話,儘可以拿弓弩來充數。”

反正這物什連高麗都有了,也不是什麼稀罕物。南海天高皇帝遠,薛奕也不怕御史臺,陳克莊若有本事,便去找到證據證明曹友聞那裡的圖紙不是高麗人泄漏的。薛奕現在關心的,只是如何打贏即將發生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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