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朝爲田舍郎

張竦住回了尚冠裡,不同於老友陳遵做了京兆尹後的忙碌,張伯鬆較爲清閒。

二月底,他的弟子杜林卻來拜見。

“三月初一射策,弟子有幸作爲主考官之一。”

“你當得起。”張竦與杜林既是甥舅,也是師徒,說道:“你博洽多聞,時稱通儒,又因爲同鄉耿伯昭舉薦,早早就入了魏王官府,做了少師,尤其精通小學。這次魏王射策,經術一科裡主要考的,不就是論語、孝經這些小學麼?”

張竦勉勵弟子:“我聽陳遵說了,魏王對此事頗爲重視,特地令京兆尹協助宣揚,在各縣都掛了詔書,屆時恐有數千人齊聚長安。汝可要好好協助太師張湛、奉常王隆辦好,於汝仕途大利。”

杜林作爲最早投靠第五倫的五陵士人,雖然得了少師之名,但想要穩住這位置,可不能什麼都不做。

說到這張竦曉有興致地問道:“既然稱之爲主考官,莫非還有副職?”

“有,大王雖不讓太學博士出題,卻令其推舉二人爲副考官,只協助審閱經術、策論兩科。”

張竦樂壞了:”二桃殺三士,妙啊,博士們顧不上怨恨魏王冷落太學,反而要爲這名額爭個頭破血流了。”

杜林又道:“若論文章精妙,無人能及夫子,夫子本也應入選。”

“老夫名聲差,當不起。”張竦擺手,又問道:“五陵的各傢俬學老叟,對此番射策態度如何?”

第五倫這次文官考試的目標有兩類人,其一是王莽時代的太學生,另一類則是五陵私學圈子的數百上千名儒士。

雖然有太學作爲官學,但博士畢竟不是人人都當得,也並非所有人都有機會去太學,故而民間私學亦頗爲興盛,以詩書世家爲中心,當地士人自發前往拜謁求學,有的只是想粗通詩書後在地方謀個生計,入蒙學教人,野心較大的,則此作爲考太學、舉孝廉的階梯。

關中學風,除了長安外,以五陵最盛,些儒傢俬學大師所帶生徒少至幾十,幾百人,多則上千學生,有的人亦官亦師,名望比太學博士還要高。

同樣,這些在野的士林之輩,也比爲了學派前途,不得不討好當權者的太學博士們有骨氣。

杜林嘆息道:“我奉魏王之詔,在五陵宣揚,號召各位私學大儒讓弟子去參考,但反應寥寥。”

“茂陵申屠剛便不讓弟子參考。”

張竦道:“申屠剛質性方直,常慕汲黯之爲人,當初便反對王莽代漢強諫,被放歸田裡。他一向看不起我等諂媚之輩,如今雖然對西漢、綠漢不抱指望,但仍懷念前漢罷?”

杜林道:“不止如此,大王此番射策確實與過往大不相同,有人以爲,不該將聖人經術與數術、農稼常識並列,是故頗爲牴觸。”

“有人則是覺得,讓所有人皆能參考,乃是壞了過往選拔太學生及察舉的規矩。”

“倒是河內大儒伏湛,得知此事後,不顧路途遙遠,給百名弟子出了路費,讓彼輩來赴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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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湛是聰明人。”張竦道:“我看這世上私學之師,還是以伏湛之輩居多,而申屠剛較少,此番射策,魏王定收穫頗豐。”

“尤其是對寒家子弟,更是難得的機遇啊!”

……

關中私學雖盛,但待遇卻天壤之別,有人能在五陵城邑邊、乾淨寬敞的大莊園中埋頭苦讀,但有人卻得爲生計發愁,只在閒暇時才匆匆來聽一堂課。

這不僅與弟子的家境有關,也取決於老師是富是貧。

若要選出關中最窮困的教書夫子,琅琊人承宮敢稱第一,恐怕無人能爲第二。

蓋在他身上的布被滿是補丁,皆是妻子親手所縫,亂世不易,有一被避寒就不錯了。

屋舍是簡陋的草廬,還是弟子們及本地人一起幫着蓋的,裡面家徒四壁,連像樣的傢俱都沒有,因爲但凡有點餘財,都被承宮拿去換了簡牘、筆墨。

他的講學場所更不成樣子,就是廬舍外的大槐樹蔭下,席地而坐。承宮很樂觀,常將這裡比喻成孔子杏壇,但弟子在盛夏聽課時被蚊蟲咬,寒冬臘月也穿着單衣瑟瑟發抖聽他講課時,承宮還是忍不住心酸。

今日,當承宮從睡夢中睜開眼時,發現他那布裙荊釵的妻子,已經默默操持了一切,早早起來忙着收拾,連他遠行的行囊也收拾好擺在門口。

承宮看着妻子大清早一頭的汗,不由慚愧:“讓細君受苦了。”

妻子沒說話,繼續默默添火,等承宮一碗粥下肚後,弟子們也趕在天光大亮前陸續抵達。

他們的衣着和承宮差不多,或揹着雨傘,或頂着斗笠,甚至還有扛着陶釜,一副遠行的打扮。

“路途遠着呢,要走到天黑,誰還沒吃朝食?”

承宮問了幾句,有人訥訥應答,承宮遂讓他們趕緊去打碗粥墊肚子。

承宮點了點人數,往日,來上學的人蔘次不齊,和太學生不同,他們出身低微,不少人還兼着其他生計,或在家裡耕作,或在新建立的官府中做斗食小吏,甚至給人抄簡寫信爲生。某些人,若沒遇到承宮這操着一口蹩腳雅言的外地夫子,恐怕連字都不會識。

約定好出發的時間已至,但還有幾個說好要來的弟子未到。承宮也不急,讓他們在平素講學的大槐樹下就坐,說道:“去長安前,先與汝等說說我的事罷。”

承宮慢悠悠地講述起自己的故事。

“吾乃徐州琅邪郡姑幕人也,年少時,才上了蒙學,識得幾個字,就遇到大疫,父母皆亡,家也窮了。我當時才八歲,只能爲富人放豬爲生。”

富人嫌吃人矢的豬太髒,遂不圈養,也不求這些豬長多快、長多肥,就讓它們一天在山裡自己去找吃的,牧兒在後跟着,打打豬草。

承宮小腿上,還有一塊被豬嘴啃過的疤,至今走路還有點小瘸。

“我故鄉有名儒徐公,以《春秋經》教授諸生數百人。我每次趕着豬羣路過,都會遠遠看着,看着諸生能在廬下就學,心生豔羨。”

“是故每每駐足,偷聽徐公講經,徐公也不趕我走,倒是我心生愧疚,爲諸生拾薪,一來二去,徐公憐我,遂留門下。”

“如此執苦十數年,我勤學不倦,經典既明,乃歸家教授。”

“我若不遇徐公,不學經術,至今仍不過一放豬倌。”

儘管他如今也不富庶,可畢竟較過去多了幾分指望,承宮也立志,要像徐公那樣,有教無類。

承宮嘆息道:“我本欲在琅琊過安分日子,可卻遭遇亂世,鬧了赤眉……”

赤眉痛恨富人,甚至對讀書人都有幾分仇視,承宮覺得短期內東方不會消停,遂變賣了辛苦教授攢下來的家產,換了路費,趕在東方大亂前,帶着妻子不遠千里來到關中。

除了避難,嚐到學問甜頭的承宮也欲拜名師,入太學,但抵達長安後才發現,沒有關係和足夠的家產,別說太學了,名師的私學都入不了。

盤纏已盡,承宮爲了生存,遂輾轉來到右扶風,在鄉間里閭教點小學的簡單學問。因他是外地人,只能降低束脩標準,所收多是寒門、中家子弟,對想讀書的窮苦孩童也頗爲寬容,一袋米代替束脩就行。

極盛時,承宮也曾坐擁數十弟子,鄉中顯名,但隨着關中也陷入大亂,弟子各奔東西。治世裡識幾個字還不錯,可亂世中又有何用?

但現在,承宮終於有底氣說一句:“有用!”

魏王的詔書已經掛在各縣的城門邊、府牆上,上面明白無誤地寫着,廣納賢才,但凡自認爲足以勝任考試內容的人,皆可趕赴京師參考,不問其閥閱、家資、師承,甚至不論年齡,來者不拒!

這種降低門檻的方式,讓太學博士們感覺自己受到了極大冒犯,五陵大儒亦嗤之以鼻。

但對承宮和他的弟子們而言,詔書上的話語,簡直是天籟之音!

“考的還是小學論語、孝經,吾等絕不比京師太學生差。”這是承宮最爲激動的地方,他學問有限,除了幾個大弟子還跟他學《春秋》外,其餘教授不過孝經論語,但都學得很紮實。

“數術的話,吾等平素也多在軍中、富戶幫忙算賬,信手能計!”

“至於那農稼常識,誰比吾等更熟知?”承宮展開手掌,弟子們也跟着做,上面不止握筆留下的痕跡,更多是幹農活產生的老繭!

他們的精神與孔子等諸聖同遊天際,但受出身階層所限,腳卻是牢牢踩在泥土裡,都恨不得這常識一科,佔比再大點。

“策論就是寫文章,誰沒替人寫過信?少則百餘,遇到囉嗦錢也多的,能寫數百!”

承宮對弟子們打氣道:“吾等平素磕破了頭,托熟人相助,也不過是去做斗食小吏。但若能通過射策考試,甲科五十人爲外郎,乙科百人爲舍人,丙科兩百人補百石吏!”

縱是隻考上丙科,放到縣裡做個一官半職,於他們而言,也是難得的前程。

弟子們都被鼓動起來了,而這時候,最後幾人氣喘吁吁地趕到,有人甚至連行囊都沒帶,因爲他們是瞞着家裡偷跑出來的。

家裡人根本不相信有這種考試就有機會做官的好事,戰亂才平息幾個月,路上零星有盜匪,別官沒撈到,卻人財皆空!

承宮不但讓弟子們去考,他也要同行參考,妻子又往他行囊中塞了點吃食,將包袱挎在丈夫肩上,而後就帶着兒女們,在籬笆後目送他們遠去。

衆人沒有車馬代步,只有兩頭驢馱着釜盆和粟米袋,一路上都得自己做飯,行走在渭水邊的里閭小道上,有鄉中閒漢耕作之餘,蹲在這曬太陽,看到承宮和衆弟子路過,不免奚落起他們來。

“承夫子,汝等要去京師做大官啊?”

魏王官府的公信力本不錯,但這件事,信的人依舊寥寥,承宮積極帶着弟子們向官府報備,最終只得到武功縣令兩頭驢的贊助,鄉人都把他們當成笑話。

放在治世,對高高在上的大儒及士人,鄉人是敬重有加的,但對承宮這類腳踩在泥土裡,妄想就此躋身另一個階層的窮儒,譏諷多過讚譽。

弟子們都低下了頭,因爲只通小學,他們甚至都不敢自詡爲讀書人,自卑慣了,心裡也沒底。

倒是承宮擡起頭,大聲欣然應道:“沒錯,吾等去京師考官!”

“善,那就等着諸位腰佩印綬回鄉,請吾等吃酒了。”

在一衆閒漢的訕笑中,承宮回首,對弟子們道:“漢武時的公孫弘,年少時在海濱放過豬。後來公孫弘入學爲布衣。再後來,他去京師,策問天人之道得了第一,遂晉身爲宰相。”

“我也放過豬,我也是肚子裡有點學問的布衣,如今魏王和漢武一樣,給了吾等機會。”

這機會的門檻更低,讓各多人有了指望。

承宮看着心愛的弟子們,在他眼中,他們人人都和顏回一樣聰明、和子路一樣勇敢,和子貢一樣,是瑚璉之器!

自己雖然年近四旬仍一事無成,但像夫子,像孔聖一般,有教無類,他做到了!

“諸君,少時貧賤不要緊,只要記住,學而優則仕!”

“學而優則仕!”弟子們再度鼓起勇氣,跟着一起大喊,隨着夫子向東,沿渭水大道而行。

但一句話,承宮藏在心中沒有說:“縱我不能像公孫弘一樣功成名就,但誰就能篤定,我的弟子中,他日不能出三公、九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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