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無恙從上海出發離家的時候才二十七歲,他那時候可能怎麼也不會想到,這次的旅程是單程的,再也沒有回頭路,這意味着以後將他再也見不着他的爸爸媽媽,他的戀人以及其他所有日後讓他日思夜想的一切。
他來的地方跟我們現在有點不一樣,那裡既沒有皇帝,也沒有莫迪亞洛克,我們的首府不在悉尼而在北京,莫迪亞洛克也不叫現在的名字,而叫墨爾本。那裡的飛機、輪船比我們現在的先進很多,對了,金無恙原本是個飛行員,但是他確實是坐船來到我們這裡的。
那一年的4月25日,無恙所在的“李時珍號”到達了墨爾本外海,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了,他的學生生涯曾在這裡度過,在城市還沒出海平面的時候,他就拿着相機拍個不停。無恙此次經停墨爾本並非是乘遊輪而來,而是爲了執行國家任務,此次停靠是爲了給船隊的兩艘船“李時珍”號和“先鋒號”進行中途補給。
兩年前國家想要在南極洲擴大科考站規模,基於種種考慮準備建一個貨用固定翼機場,先期考察團已經做好選址,項目立項後,國家立即成立了“南極洲機場建設集團”。此次船隊經停墨爾本,除了中途補給以外,他們還要在此地和北上的破冰船匯合,就集團的兩艘普通船隻,根本無法通過浮冰區。
無恙屬於技術支持部飛行組成員,他是本土航空公司調任過來考察南極運營的可能性的,不過此次來南極也算遂了他的願,他上大學的時候就一直想去非洲、南美這些偏遠的地方,當時要不是他爸爸的威脅,或許金無恙今天又是另外一種人生了,無恙本身是經濟學畢業,造化弄人,剛畢業碰上航空公司招飛,然後去墨爾本學了兩年飛行,雖說到底結果沒有如老爺子的願,回到家鄉銀行裡上上班,這樣的結果也算是一種妥協吧。
無恙放下相機,挑了一些不好看的照片準備刪掉,忽然感覺有小雨滴滴在了屏幕上,他擡頭看了看南方,海天之際青灰色一片,雲浪綿延到幾公里之外。他舒了口氣,墨爾本的天氣就是這麼怪,當年可沒少吃這鬼天氣的苦,前一刻豔陽萬里,後一刻馬上就烏雲滿天,這天氣主要是南方來的冷鋒造成的,雖說掀不起什麼大風浪,不過這個氣溫裡,落在身上也怪不好受。
甲板上的人呼朋引伴,陸陸續續地準備回到休息倉,船上廣播不停地催促着。無恙下了甲板,回到休息倉,他的三位室友已經躺在了吊牀上。
他對面的是安保部的經理陳偲,另外兩個是飛行組同事潘坤和船醫許文忠,陳偲大大咧咧,退役轉業幹部一個,政治素養極佳,聽聞國家有建設南極的需要,便報名跑了過來。潘坤和金無恙既是航校裡的同學,也是一個公司的同事,來之前感情破裂,想去個能磨一磨脾性的地方待上一年半載再回家,許文忠和他們不一樣,他從畢業開始就當船醫,此次出行已經是輕車熟路了。
“我總覺得這次寒潮有點不對勁,你們還記得往年冷鋒推過來時溫度還有這麼高嗎?”潘坤正拿着他打印的機場報文,“冷鋒過境也不會起霧啊,機場ATIS說現在能見度已經不到三千米了…”
“小潘你操啥子心哦,上邊現在都不急…”陳偲總是最臨危不懼的那一個。
“叮鈴鈴鈴…叮鈴鈴鈴…”潘坤話還沒說完,就被內話鈴聲給打斷了。他順手接起了內話,是本次任務的總指揮王總打來的,要求所有部門的負責人去會議室。無恙和陳偲趕忙穿起衣服出門。
王總全名王仁東,是中科院院士,專門研究南極課題,此次項目就是他一手推進的,人在學界,處世卻也不迂腐,很能識人用人。
他們倆進入會議室的樓道里的時候,與會人員都在竊竊私語,一場大雨值得這麼這麼興師動衆嗎?老王是不是弦繃得太緊了。
會議室裡,王仁東正揹着手在來回踱步,眉頭緊鎖。看這樣子無恙本能的覺得可能會和今天的天氣有關,但是常識又覺得不對,兩艘船專爲南極極端天氣而設計,若是在墨爾本這個緯度就出問題的話,以後到了南極豈不是問題更大。
等到所有人都落座後,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老王才拉開他的椅子坐下。
“同志們,我們遇到了一點點麻煩”,王仁東說,“這次天氣有點奇怪,可能超出了我們觀察到的天氣表象,現在它已經影響到了我們船上的通訊系統和網絡,當然,我們技術支持部的同志們正在加緊排故,各位不必太過擔心,與此同時東南方起了一大片霧,正在向我們停泊的區域迫近,菲利普灣水太淺,咱們無法進港避險,今晚只能下錨在外海了,大霧天各位必須雙崗值班,晚上嚴禁任何人到甲板上活動,這天誰掉海里看都看不到”。
老王目光從在坐的每人臉上都掃過一遍,最後落在氣象專家錢文道身上,“其他人先散會,注意安撫一下各部門人員情緒,老錢你留下”。
錢文道四十多歲,爲人中規中矩,但是在原單位也就那樣了,這次想借着新單位組建,看能不能搏個前程。不然這個年紀,都拖家帶口的誰願意去啊。錢文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跟到了踱步的老王身後。
“老錢,你是氣象專家,你說說看今天什麼看法?”
“王總,您不必過於擔心,南方冷鋒過境,積雲發育,陰雨連綿,雲裡電荷積聚,估計馬上要有閃電雷暴了。”
“可是這大霧是什麼情況?”王仁東停下腳步,回首盯着老錢。
“這……確實有點怪,現在確實沒有霧氣產生的條件”。
空氣中沉默了幾秒。王仁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先回去吧,不過今天晚上不要睡了,陪我值班,我總感覺有些異常,現在通訊頻率還沒恢復,網絡又斷了,連衛星信號都時好時差,要是出了差錯,這個責任擔不起啊”。王仁東嘆了口氣
無恙今晚值班,由於老王剛剛規定今晚雙崗,他便叫上了潘坤,這人說話幽默,跟他值班不容易犯困,二人進入值班室,透過舷窗可以看到窗外還是陰雨連綿,太陽已經快落山了,橙光從雲底露出來一點點顏色來,像是未燃盡的火堆,還捂着一絲絲闇火。東南方的光線已經越來越模糊,霧氣越來越近…
我們現在都知道,此次災難當中還倖存下來一個小鎮,莫迪亞洛克,這是我們勢均力敵的對手,同時也是這個世界上最能理解我們的人,我們和莫迪亞洛克的關係一言難盡。這裡不再贅述。
莫迪亞洛克同樣遭遇了這場怪異天氣的困擾,只是他們因爲處於陸地,所以剛開始並未引起足夠的重視。對於當時的澳大利亞人來說,第二天是澳新軍團日的慶典活動,此刻很多人家正在家裡準備慶祝用的小旗和綵帶,市政廳的官員和議員們在苦練口才,準備在第二日的慶典演講上拔得頭籌。
在這裡我並不想過多描寫普通人的困境,也不想去表現老爺們是如何身先士卒,爲民排憂解難的,這並不是說他們做的不好,相反他們在整場災難中的表現可圈可點。鑑於我經常和軍人打交道,對這方面的瞭解也更多一些,因此我更想去回憶起當時“歐文團”的表現,他們那時候還不叫“歐文團”,只是軍校裡的毛頭小子組成的花槍隊,準備在第二日的節日上進行耍槍花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