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保護區軼聞
275.保護區軼聞
“這是什麼?”
藏族漢子接過“桃仁”,腦袋轉的跟個春節晚會上的攝像機一樣,盯住手上的東西看來看去。
完了完了……
瞧見多吉這樣子,白晃一顆小心臟嘎嘣一下就冷了下來。活像獨居了幾十年的老光棍要娶媳婦,新娘子到了家裡,才發現是可愛的男孩子一樣。
果然,大漢眼睛不夠用,還把鼻子也湊上去嗅了半天,比牧民家的藏獒還賣力氣。可不管怎麼折騰,沒見過就是沒見過,又看又聞了好半天,多吉尷尬地嘿嘿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不好意思啊小白,這東西我沒見過。”
唉……
白晃這下真的心涼了,彷彿是赤身裸*體在外面的荒原上,捱了一整夜的冷風一樣。
不過德魯伊種子總共就只有6顆36片,而且還是分佈在世界各個角落裡,說不定是撒哈拉沙漠,也可能是亞馬遜原始密林。來可可西里之前,儘管抱了很大的期望,但白晃也做好了找不到線索的準備。
收拾一下心情,白晃儘量掩飾住自己的失望,從多吉手上接過種子,裝得跟個沒事兒人一樣:“不要緊,我就是隨便問問,沒見過也無所謂的。”
不過按照王光彪的說法,他那段枯枝,是在沱沱河附近撿到的,這也就意味着兩個可能——第一,種子還在可可西里的荒原上,沒人注意到這麼一顆果核似的東西;又或者種子本來就在什麼人手中,或者是遊客,或者是本地牧民,那一段枯枝,只是恰逢其會沾上了一點兒自然之力。
就在白晃放開心頭的鬱悶,打算好好喝一頓後,再自己出發去慢慢尋找的時候,旁邊很少說話的藏族大漢尕壽紅,卻放下酒杯直勾勾看着白晃。
“嗯,這位大哥……”德魯伊疑疑惑惑地看回去。
大塊頭撓撓腦袋,最後遲疑着甕聲道:“這個東西,我好像見過?”
德魯伊的眼睛頓時就亮了,比蒼蠅看到大便還激動,比鯊魚嗅到血腥還亢奮。
除了白晃,其他人都不知道這顆“桃仁”的重要性,這年頭有特殊癖好的人多了,就算大冬天上街裸*奔也不奇怪,白晃要收集桃仁,也被他們當成是類似的愛好。不過這些傢伙顯然都是知恩圖報的人,聽到大塊頭這麼說,多吉趕緊笑罵:“那你還磨磨蹭蹭個卵子!快點告訴小白,是在哪裡看到的?”
尕壽紅憨憨地抓抓頭,張了幾次嘴,最後才很是不好意思地低頭:“一個盜獵的老頭子那裡,還是十幾年以前的事情了,就是扎巴多書記還在的時候,他最後幾次帶我們去巡山,堵住了一夥還沒開張的傢伙,裡面有個老頭子,帶的項鍊上就有這個玩意。”
靠,十幾年前?
白晃恨不得一跳三尺高,把這傢伙痛扁一頓。
傷了肩膀的樑進邵,似乎是巡山隊的二號人物,聽大塊頭這麼說,就很是疑惑地挪了下脖子:“壽紅,你別看錯了吧?到底是天珠,金剛菩提,還是白老弟的這個東西?”
精瘦漢子提到的前兩樣,都是藏民們喜歡帶在身上的佩飾,往往是做成項鍊或者手鍊帶着。尤其是金剛菩提,一些尺寸大點兒的星月菩提,跟德魯伊種子還真有些像。
“不會,我怎麼會連菩提都分不出來?”大漢使勁搖腦袋,跟頭大棕熊一樣。
“那人呢?既然是偷獵者,公安那邊總要有記錄備案的吧?”白晃強按住心裡的激動,死死地盯住大個子。
結果聽了他這話,所有人都苦笑着搖搖頭,不說話了。
氣氛一下子就古怪起來,讓白晃抓耳撓腮,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了什麼話。
“白老弟,你追查這東西的來歷,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這裡面還有很多東西三言兩語根本講不清楚……你要是不急,我們就慢慢聊。”多吉端着酒杯,滿臉的唏噓。
白晃其實很急,但現在就算去沱沱河那邊,也是個沒頭蒼蠅亂鑽亂竄,還不如聽聽多吉怎麼說。
點點頭,德魯伊坐正了身子。
“我們這幫人,就是現在你看到的,其實也算志願者,不過是拿工資的志願者。”藏族大漢嘆口氣,抽出腰間的小藏刀,在羊腿上劃了幾下,均勻地撒上細鹽和孜然後,目光在屋子裡環視了一圈:“這裡的房子,設備,糧食,包括我們的活動經費,都是千千萬萬志願者捐贈的。索南大保護站,其實不屬於可可西里保護區管路局。”
“我說呢,在很多網絡地圖服務上,都只能找到沱沱河,還有更南邊一點兒的不凍泉,我要不是自己過來,還真不知道有個索南大保護站。”白晃點點頭,聽八卦是人類的共同愛好,德魯伊也不能免俗。
藏族大漢又嘆了口氣,就這一會兒的工夫,他嘆氣的次數都要趕上往常一年了。
旁邊的巡山隊員也沉默下來,一口口往肚子裡灌悶酒。
把羊腿架好之後,多吉點點頭:“這個保護站,是爲了紀念知多*縣西部工委的第一任書記,索南大書記,才建立的保護站,西部工委還有索書記,你知道不?”
白晃搖搖頭又點點頭:“西部工委?網上沒查到,度娘是誰有錢就能上,最前面的搜索鏈接,都是什麼中西部發展工作委員會,西部礦產管理工作委員會,知多縣的這個,確實沒聽說過。不過索書記我知道,這次過來之前,有關他的資料我可是看了好多。”
“唉,小地方的西部工委,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多吉搖搖頭,陷入了追憶往事如煙的境界中:“索書記你知道就行,我們這批人,我是跟着他幹過一段時間的,其他人都是扎書記在的時候,建立了野犛牛隊,才陸續招進來……”
“野犛牛隊我知道!”白晃忍不住插嘴:“那個叫可可西里的電影,不就是講的你們野犛牛隊嗎?誒,不對啊,我在保護區管理局的網站上,看到野犛牛隊已經不在了嘛,說是都解散了。”
“誰說解散了,我們就是!”旁邊的呂徵灌了兩口酒,藉着酒膽嚎了一聲。
“屁話多!”多吉扭頭瞪了維族人一眼,纔回頭繼續解釋:“的確是解散了,不過後來索南大保護站這邊,沒有常駐的巡山隊員,所以我們這些老人又走到了一起。”
“呃……”白晃苦笑兩聲,實話實說地攤攤手:“我越來越糊塗了。還有,這跟我想打聽盜獵分子備案情況,有什麼關係嗎?”
“有關係!”多吉點點頭,豎起了兩根手指:“第一,當時的機制還不完善,對於一些沒來得及作案,又沒有不良記錄的初犯者,都是訓誡一下就算;第二,我們現在是編外人員,跟管理局無關,根本無權去調閱當年的檔案。”
白晃的越發摸不着頭腦了,乾脆深吸一口氣,把焦躁的心情全都排出腦海之外:“多吉老哥,你還是從頭慢慢說起吧?”
“我們西部工委的第一任書記,他的事情你知道了?”
德魯伊點點頭,見衆人的酒杯空掉,又拎出兩瓶經典。
多吉貌似欣慰地重重呼出一口氣,繼續問道:“那還有扎巴多扎書記呢?就是索書記的妹夫,接班人?”
“這個也知道一點兒,好像說他一心撲在工作上,最後壓力太大……”
“放屁!狗屁的壓力太大!”旁邊的樑進邵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就激動起來:“扎書記去北*京說了實話,一些王八蛋就坐不住了,他們……”
“閉嘴!現在是你說還是我說!”多吉惱火了,手中的小刀重重拍在身邊。
樑進邵恨恨住了嘴,但眼睛卻早已經通紅,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白晃再偷眼打量其他人,也是一副忿然的樣子,那種氣勢,就好像一頭頭頻臨瘋狂的怒獅,卻又被鋼筋鐵籠限制了爪牙。
“說隊伍的問題就說隊伍的問題,又扯扎書記做什麼?你們還想給黑瑪嫂子找麻煩?”
多吉也是控制着情緒,瞪了樑進邵一眼後,大漢又重新看向白晃:“別管他們,都是沒腦子的傢伙……扎書記是索書記的接班人,他進了西部工委以後,就把原來的巡山隊,改名叫野犛牛隊,意思是不管前面是什麼,都要硬頂硬叉過去。然後我們就跟着扎書記,一直幹到98年,那時候保護區管理局成立了,但我們這些野犛牛隊的隊員,卻沒一個人撈到正規編制,差不多2002年吧,就散了夥。”
聽到這裡,白晃發揮自己強大的腦補能力,把事情拼湊了個七七八八。
哦了一聲後,德魯伊插嘴:“以前兩位書記在的時候,野犛牛隊還是義務形式。然後等正規單位成立了,他們又排斥你們?”
“怎麼不是……”藍眼睛的維族漢子又一次忍不住,嘴快地嘀咕出聲。
“滾一邊煎餈粑去!”多吉罵了一聲,扭頭苦笑着搖了搖腦袋:“說不上排斥吧,扎書記也多方爭取過,但當時上頭有全盤考慮,所以管理局成立以後,野犛牛隊也就解散了。”
這回不單是呂徵多嘴,另一個圓臉的綠大衣也忍不住了:“既然不給我們解決問題,那就不要用野犛牛隊的名號?他噶才都做了些什麼?除了用這個名頭騙捐贈騙集資,還做了什麼?”
“你們是不是都要造反?”
多吉怒了,騰的一下站起來,居高臨下逼視着手下:“有些事情我一再交代,過去了就過去了,事後說什麼都沒有用!現在至少有志願者,有老楊老彭他們,我們這些人還能聚在一起,爲了兩位書記的遺願努力,就已經很不錯了!你們還要爭什麼?”
在場的都是多吉下屬,現在這種情況,也就白晃還能說得上話。見保護站大哥發怒了,他連忙笑着打圓場:“好了好了,多吉老哥你也不要生氣,他們也是一時激動嘛。”
聽到現在,他差不多已經梳理清楚了大致情況。
無非就是以前的兩位真漢子,爲了可可西里做出貢獻,卻沒落到好下場。而他們昔日的下屬,雖然在志願者的幫助下又走到一起,爲了犧牲之人的遺願努力,但當年受到的不公,卻怎麼都忘不了,現在也就藉機爆發了一下。
人之常情,如果換了白晃,只會比這些漢子還要過激,說不定就給某位ld來一刀子了。
看着一圈黑紅臉膛,髒兮兮傻乎乎的漢子,白晃忽然覺得有些人還是很可敬可愛的,這個世界,也並非是橫流的私慾和冷漠的人心。
總有那麼一些人,始終相信着理想,明知不能成功,依然慷慨而行。一般說來這種行爲有着很多稱呼,比如愚蠢、不自量力、飛蛾撲火等等……在西方人的眼中,這更是一種不可思議的違反邏輯的行爲。
而在中國古老的哲學中,這種行爲有着一個恰如其當的名稱:明知不可爲而爲之。
這些人願意用自己的生命證明,良知和理想是不會消失的。
“那你們現在,工資怎麼解決?”白晃見氣氛沉默下來,趕緊把話題往一邊引。聽多吉話裡話外的意思,在那個保護區管理局成立以後,他們這些做出貢獻的人,就被徹底當成棄子了,基本上處於爹不疼娘不愛的尷尬境地。
多吉笑了笑:“沒有工資,不過有好多志願者幫忙,也餓不到我們,你看看保護站的情況,比管理局的兩個站要好得多。”
白晃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這年頭不要工資的志願者很多,但能像眼前這些人一樣,常年堅守在無人區的,卻肯定屈指可數。
也不知道那個什麼管理局,到底是誰的後臺?不愧也是西北漢子,做事就是爽利,過河拆橋都這麼幹脆利落。
然而瞧多吉那樣子,似乎不樂意談這些破事,德魯伊現在倒是知道好歹,就哭喪着臉,衝一圈大漢們哀叫:“那這麼說,不管是管理局的檔案還是森林公安的檔案,你們都翻閱不了啊?”
多吉很是慚愧地點點頭:“如果非要厚着臉皮求人,也不是不行,畢竟大部分人還是好心腸嘛。但壽紅說沒有記錄,那當時就肯定沒記下來,這小子腦筋不靈活,但他的記性是這個!”
大哥大豎起了大拇指,顯然對自己隊員很有信心。
白晃還是心有不甘,好不容易找到了點兒線索,怎麼能輕言放棄嘛?
眼珠子轉了幾圈後,德魯伊試探地堆上笑臉:“多吉老哥,你看這樣行不行,我臨時僱傭尕大哥一段時間,讓他幫我找一下這東西。工資好說,不止是他,你們每人都有份。”
“工資?你看不起我們這些窮朋友?”大漢怒。
白晃頓時無語,老大一個白眼翻過去:“那你當我是來捐贈的志願者行不行啊?”
保護站扛把子頓時就噎住了,梗了半天才悻悻然點頭。
接下來白晃有意問到可可西里的風土人情,一圈人爭着給他講解,氣氛倒也熱烈起來。再加上烤羊腿和一瓶瓶稻花香經典的作用,屋子裡充滿了快活的歡唱——高原上的少數民族,果然是天生歌唱家,隨便什麼調子,都能哼哼出曠遠的味道來。
不一會兒,天色隱隱暗了下來,多吉帶着人,要幫白晃收拾牀鋪,卻被德魯伊婉拒了。
“看到外面那車沒?不是大貨,是房車。”白晃呵呵一笑,衝多吉擺手:“你不用管我,等會兒休息的時候,我回車裡就好。”
在保護站這種地方,志願者的娛樂活動肯定不會太多,爲了省電,一幫人連衛星電視都很少開,而是抱着收音機烤火。
白晃又坐了會兒,見天色差不多全暗了,就打了個招呼,往自己的座駕裡鑽。
剛爬上梯子呢,後面就傳來噔噔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是尕壽紅這個寡言少語的傢伙。
“白晃兄弟……”藏族漢子操着生硬的普通話,一副猶猶豫豫的爲難模樣。
“怎麼了,有事就直說嘛,怎麼一點兒都不耿直!”德魯伊用上了粗淺的激將法。
雖然粗淺,但對這些和人交流都有些障礙的大漢們,卻着實管用。尕壽紅一聽這話,隨即硬着頭皮期期艾艾地開口:“我不要工資,保護站有人捐錢,也過得下去,你能不能把錢給黑瑪嫂子?就是索書記的妹妹,扎書記的愛人,嫂子現在的身體很差,他們家的草場,全都被別人偷偷摸摸來放牧,自己的牛羊卻被毒死了!”
“偷偷摸摸?”白晃一愣,隨即明白了大塊頭的意思。
這是前後兩任書記得罪了人,被人在暗中打擊報復呢。
“行,你說的我知道了。”白晃雖然也不矮,但和魁梧的藏族漢子比起來,卻還是低了一個腦袋,要站在車子爬梯上,才能拍到對方的肩膀:“這事情你不用操心了,到時候把他們家地址給我,我去辦。”
既然都來了這裡,怎麼也要做點兒什麼。
就在尕壽紅感激地抓着白晃胳膊,不知道說什麼好時,多吉又衝了出來。
“上車上車,兩個大學生志願者迷路了,快去接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