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下屬從醫院打來的電話時,還在睡夢中迷迷糊糊的方曉國,臉頰陡然變白,如同死灰般的慘白。短短几秒鐘之內,豆大的汗珠就覆蓋了他整個額頭,並且還有持續增加的趨勢。
派出去接待外商的車子,居然出事故了?
還是三死兩傷!
方曉國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這不可能。
因爲知道是晚上接車,所以他還特意調選了小車班裡技術最好的司機,也是自己的御用司機王剛。這傢伙是汽車兵專業,打從他摸上方向盤開始,就從來沒有出過問題。他在部隊的履歷也顯示,這是個有着五年安全駕駛歷史的老兵。
而來了西江,進入小車班以後,從方曉國還是常務副市長的時候,王剛就跟在他身邊。7年過去,別說重大交通事故,就連磕磕碰碰的小摩擦都沒有。而且在王剛爲他開車半年後,這個汽車兵就熟悉了西江市的紅綠燈規律,只要是在市區行駛,幾乎就沒等過紅燈,從來都是一路綠燈通過。
而且王剛不止技術過硬,心思也同樣活絡,相當會來事兒,所以方曉國才一直用他不換人。
駕駛技術如此過硬的人才,怎麼可能在高速上翻車?
而且翻車的地點,還是雙車道的立交橋!按照方曉國的乘車經驗,在這種大轉彎的地方,王剛的車速絕不會超過30碼。
可下屬在電話裡的彙報,卻說這一次幾乎車毀人亡,整個維亞諾的後車廂,都幾乎成了一張鐵餅!
這怎麼可能?
市府專門用來接待貴賓的奔馳mvp,可是德國的原裝進口貨,安全性就不用提了,防撞防操效果一流,是省內很多地方政府,專門選定的接待用車。而且除此之外。事故發生的地點也很可疑——別說立交橋只有十五米,就算再高一倍,也不可能摔成那個樣子!
各種猜測被否定之後,就只剩下了一種可能……
謀殺!
赤*裸裸的謀殺,而且還是在國內對外商下手!
可這個猜測,方曉國也只敢自己想想而已,畢竟市公安局的技術鑑定結果也出來了,事故路段並沒有絲毫的可疑之處。車輛本身也不存在問題。也就是說,除了摔成鐵餅一樣的後車廂,沒有任何證據,能支持方曉國的這種猜想。
除了沒有證據。還有一個原因,也讓大市長憋屈的要死,卻又不敢聲張。
因爲事情的性質。
如果是一起普通的車禍,那麼做好外商單位的安撫工作,事情也就能平息下去。可一旦被證明,此次事故真的是人爲造成,那麼西江*市兩套班子集體吃排揎,肯定是板上釘釘不用懷疑了。而他這個力邀外商前來的市長,更加討不到半點兒好處。
理由不解釋。投資環境問題。
說不定啊,被自己靠山的對頭知道了,還要以此大做文章,由西江*市的投資環境,扯到整個楚天*省的投資環境,扯到外商的投資信心上來。
方曉國拒絕再往下想了。
除非市局有能力,在省廳把目光投過來之前。就找到真兇了結案子!要不然,以馬水清爲首的市委大佬們,寧願相信這是一起交通事故,而非刑事案件。
而在通知馬水清,急匆匆趕往醫院的途中,他已經和包副局長通過電話,從技術鑑定支隊得到的消息,現場的證據採集工作。幾乎就毫無進展。
“一點兒蛛絲馬跡都沒有?”方曉國面如死灰,聲音中帶着期盼的顫抖。
“沒……沒有。市長,這次的事情確實很蹊蹺,我已經去過現場了,但的確是找不到任何問題。除了後車廂的損壞不合常理,幾乎就可以斷定是一起普通車禍。不過……不過……按照一般的邏輯。那個白晃嫌疑很大……”
從包副局長嘴裡說出來的推斷,就像一根生鏽的釘子,狠狠刺在大市長的心頭。
在這種暴躁煩悶情緒的籠罩下,他甚至沒跟手下交代什麼,就狠狠掛斷了電話。
這口氣憋在胸膛,怎麼都發泄不出來,讓大市長極其罕見地怒摔了電話。直到接送他的車子過來,方曉國才勉強壓抑住了心中的火氣。
會同了馬水清和老政法書記,三人一道匆匆趕往醫院,聽取了技術鑑定支隊隊長的彙報後,另外兩位大佬什麼都沒說,就這麼面色陰沉地把他看着。良久,馬水清才掏出煙,自顧自點上,又遞給田珈父親一支,根本就沒有詢問他的意思。
方曉國知道,這是一把手對他把事情辦砸的不滿。
直到田珈父親發了話,毫不避嫌地提到白晃後,馬水清纔想起來,此次事故還有一個重大嫌疑人。
於是三位大佬再次出發,徑直來了市局這邊。
……
“白總啊,來,這邊坐。”見馬水清和方曉國都沒有表示,戴長軍微微搖頭,主動對白晃招呼道。
這種時候,他不好叫什麼“小白”,“白晃小同志”一類的稱呼,只能儘量顯得不親不疏。
聽到戴長軍的招呼,方曉國這才收回渙散的目光,臉色難看地死死盯着白晃,意圖對德魯伊造成心理上的壓迫。只是白晃看了他兩眼後,居然還笑嘻嘻地衝他擠了擠眼睛,笑容無比甜蜜。
急火攻心!怒火攻心!
自從成爲西江*市主要領導以來,方曉國還從未有過如此惱怒的時候,看着小年輕笑呵呵的表情,他衝上去抽耳光的打算都有了。
“你什麼態度?這裡是什麼地方?容得你在這裡嬉皮笑臉?”
大概是被氣昏了腦子,方曉國也沒看馬水清的臉色,直接拍桌子呵斥起來。
只不過往常很有威嚴的舉動,現在怎麼看,都有點兒竭斯底裡的架勢。換了不清楚方曉國身份的人,光憑他現在的模樣,保準以爲這廝是個鄉下老農,正在爲自家小白菜被鄰居家母雞啄了而生氣。
白晃也是一樣,在擠眉弄眼瞅了瞅方曉國後。忽然嘿嘿一笑:“好難看啊,跟只噎食的老火雞一樣。”
聽到白晃不知死活地調侃,方曉國頓覺有股火焰從腳底板燒起來,然後“嗖”一下飆到了天靈蓋。
“你……你……”
“我什麼我?”白晃毫不客氣地打算對方,歪鼻子斜眼地諷刺道:“別以爲我不知道,治安支隊的人傳喚我爲了什麼!你不就是還打着星星草的主意嗎?想要借這次的命案,把我拖住一段時間,然後以政府辦公室和市科技局的名義。跟外國佬合作。你這點兒花花腸子能瞞過誰?大不了我拼着西江的產業不要了,上外地發展。星星草的培育技術,你想都不要想,研究所那邊根本找不到!”
聽了這話。方曉國同樣是歪鼻子斜眼。
被氣的。
不知道是情緒過於激動,還是心思被當衆揭破惱羞成怒,方曉國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扭曲變形的五官,再配合那憤怒帶來的鼻歪眼斜,活脫脫一副羊癲瘋樣。
“白晃小同志!”
見方曉國都快要昇天了,而馬水清也內心有愧外加煩躁,不好說什麼,田珈父親輕咳一聲,制止了德魯伊的撒潑:“你知不知道。這次過來談判的外商,已經集體被謀殺了?”
老頭子喜歡白晃不假,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卻總要顧全大局的。
他這一手,就是傳說中的單刀直入了。在座的除了市委市府一把手外,其他全是老公安,只要白晃表情稍有不對。他們就能嗅到異樣。
從這一點上來說,深明大義的田珈父親,還是沒有幫親不幫理的老張頭可愛。
“啥?”白晃的表情極度誇張,眼睛都要鼓成金魚樣了,才又不屑地嗤笑兩聲:“田伯伯你就扯吧,哪次來個投資商,你們不是跟供菩薩似的供起來,還會讓人家出事?哦不。是被謀殺!哈哈哈,您的這個笑話,一點兒都不好笑嘛!”
德魯伊的表演雖然逼真,但田珈父親繼續面色肅然:“我沒有開玩笑,所以這次你的嫌疑很大。”
“真的?”白晃收斂了一下五官誇張程度,將信將疑地瞄向了戴長軍。
“的確是這樣。所以幾位領導這次過來,是要親自督查這個案子。”公安局長點點頭,雖然他和白晃也經常走動,但在這個時候,卻不好多說什麼。
同時,公安一把手的心裡也很不以爲然,因爲三位大佬到這裡的第一時間,就讓他調出了昨晚的監控視頻。事實證明從昨晚6點以後,一直到今天早上,根本就沒有任何意外發生,最起碼白晃是這樣。
“還真是啊。”
白晃一副驚喜交加的樣子,看了戴長軍好幾眼後,居然嘿嘿樂了:“看到沒有,這就叫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想算計我的研究成果,不是那麼容易的吧?哈哈哈!”
然後在一羣大佬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德魯伊乾脆跳起了踢踏舞:“也不知道是誰下手,我要給他頒發個國家科學進步獎,以及見義勇爲好市民稱號才行。”
“白總,這裡是公安局,還請自重一點兒!”
馬水清終於看不下去了,黑着臉敲了敲桌子。
“我爲什麼不能高興?哦,難道任由堂堂一市之長誣陷我……”
“這怎麼能叫誣陷?方市長只是希望調查清楚事實真相,更好地證明你的清白。”這個時候,馬水清看方曉國確實很不爽,但可管怎麼說,他總不能承認白晃的指責。如果不幫方曉國說話,那政府還不成了惦記人家產的惡霸麼?
白晃也知道這個道理,嘿嘿嗤笑兩聲後,陰陽怪氣道:“哪現在呢?鬼佬嗝屁了,你們是不是要延長傳喚時間啊?我看可以,畢竟我的嫌疑也很大嘛。”
“好了,白晃,不要在這裡說氣話,我們不會……”
“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嘛。”
白晃打斷田珈父親,繼續裝氣不平之後的破罐子破摔:“不過我也沒說錯啊,我的嫌疑確實很大,你看,都開始搞三堂會審了。”
“這哪裡是三堂會審。”田珈父親擺擺手。心道這小子真是個扎手的刺蝟,只能順着毛擼:“主要是過來通知你可以回去了,外商出車禍的事情,只是順便提一下,畢竟也跟你的星星草有關嘛。”
監控證明白晃不具備作案條件,而且當衆試探同樣無果,老書記乾脆就坡下驢。
當然,還有一個可能。就是案子是白晃派人做的。
但這同樣也只是懷疑,而且最關鍵的問題是,案發現場壓根兒沒證據表明,這就是一起確鑿無誤的謀殺案件。
這樣的情況下。不好好安撫安撫白晃,等着他心懷怨恨取消合作麼?
“咦?真的可以走了?”
白晃看看這個大佬,又看看那個大佬,一副“我纔不信”的樣子。
一瞧白晃這模樣,馬水清就知道小年輕還記恨在心裡,不是記恨對他的傳喚,而是記恨方曉國對他的算計。當然,除了方曉國之外,估計連自己也有份兒。誰讓自己默許了方曉國的做法呢。
想到這裡,西江扛把子就覺得頭痛無比,對方曉國的感觀也愈發惡劣起來。
“確實可以回去了,畢竟研究所不能沒人主持大局,我們西江的綠色家園計劃,也還要小白同志繼續支持啊。”馬水清臉色和藹下來,簡直不像一方諸侯。倒如同一個鄰家老爺爺了。
沒辦法,既然方曉國的計劃失敗了,而且聽這小子的口氣,搞不好那個星星草的培育技術,根本就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要是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那真是白當官了。
唉,失策失策。自己也是被5億美元衝昏了腦袋,居然鼠目寸光了一回。
想到這裡,馬水清老臉一陣燥熱,看向方曉國的目光愈發惱火。
都是這個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自己雖然管不了他的升遷。不過他以後想做出成績,就要問自己同不同意了。
“既然這樣,那書記你忙,方市長你忙,祝你們早早處理好這起事故,我就不打擾了。”白晃呵呵笑着一擺手,又衝方曉國眨眨眼睛,表達了自己火上澆油的意圖後,才施施然大搖大擺出了屋子。
只不過出了屋子以後,德魯伊就罵起娘來。
“他奶奶的,這個老馬倒是放得下架子,我都這麼囂張了,居然不給我點兒臉色看看,不科學嘛。肯定是還有什麼地方求我,絕對!我想想……光是一個治污工程,還不至於讓他這麼好說話,那是什麼事情呢?”
……
三天之後,外商前來考察西江,在立交橋上發生車禍的新聞,終於被公佈了出來。
白晃抖着手裡的報紙,一個勁兒地冷笑。
跟他預料的一樣,因爲缺少證據,再加上這些大佬們“捂蓋子”的心理,生怕謀殺的說法傳出去,會影響西江投資環境,所以最後異口同聲,把事件定性爲了交通事故。
“嘖嘖嘖,不曉得說成是交通事故,會不會趁機要求撥款,把立交橋拆了重修?”德魯伊滿懷惡意地揣測着,陰暗心理暴露無遺。
不過只要事件一經定性,那麼有關他的嫌疑,就徹底消散了,再也不怕被人舊事重提。
馬水清首先就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那不是打他的臉,打市委的臉麼?
至於方曉國……
雖然看上去沒有收到衝擊,但近幾天的西江新聞裡面,好幾個重大活動的新聞報道,都沒有這位大市長的影子,反而是王樂辰頻頻出現。
看這架勢,他方大市長的日子不好過嘍。
白晃也不是沒有想過,要不要乾脆咔嚓了大市長。此人現在是失勢了,但總歸也是政府一把手,負責經濟財政,以後整點兒幺蛾子出來,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市長牌的老乾媽,做起來費心費力,而且風險還大,再仔細考慮了產出投入比後,他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已經打擊了方曉國的政治生命,跟殺他人也沒啥兩樣,暫且留此人一條狗命,以觀後效再說。
但白晃還不打算消停。
暫時放過方曉國沒錯,但此人還有幾根爪牙,必須要先拔除了。德魯伊盯上的目標,就是市公安局的那位包副局長,這次的猴子屍體案件,那個老包沒少攪風攪雨,搞的白晃很不愉快。
可就在白日光滿肚子壞水亂冒的時候,王樂辰找上門來了。
“小白,有沒有時間,來我這裡坐坐?”不是秘書,是這位市府三號親自打來的電話。
“沒時間。”白晃一口拒絕:“我現在壓根兒不敢出門,就怕哪裡哪裡又死人了,又賴到我頭上。”
王樂辰頓時哭笑不得,無語了片刻後,嘗試着擺了一下官腔:“白晃同志,你這個態度就不對了!怎麼能夠因爲一點兒小委屈……”
可白晃壓根兒就不吃他這一套,方曉國不要臉在前,他當然可以藉此大耍無賴。
這麼好勒索政府的機會,傻子纔不抓緊。
王樂辰沒轍了,要是一般的商人,當然不敢跟政府講條件,擺臉色給政府看。哪怕就算是受了委屈,只要有點兒優惠政策甩過去,大佬們再溫言勉勵兩句,那還不感激涕零的跟孫子一樣?
但白晃不是一般商人。
這小子的資產規模不值一提,可偏偏掌握着市政府急需的高新技術。
就這一條,註定了政府要有求於他,註定了大佬們不能隨意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