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曉國很不好過，從昨天到現在，他一直處於憤怒之中。
就連昨天晚上睡覺，他也是在牀上輾轉反側，折騰到了凌晨4點才勉強迷糊過去。
而今天一大早，天還黑着呢，他就滿心焦躁地一骨碌爬起身，下牀去收拾起來。
“我說你就是太激進了，明明不跟那些美國人攪和，只要管好幾個副手，進省裡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非要自找麻煩竹籃打水一場空……”大席夢思另一邊，另外一張被子下面，被他驚動的老婆邱愛華，忍不住就抱怨起來。
昨天在杏花嶺大酒店的故事，她作爲市府一號夫人，當然也是有所耳聞的。
現在見方曉國這麼早就爬起來，當然要嘀咕兩句才能順氣。
“閉嘴，你曉得個屁！交給副手？老郭就算了，也是周部長一條線上的人，那個王樂辰能是什麼好東西？哼！”方曉國本來就相當煩躁，現在被老婆抱怨了兩句，就更是暴跳如雷：“這件事你少給我屁話，不該操心的就不要操心！”
“行，我不管，你是堂堂大市長，用不上我廢話。”市府第一夫人咬咬牙，蒙着頭又睡了過去。
……
出了市府家屬院，方曉國沒有通知自己的司機，而是一路走去了市政府。
來到了辦公室裡面後，方大市長度日如年般，好不容易捱到了正式上班的時間，立馬迫不及待撥通了電話：“喂，是彭春華？我是方曉國，你馬上帶人，到江南*區的夢境守衛園林公司，調查一下他們違規經營的問題……對，對，就是現在，要怎麼做還要我教？你在工商局這麼多年白乾了？好。中午的時候，我就要聽到你的好消息。”
掛斷電話後，他又重新拿起來，這一次，是撥到了林業局那裡：“喂，我是方曉國，最近我接到舉報，說是江南*區的夢境守衛園林公司。存在很大的問題，出售的商業用苗木還帶着病蟲害問題？你們的年檢是怎麼回事，怎麼能放任這樣的單位繼續經營？”
直到電話那頭，傳來一陣誠惶誠恐的保證。方曉國才冷哼一聲，放下了電話。
可才掛斷這個電話，他又馬不停蹄地撥到了地稅那邊：“喂，是肖局長？我方曉國，有個問題要問你啊，江南*區……”
一圈兒電話打完以後，方曉國才猶自不解恨地啪嗒一聲，狠狠扣上了話筒。
他嗎的，就知道這小崽子是刁民。連個公司名字都稀奇古怪。
這會兒先讓他停業整頓，等自己把新聞發佈會的風波平息後，有時間回過頭，再來好好泡製他。
只不過方曉國算盤打得好，事實卻總是和預想背道而馳。
還沒等他拿出主意，要怎麼樣對外公佈招商引資的事情時，秘書就小心翼翼地站到了門口：“市長。市委馬書記打電話過來，讓你去市委那邊開個書記會議。”
馬水清？
方曉國眼角一跳，心裡不禁就膩歪起來。
市長和書記不對路，這是很多地方政府都存在的問題，西江也不例外。而且在去年兩會的時候，他仗着背後有省組織部長，在很多問題上，都跟馬水清唱過對臺戲。
這個當口叫自己過去。除了昨天的事情，還能有什麼。
“知道了，我馬上就去。”膩歪歸膩歪，但書記發話要開書記會議，他身爲副書記還能不到場麼。
……
“馬書記，你這麼說我不能接受！”小小的會議室裡面。馬水清，方曉國，以及另外兩位市委副書記坐成一圈，從剛開始進來，就一直在悶頭抽菸的方市長，聽了馬水清一頓拐彎抹角的批評後，終於是忍不住叫起了委屈：“招商引資，也是爲了我們西江的發展。而且最開始，那個小王……小白同志也是答應了的。這次明明就是他出爾反爾，事到臨頭反悔，怎麼能怪到我身上？要我說，他纔是罪魁禍首，不僅把投資搞黃了，還害得政府威信掃地。”
“行了，這次通知你過來，也不是聽你自辯的。你一個大市長，總不能臉都不要了去和一個小青年打官司吧？”馬水清對於這個不合作的市長，同樣沒什麼好臉色：“有關小白同志星星草的問題，你就不要去管了，我已經讓王市長主抓了。對了，還有這個小同志的公司，我不希望看到有人故意爲難的情況。”
草，你這麼維護那個小王八蛋，他是你兒子啊！
一陣窩火過後，方曉國在心裡痛苦地大叫大罵着。如果時光倒退回去二十年，回到他還是個激憤小年輕的時候，說不準就已經從窗戶口跳下去了。
憋屈，真是憋屈，他嗎坑害了自己，連帶政府也成了笑柄，你還要保他？
“嗯？方市長對此有不同意見？那你說說，有什麼地方你覺得不妥？”馬水清擡頭，直勾勾地盯着方曉國。
“沒有，我保留自己的意見。”氣包子咬咬牙，再度忍氣吞聲。
“那就行，我在這裡只想提醒一句，小白同志的那個生物研究基地，就是西江崛起的希望所在，能不能讓他的生物治污技術結出成果，並且最終形成規模，就要看我們這些人的支持和照顧。在這個節骨眼上，我不希望有人整幺蛾子。”
方曉國牙齒都咬碎了，只可惜人家纔是老大，只要自己還在西江一天，就沒辦法和他明目張膽地對着幹。
“行了，這次的碰頭會，主要就是爲了這個議題，既然大家都清楚了，我也就不耽誤你們的時間了。”馬水清點點頭，又特意看了方曉國一眼。
嗎的，這個小王八蛋，能把門路鋪到馬水清這裡，算他狠。
滿肚子火氣地出了市委大院，一骨碌鑽進自己的小車裡面，方曉國這才表現出怒色，緊繃着臉一言不發。
司機不敢多話，只是問了一句“回政府嗎”。得到了肯定答案後，就立馬躡手躡腳地發動了汽車。
走到一半，臉色鐵青的方曉國才陡然想到一些問題，表情頓時就更不好看了。
也顧不上這裡不是地方，馬上掏出電話：“喂……”
……
坑了方曉國，又坑了那羣鬼佬，白晃的心情實在很不錯。
市政府那邊還沒動靜，就是王樂辰打了個電話過來。很是抱怨了兩句。不過聽他電話裡的口氣，倒也沒真的不高興，而且白晃隱隱感覺到，這傢伙還有些高興的意思。
幸災樂禍啊。就連市長這種大人物，也跟個小市民一樣幸災樂禍，白晃實在是很失望。
至於那羣美國佬，倒是第一時間就找上門，氣得跟個蹦蹦球一樣，跟白晃上蹦下跳了好一會兒，還威脅要報案，去狀告白晃。
“報案？”德魯伊當時相當驚訝，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根本就沒有這個合約。你們怎麼報案？如果這都能成爲控訴理由，那我也要報案，告你們偷了我的內褲！”
其他美國佬聽不懂還好，而翻譯也不敢隨便亂說。
這可就苦了唯一能聽懂中文的布什，這傢伙一聽白晃耍無賴，頓時一蹦三尺高，唾沫星子活像暴風雪一樣。橫掃着他面前的每一寸空間：“卑鄙，你在撒謊！你這個該下地獄的騙子！”
“我靠，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白晃大驚，倒竄出去四五米，避開唾沫風暴後，一副瑟瑟發抖的小白兔模樣：“你是怎麼知道的，怎麼知道我在撒謊？”
“你……你……”布什氣得腮幫子亂顫，彷彿被搶了骨頭的沙皮狗。
見鬼佬這幅樣子。白晃呵呵一笑，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紙片，在布什眼皮子底下一晃。只見第一張上面寫着——合約就是我偷的，你能把我怎麼樣啊！
隨後手一抖，避開布什的搶奪，又抽出了第二張——我就是故意玩兒你們。你又能把我怎麼樣啊！
見鬼佬渾身顫抖着，也不來爭搶證據了，白晃慢悠悠地換上第三張——我告訴你，你們最好死了這條心，要不然下次迎接你們的，就不是合同失蹤，而是人失蹤了。
“你，你居然敢威脅一個美國公民？你居然威脅我們的人身安全？”布什瞪着佈滿血絲的眼睛，又驚又怒地指着白晃地鼻子。
“哎哎，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白晃一把拍開布什的手指頭，然後好整以暇掏出了打火機，當着鬼佬的面，把三張紙燒了個一乾二淨：“我什麼都沒有說，你不要冤枉人家嘛！”
白晃擔心這些傢伙跟自己一樣，酷愛搞些上部的檯面的小動作，比如口袋裡面裝一隻錄音筆什麼的，於是纔想出了這個法子。
事實上，他是有些殺人滅口的心思。
但對方只是覬覦技術，然後搞了點兒很多商人都會搞的小手段，離觸碰他的底線，又還有一段距離。
這種不上不下的感覺，實在讓人不爽，於是白日光想了想之後，終於想出了一個主意——激怒這些傢伙，說不定人一生氣，就會做些連他們自己都害怕的事情，譬如買兇殺人啦，譬如商業間諜臥底啦……總之只要給白日光一個藉口，他就可以笑哈哈地啓動老乾媽生產線了。
要不然，這殺起來總有些不爽利，覺得自己理虧，太兇殘了。
但出乎白晃意外的是，這些外國佬們，在一同抗議交涉未果後，居然漲紅了脖子灰頭土臉地走人，完全沒有繼續糾纏的意思。
不對勁，事關萬億財富的新“技術”，他們爭取不到就放棄了？
心裡面疑疑惑惑地德魯伊，立馬弄了只小老鼠，帶着監聽器上了鬼佬們的車子。
只不過這種淘寶上的貨色，在一般條件下使用還行，可要出了兩公里的範圍，那就不中用了。
得想個辦法，保證一直能監視這些傢伙。
可是沒等白晃打定主意，又有人上門了，而且還是些帶着大檐帽的藍制服。
“老闆，老闆，不好了，有羣工商局的人找來了，說是要突擊檢查！”瘦高個兒隊長火急火燎地跑過來。像是打機關槍一樣急促道。
“廢話，我都看到人了，你現在才通知我。”白晃沒好氣地擺擺手，然後往門口迎了過去。
“誰是這裡的老闆？出來一下！”人還沒走近，爲首那個就開始吆三喝四地指指點點起來。
什麼情況？白晃眉頭一皺，工商來找自己幹嘛？除了辦理營業執照，現在連工商管理費都沒有了，止於出動這麼多人？瞧這架勢。連一些大企業的年檢都沒這麼誇張的。
對了，方曉國那邊，這廝是市長，吃虧之後搞點兒小動作。也在情理之中。
“老闆，這要怎麼搞啊……”旁邊的養護隊隊長一輩子打工，一輩子見了權力機關人員就緊張不安。
“你慌什麼，我都不急。”白晃瞪了他一眼，揮揮手：“忙你自己的去，本來沒毛病的，都被你嚇出毛病了。”
“我這也是擔心……”
白晃懶得理這傢伙，直接迎上前去。
“你就是這裡的老闆？”爲首的大蓋帽端着架子，很是威嚴地質詢道：“你這個苗圃的賬本呢。有些原始憑證不能下賬，我們需要拿回去覈對一下。”
一聽這話，白晃就問到了一股找茬的味道。
什麼憑證這麼重要，無非就是些苗木的買賣記錄，而且很大一部分，都是跟建設局之間的往來，全都一清二楚。有什麼好查的？要真有心調查問題，隨便去哪個私人礦場走一圈，收穫絕對比來這裡多。
“沒有。”白晃抱着胳膊，一副“你們這些小嘍囉”的鄙夷表情。
“你什麼意思，想要阻礙執法？”大蓋帽顯然久經此道，見白晃不合作，立馬就祭出了大帽子。
“朋友來了有好酒勒，若是那豺狼來了。迎接他的是獵槍！”白晃非但不害怕，反而還擠眉弄眼地吼起了小調。
“哈哈哈，老闆唱得好！”這是死不要臉拍馬屁的，白日光的調子都跑到喜馬拉雅山上去了，好個毛球。
“再來一個，再來一個！”有人還吹起了又響又長的口哨。
原本工人們還有些憂心忡忡。可見了白晃這滿不在乎的架勢後，一個個膽氣也壯了，嬉笑着在旁邊起鬨。
“好，你們這個黑窩點，還真敢抗拒執法，等着被查封吧！”大蓋帽氣紅了臉，指着白晃咬牙發狠。
話音未落，又是一羣制服，只不過這次的顏色要深一點，是藍黑的。
“咦，是彭局長，你們也來檢查這個違規經營的公司？”後面來的深色制服明知故問。
“哦，是老楊啊，你們的肖局長呢？”和白晃對峙的大蓋帽答應了一聲，擡擡眉毛奇怪道。
工商稅務在多半情況下，都是同時出動的，而他和地稅局的頭頭同爲方曉國屬下，不可能只有自己接到了老大的指示，而他老肖卻不知情。
“來了，在門口等林業局的人。”
然後又轉向白晃：“請問，你們誰是這裡的老闆。”
白晃笑着點點頭：“俺就是。”
聽出了白晃故意作怪的口氣，不過這個稅務的頭頭倒沒怎麼樣，只是笑着點點頭：“真是對不住，上級有交代，今天是工商稅務聯合突擊檢查。”
“真是有意思，你們又不是消防、緝毒之類的單位，怎麼工商稅務也有突擊檢查這一說了？”白晃擡擡下巴呵呵一笑，掏出一盒煙散了過去。
這個副頭目也是個奇葩，或者說臉皮奇厚的那一類，被白晃質疑了也不生氣，反而笑嘻嘻地接過煙：“哎呀，上級有命令，我們這些跑腿的能怎麼辦，還不是隻有出來檢查。小兄弟你也是明白人，大家都痛快點，走個過場，完了我們也好閃人你說是不是。”
這傢伙。
白晃無語了。
旁邊的什麼彭局長，立馬就有些不悅：“老楊，你跟這種人廢話什麼，直接讓他們交出賬本，看看有沒有偷稅漏稅的情況。”
“呸，你說我偷稅就偷稅啊？人家稅務人員都沒開口呢！老子還說你老婆偷人行不行啊？”白晃轉過來，立馬就變了臉色，潑皮相盡顯無疑。
“你這個小狗日的，說什麼？你有種再說一遍？”工商頭子在西江威武縱橫了這些年，還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罵，險些就被氣瘋了，也顧不上形象爆了粗口。
“好，你等着我把你的話傳到網上，讓別人看看現在的工商人員，是怎麼‘文明’執法的！”白晃把“文明”兩個字，咬得很重。
而他一邊威脅，還一邊掏出了手機。
剛剛這撥人進來的時候，白晃就預感到了不對勁，第一時間就打開了錄音功能。
“你他嗎……”姓彭的大檐帽聞言一愣，隨即眼睛裡邪火直往外噴，伸手就要去搶白晃的手機。
好在旁邊有人攔住了他，又強笑着看向白晃：“小兄弟，好像是你先罵人的吧？就算彭局長懷疑你一下，只要讓我們檢查過了，不就什麼都真相大白了？”
“我沒罵啊，我什麼時候罵了？”白晃滿臉茫然地擡起眼皮，然後按下了重播鍵，只聽手機裡面，傳出一陣很清晰的怒罵——你這個小狗日的……
旁邊看熱鬧的工人們，儘管還有些小擔心，但肚子卻都笑破了。
跟俺們老闆比壞，這不是自尋死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