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回馬接戰的黃忠這一次總算是使出了真本事,他的刀法以剛猛見長,在招招徑取對手要害的同時,守禦也是相當的緊密,雖然夏侯惇使出了渾身的解數,一時也無法奈何黃忠。
兩人在城下鬥了三十餘合,不分勝負,這時天色已經大暗,韓浩、史渙一怕夏侯惇有什麼閃失,二又見曹軍士卒長途追趕相當的勞頓,三忌城中守軍乘隙偷襲,遂鳴金敲鑼收兵,城上週瑜見狀,也不令黃忠相追,只是開了城門讓黃忠部進城歇息。
“你們爲何鳴金收兵,這下讓黃忠老匹夫跑了,當真是氣煞人也!”夏侯惇恨恨道。
韓浩陪笑道:“夏侯將軍,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戰,黃忠跑不了的,再說兵士們已經大半天沒有吃上飯了,還是先埋鍋造飯填飽肚子再打不遲!”
“也好,讓各營軍士點燃火把,就地紮營做飯!”夏侯惇打量了一下四周,昏暗的天色下連樊城的城廓都模糊不清了,唯一可聽得真切的是靠在左首邊的河水嘩嘩聲響。
得到這一指令,已經被黃忠騷擾了差不多大半天的曹軍士卒一個個大舒了口長氣,剛纔只顧着緊張還不覺得多餓,現在一鬆下來肚子就開始咕咕叫起來。曹軍現在站立的地方雖然離城近了些,但卻靠近河流,做飯取水方便,在這個時候兩腿又酸又痛的兵士誰也不想再另覓地方紮營了。
當夜,夏侯惇命蔡瑁、向朗兩軍擔負夜間巡營任務,曹軍將士在睏乏的侵擾中紛紛呼呼入睡,而這時他們都不知道,危險已經降臨到了頭頂。
如果不是新野城的勝利讓曹軍上下少了一份警惕,如果不是白天的無休止連續交戰太過疲憊,如果天色不晚還能看清楚樊城外的這一片荒野,夏侯惇是絕不會命令將營寨紮在這個地方的。
樊城,高寵軍都督周瑜軍帳,燈火通明一片忙碌。
“軍師,夏侯惇真的紮營在北城外嗎?”周瑜急切的問道,他的聲音裡帶着一絲興奮又帶着些許不信。
徐庶也一臉的激動,他大聲回道:“都督,不會錯的,遊弋在城外刺探敵軍動向的幾路斥候都傳來了同一個消息。”
“太好了,讓驛臺點燃明火狼煙,通知太史慈決堤下泄堵斷的比水。”周瑜大聲吩咐道。
驛臺是高寵軍爲加強各軍彼此間的聯絡參照古時烽火臺的構想建立的,在白天一般以狼煙爲信號,而在夜晚則點燃火堆,以十里爲一站,逐點傳送,最後將預定的指令傳達到指定的地點。
“黃忠、朱桓,你們兩個待見洪水來襲曹營驚慌之際,各率本部人馬從東門和西門殺出,遇有曹兵盡殺之。”周瑜又道。
“是!”黃忠、朱桓各自喜不自禁的領命下去。
“軍師,瑜有一事相托!”周瑜轉身面向徐庶,沉聲道。
徐庶會意道:“都督是要親自出城殺敵嗎?”
周瑜點頭道:“正是,守城的任務就交給軍師了,曹兵多不習水戰,只要泄下的比水淹沒軍營,敵必恐慌,這是全殲夏侯惇的好機會,我絕不能錯過,否則,高順將軍和陷陣營就白死了!”
徐庶上前,握住周瑜的手道:“都督儘管去,這一次若不能將來犯之敵一網打盡,你我有何顏面去見寵帥,我們就用夏侯惇的頭來祭典高順將軍的英魂吧!”
建安六年八月二日子時。
曹軍大營外。
宜城侯向朗正率領着屬部的三百兵士巡視營寨,同樣是趕了一天的路,曹兵已入了夢鄉,而這些從荊襄投降過去的士卒,卻只能繼續熬夜。
“將軍你看,那裡有火光!”一名巡營的向朗軍士卒指着樊城方向的一處亮光說道。
“不就是火光嗎?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向朗不爲以然道。
對於不公正的岐視待遇,向朗心中很是氣惱,在軍中他的兵士只能算作第三等,不僅伙食、裝備比不上曹軍,而且還不時的倍受奚落,這讓帶着這批宜城子弟北投的他感到了一種無法言說的羞恥。
今夜,本是蔡瑁和自己一起巡夜,但臨到最後的時候,蔡瑁卻擺起了譜,把辛苦又不討好的巡營差使甩給了向朗。與矢志要奪回荊襄的蔡瑁不同,向朗沒有那樣的野心,他所希望的只不過維持住向氏在宜城的利益,先前高寵的進犯讓他感到了威脅,而現在他的想法有些變了。
何宗的慷慨赴死讓向朗生出了一種別樣的感觸,作爲一個間諜,何宗竟然能爲高寵付出自己的性命,高寵能聚攏這樣忠心的部下,一定有與衆不同的地方,這不禁讓向朗對復奪荊襄產生了動搖。
“譁,譁——!”流水的聲音越來越大,在靜謐的夜空分外清晰,傳入耳中似是千軍萬馬奔騰而來。
“洪水——!”向朗怔了一下,隨後大驚失色。
七、八月間正是降雨集中的時節,強烈的暴雨在一個地區超過可以承受的程度後,就會形成洪水,洪水會順着河道席捲直下,將一切可以淹沒的東西全部帶走。
“你們幾個快去通知自己營中兵士撤退,其他的人跟我走!”向朗大聲命令道。
“將軍,我們要往哪裡去?”一名隨從問道。
向朗臉色蒼白,聽了聽越來越大的聲響,無奈道:“來不及了,只能先往高處避了,希望能有運氣躲過這一場噩夢。”
“要不要再派人通知一下夏侯將軍和蔡瑁將軍?”
“禍福由命,曹營的人又什麼時候把我們放在了心上了,現在自顧尚是不暇,哪還有時間去管他們。”向朗咬牙道。
寅時,天黑風號,正是入夢最香的時候,突如其來的洪水一下子衝破低窪不設防的河岸,漫過曹營的帳蓬,許多士卒在睡夢中都還沒有醒過來。
“大事不好了,河水漫過來了!”伴着驚醒過來的曹軍士卒的呼號,固定在泥土中的帳蓬被河水衝倒,傾覆的營帳裹起剛剛驚起的士卒,一併向着河流的下游衝去。
一天征戰的疲乏讓夏侯惇睡得相當的沉,以致於外面士兵的呼叫已好長時間了,他還沒有甦醒過來。
“夏侯將軍在哪裡?”韓浩衣甲不整,騎在一匹沒有鞍的戰馬上,急匆匆的奔至夏侯惇的中軍,他一把揪住一個東西亂竄的親卒問道。
那個嚇得面色慘白的兵卒愣了一下,方自認出是韓浩,遂結結巴巴的答道:“將軍沒有出來,可能還——還在帳中!”
“還不快叫醒將軍!”韓浩怒吼一聲,一把推開驚慌失措的兵士,直衝入夏侯惇的大帳。
“這是怎麼回事?”被韓浩使勁推醒的夏侯惇瞧見滿帳中的積水,大驚道。
“將軍,我們可能中計了,敵人早在上游截斷了水流,然後吸引我們在低處紮營,現在營寨四處被淹,我們不能遲疑,快快撤退!”韓浩一把扶起夏侯惇,敞水出得帳外,扶着他上得自己的那匹無鞍戰馬。
四下裡,哭喊聲、驚叫聲不絕於耳,溺水的兵卒揮動着雙手,死死的抓住一切可能抓住的東西,許多時候,是兩個甚至三個曹軍士卒互抱在一起,在水流衝擊下,被無情的拋落到河流的中央,在那裡等待這些不會水的兵卒的,只有死亡。
數萬人掙扎在水中的場景是如此的驚心動魄,藉着水流反射的波光,夏侯惇能模糊的看出不遠處的一個個露在水面上的人頭。
“將軍救我!”忽然間,一名垂死士卒抱住的夏侯惇戰馬的一條腿。
“快放開!”未等夏侯惇有所反應,在旁邊護衛的韓浩手起刀落,將這名士卒的雙臂悉數斫斷。
與此同時,在曹軍的右營,蔡瑁正領着千餘士卒四處尋找着可以暫時容身的高丘,與北方完全不熟悉水性的旱鴨子相比,蔡瑁的這些士卒應付洪水的能力要強一些,他們知道只有先往高處躲避,才能避開洪水衝過的強勁水流。
但是,他們躲得過洪水,卻躲不過高寵軍的追殺,半個時辰之後,當洪水稍稍退去的時候,城中蓄勁而發的高寵軍殺出,他們成了倖存曹軍最後的惡夢。
僅穿着一身單衣的史渙狼狽的在齊腰間的水流中奔走,這個時候,他遇到了從東門殺出的朱桓。
戟影疊疊,下半shen沉在水中的史渙根本使不出往日的靈便,躲閃不及被朱桓一戟刺中鎖骨,頓時將琵琶骨挑斷,然後,朱桓後面的士兵一擁而上,將史渙按在污水之中,逼得他連嗆了好幾口污水,憋得面紅脖子粗。
“我是曹軍的中軍校尉史渙,別殺我,我願意投降就是!”史渙實在熬不住,終於屈服道。
朱桓聞言,大聲道:“原來你就是史渙,好個狗傢伙,聽說是你殺了高順將軍,好極了,來人給我綁結實了,待戰事結束交給都督發落!”
蔡瑁的結局比史渙也好不到哪裡去,他的運氣還算不錯,碰上的是從西門殺出的黃忠。
“是漢升嗎?我是蔡德珪呀,看在我們以前是同僚的份上,能不能放我一馬!”蔡瑁神情慘淡說道。
黃忠出身行伍,並不是士族門戶出身,就是這個原因,使得他空有一身的武藝,在劉表帳下卻一直得不到重用,早先黃忠曾到蔡瑁府上拜訪過,但那時的蔡瑁根本就沒有給寒磣的拿不出象樣禮物的黃忠機會。
豈不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到了蔡瑁要有求於黃忠的時候了。
黃忠冷冷一笑,道:“今日,我若放過你,怎對得起新野城中死去的七百兄弟,怎有臉面回營向周都督、徐軍師交待?”
蔡瑁聞言,臉上露出一抹狠色,他鼓起餘勇大聲道:“黃忠,你既然如此絕情,我蔡瑁可也不是好惹的。”
黃忠哈哈大笑,一橫大刀道:“連夏侯惇我都沒放在眼裡,何況是你,納命來吧!”
蔡瑁見黃忠疾衝過來氣勢驚人,原先的那一點自信一下子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驚慌中他連忙拔轉馬頭,捨命狂奔逃竄,追隨他的千餘士卒見主將如此窩囊,一個個都喪失了續戰的信心,他們紛紛丟下兵器向黃忠投降。
天際終於露出微明,夏侯惇如同一頭受困籠中的猛獸,每每奔至看似缺口的地方,卻又被漫起的河水擋住,那洪水雖然有所消退,但平地水深還有丈餘,換作熟諳水性的士卒,當可勉強泅渡,但對於夏侯惇等一衆北方漢子來說,這四周的大水猶如一道天塹,困住了他們的手腳,無奈之下夏侯惇只能和韓浩一道躲到一處相對地勢高一點的土丘上,等待洪水最後消退盡時以後再行突圍。
這個時候,數十條江東戰船出現在夏侯惇的視野中,它們正一步步的向他藏身的地方靠近。
“是周瑜!”韓浩驚叫道。
夏侯惇一把扯下浸水了的眼袋,露出猙獰嚇人的那一隻瞎眼黑洞,他朝着周圍的士卒大吼道:“強敵當前,我聽說勇將不怕死,壯士不屈節,今日還望各位捨身戮力拼死一戰,若能搶下一兩艘戰船突出重圍,我夏侯元讓不會忘了你們。”
周瑜站在船頭,看着洪水過後的遍地屍體,心中生出無限的輕鬆和快意,水淹曹營的計謀終於得到了順利的貫徹,夏侯惇雖然還在作着困獸猶鬥,但這已影響不了整個戰局的變化了。
“都督,前方的高丘上有敵人?”一名眼尖的士卒喊道。
“慢慢靠近,先用亂箭召呼一陣。”周瑜道。
對於弓箭這一種作爲遠距離的武器,周瑜一直情有獨衷,能攻人而不被敵所傷,這是戰法中的最好結果,眼下困頓的曹兵殘卒一個個都是窮兇極惡,不能給他們些許逃竄的可能,在這個時候,他並不知道即將與之對敵的正是敵酋夏侯惇。
“啊——!”伴着曹兵士卒的陣陣慘呼,夏侯惇心頭升起一絲絕望,這是他領兵征戰以來從未有過的感覺,出征時的三萬精兵,這一時能見到的只有泡在水中飄浮不定的屍體了,就算能回到宛城,又有何面目去見孟德,夏侯惇仰天長嘆。
“元嗣,我們殺出去!”夏侯惇抓起身邊的一具皮盾,涉水向着周瑜軍的船隻衝了過來,在他身後,是一羣同樣悍不畏死的士卒。
四面皆是滔滔洪水,困守高丘只能成爲敵人的箭靶子,與其這樣,還不如干脆迎上去,若能拼得一條戰船,也許能有一條生路。
“射!”周瑜的聲音冷漠而無情。對於敵人,只要他還持着武器,就不能以仁慈之心來對待,夏侯惇的最後衝鋒雖然悲壯,但卻無法改變失敗的命運。
“卟!”不斷有中箭的士卒傾倒在水中,夏侯惇的身邊的將士越來越少。
“將軍,我們衝不過去了!”韓浩絕望的呼喊道,他的胸口已被二支利箭穿透甲衣,鋒利的箭頭從背後透出,血水將他的身下染得通紅一片。
“元嗣——!”當又一支利箭命中搖搖欲倒的韓浩面門時,夏侯惇棄了盾牌,伸手想要挽住韓浩朝後翻倒的身體,但卻沒有辦法夠到。
“瞄準那個棄了盾牌的敵將,齊射!”周瑜大聲命令道。他已發覺夏侯惇是這一羣拼死衝鋒的殘卒的首領。
沒有盾牌的遮護,又無鎧甲可以護住要害,夏侯惇就算將戰刀揮動的再是密不透風,也難免被百密一疏,更何況刀也不是他趁手的兵器。
“呃!”夏侯惇悶哼一聲,雙手一按身畔最後二名士卒的肩頭,藉着這一股力道長身而起,躍上靠得最近的一艘小船,他提刀狂斫,連着撇翻好幾個高寵軍士卒,船上其餘的士卒見夏侯惇如此兇猛,皆跳入水中各自逃命。
夏侯惇一手提刀,一手操短棹,希冀想將船划向另一側,卻不料這船和馬大不一樣,任夏侯惇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也無法讓原地打轉的船隻按着自己的意願前進。
“哈哈——,夏侯惇,你已窮途末路,還不早早縛手投降!”周瑜大笑道,在這個時候,他已看見敵將的左目是一個黑洞。
“嘿!此仗之敗皆是我夏侯元讓之過!”夏侯惇無奈的棄了短棹,仰天長嘆。說罷,他猛然將鈍口的戰刀朝着胸口反插下去,鮮血滴滴搭搭,從他的身上慢慢流到船中,最後滲入到滔滔洪水之中,與周圍浸染的通紅的水面連成一片。
“這夏侯惇倒也算是一位英雄!”周瑜眼見夏侯惇自戮,心中生出的是一股惺惺相惜的別樣感覺,這一仗雖然打得極爲慘烈,但也是展現周瑜才智的最好舞臺,沒有夏侯惇這個對手,也不會有這水攻計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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