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是清水道人的門徒,可對李雲心的印象不算壞。如今又算是身處同一陣營,便又忍不住低聲道:“這樣也不是辦法的。劉兄,他打算邊戰邊煉化幽冥氣——你們就看他如此行險麼?”
劉公贊看了他一眼,將要說話,九公子冷哼一聲:“關你什麼事。還是操心你自家主人去。”
紫夜真人並不以爲意,又道:“他在如此短的時間裡,納入這樣多的幽冥氣……即便是咱們修靈力,用這種法子也是虎狼之術,何況那是幽冥呢?劉兄,你當真不擔心的麼?”
劉公贊終於開口道:“他自有他的道理。你我如果能想得明白,李雲心也就不也是李雲心了。”
“真人,你如果想要從我這裡打聽他有什麼手段的話,只能白費力氣。我的確不知。”
紫夜真人嘆了口氣:“我並非——”
這口氣,卻只嘆了一半。因爲外面的狀況又發生了變化。
他們在蓬萊島的山巔大殿之中看李雲心、紅娘子與羣魔相爭,是有着地利的優勢的。雖說怪物高大,然而諸人的視線,也可以稍微掠過羣魔的頭頂,看到更後方的模樣。
原本向更遠處,乃是魔影重重、黑氣森森的樣子。可就在紫夜真人將話說了一半的時候,那裡忽然爆發出一絲極細微的光亮。就好像是有一道極細的閃電,在羣魔當中閃耀了一下子。
紫夜真人微微一愣。不曉得這光亮是因爲天地靈力紊亂所導致的,還是有什麼人在做法。
在他這一愣之後,便有嘶吼聲自後方傳了過來。這些怪物算是不愛做聲的,只有被轟得極痛或瀕死的時候,纔會發出非人的嘶吼。李雲心與紅娘子在前方奮戰,更多的聲音乃是靈力與幽冥之氣激盪時的轟鳴,怪物的叫聲倒並不多。
因而自後方傳來的這一聲,便尤其明顯。
劉公贊也注意到這一點,猛地皺起眉——因爲在那麼一聲痛苦嘶吼之後,後方的怪物,忽然倒下三頭去!
有人在後面偷襲那些怪物!
他與紫夜真人對視一眼,意識到事情可能不妙。
如今在這片大洋之上,能在頃刻之間便出手擊潰三頭怪物的……除了那據說煉成了魔功的萬年老祖,還能有誰?
因爲即便李雲心如今的境界已高深莫測,卻也只能一掌轟散一頭怪物的半個身子,遠做不到頃刻之間便擊倒三個!
他們此前都覺得,萬年老祖不可能此時出現在洋麪上。只因一個問題——這些魔物,是哪裡來的?
總不會是自己從海底生出來的,必然有一個幕後黑手的。如今魔物一再現身,那幕後黑手卻躲着不見人,想必是有可怕的圖謀。倘若他們是萬年老祖,非得先按兵不動不可——瞧着蓬萊島衆人與魔物鬥個兩敗俱傷、瞧着那幕後人露出蛛絲馬跡,才現身摘果子。
但如今才意識到,他們還忽略了另外一種可能性。
——萬年老祖修成了魔身,最想要的就是幽冥之氣。如今這裡出現這樣多的邪魔,且有人不得不與他“通力合作”打倒那些怪物,他也忍不住要來分一杯羹了!
劉公贊立時轉眼看白雲心、九公子:“事情有變。我們不能在這裡等了。”
先前他們到殿中避禍,是爲了不叫李雲心分神、好能專心對付那些魔物。但如今萬年老祖出現在此處,他們這些“無用之人”就有了用武之地。萬年老祖雖然性情大變,可好歹還有神智,不像魔物一般懵懂混沌。他們出去爲李雲心掠陣,也能防備萬年老祖使出些詭計突襲,叫他能夠安心行事。
劉公贊說了這話,飛身便向外遁走。可此前他們接近牆壁時便會出現出入的通道,這一遭直到他生生在牆邊停住,牆面上仍舊沒有任何變化。
他轉了身,看紫夜真人,又往大廳中看,沉聲道:“清水道人,放我們出去。”
沒人迴應他。他便擡手在牆上猛地一轟——隨着一聲爆鳴,洶涌的氣浪在室內激盪,吹拂得每個人的衣服烈烈作響。但牆壁並未被摧毀,甚至連一絲顫抖都沒有。
他意識到,清水道人要留住他們,便皺眉厲喝:“李雲心如果在外頭敗落,你這蓬萊和龍島還能獨存麼!?”
九公子沒他這樣沉穩的脾性。意識到事情不妙,起身就去抓紫夜真人的咽喉。倒是向來性情乖張、甚至略有些暴戾的白雲心,在這段時間裡一直沉默寡言,到此時,也只是冷眼看着。
九公子不是紫夜真人的對手——後者擡手一揮便格去他的攻勢,又退一步同他對上一掌,將其轟退,也厲聲道:“我勸你們稍安勿躁!好好想一想,主上在這種時候會不會叫你們走。”
劉公贊擡手製住還要上前的九公子:“這話怎麼說!?”
紫夜真人哼了一聲:“你們該清楚李雲心叫你們來殿裡,是爲了做人質。你們在這兒,我家主上纔信他不會一個人逃了。”
“可如今再添強敵,你們幾個再跑出去,只怕見勢不妙就一同溜了——那時候,蓬萊與龍島也還能獨存麼?”他看着劉公贊,“你比我清楚,李雲心做不做得出來這種事。”
劉公贊愣了愣。很想反駁,但意識到自己那位心哥兒的確做得出這種事——見勢不妙轉頭就溜,已不是一次兩次了。這的確是他的風格。
紫夜真人見他不言語,就放緩了語氣:“我對李雲心也無惡感。甚至談得上欣賞。但劉兄,如今我們各爲其主,你不要怪我。我倒是覺得李雲心神通廣大,即便面對萬年老祖也未必沒有一戰之力。你剛剛不是說,李雲心瘋狂聚斂那些幽冥氣是自有辦法、並用不着我擔心麼?”
劉公贊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悶聲道:“這話並不是我說的。”
“是我說的!”九公子啐了一口。
“那麼我們就靜觀其變吧。”紫夜真人仍不理會九公子,只看劉公贊,“李雲心當真力不能支,我家主上也不會看着他白白隕落。只是……在如今這時候,都爲自保而已。諸位之前圍攻我家主上,不也是爲了同樣的事麼。”
劉公贊皺了皺眉,沒法子再說話。只得一拂衣袖背了手,直盯着遠處的戰況。
在後方發生異變的時候,李雲心與紅娘子亦有所覺察。但並非因爲自己的神通——此間黑霧瀰漫,將靈力隔絕。便好比一個凡人身處濃霧之中,是絕難感應到遠處的情景的。
但看不到、聽不到遠處,卻能發現這些魔物變得有些奇怪了。李雲心迎戰第一隻魔物時,那東西看着癡傻,像是個提線木偶一般。也是因此,他才能倚仗自己的武器與清水道人的靈力將其戰勝,並且突破了玄境的巔峰。
到如今迎戰這一羣數百的魔物,便感覺它們又有不同了。
雖說是長相、氣息都與第一隻相同,但動作靈活了許多。第一隻怪物動作雖快,可僵硬,略有遲滯之感。這些怪物行動倒是行雲流水,甚至彼此之間還有些極簡單的配合。
其實要比第一隻難對付許多。但相比那時李雲心也已變得更強。雖說都在“變強”,但從希夷玄妙境界到超越玄境巔峰的飛躍,不是“動作靈活些”、“懂得簡單的配合”可比擬的。
因而李雲心與豁出一切、向死而生的紅娘子在兩軍相交的短短時間內,甚至可以略佔上風。即便因爲周遭羣魔環伺的緣故,難以找到機會將一隻魔物如初戰時那般徹底摧毀,可在短時間之內,也算叫許多的怪物失掉了戰鬥的能力。
也因此,他漸漸發現隨着失去行動能力的怪物的變多,羣怪們的動作,也不復此前的靈活了。它們開始變得略微遲鈍,彼此之間的配合也不如從前那樣圓融。便意識到,羣魔之間,似乎以某種微妙的關係連接在一起。似是數量越多,能力便越強。數量越少,能力便越弱。
照理說如此結論,是不該僅憑戰陣上的這些信息就可以確證的。這樣的推斷,也是這世界的尋常人難想得出來。大凡一個人做什麼推斷,總是要依着自己的生活經驗來。可即便是這世上羣居的螞蟻、蜂羣,每一個個體也有“智慧”,而並非某一個“大個體”的一部分。要叫這裡的土著們來想,絕無可能往李雲心的方向思考。
但問題是他當真知道一些此類的“生物”,或是“文明”。
不是在這個世界,而是在他來的那個世界——在那個世界的影視劇當中,太平洋對岸的某大國常年遭到外星文明入侵。且入侵者十有八個都擁有一個“非常重要”、“總控全局”、“一旦死亡所有雜兵也都停止機能”、“但就是不會去着重防護”的核心器官或是個體。
李雲心“見過”太多“一支小隊將核心搞定,整個世界瞬間得救”的團圓場面了。
因而發現羣魔的奇異變化,第一個念頭便想到了這裡去——怪物們的模樣的氣息都太相似,彷彿批量製造的產品,或是人的肉眼難以分辨的螞蟻、蜂羣。他正在想自己所得出的這個推斷是否是真確的,異變便也在他這邊發生了。
羣魔的動作忽然變得更加遲鈍,相互之間的配合,也變得混亂起來——李雲心本是從一個怪物身旁掠過,一邊將幽冥之氣瘋狂煉化入體,一邊避過它的攻擊、同時一掌將其大半個身軀轟飛。如此怪物體內的黑霧四溢,他便如同食屍鬼或者吸血怪一般,衝到怪物傷口處,將涌出的幽冥氣悉數笑納。
那怪物體內的黑霧一時間無法彌補軀體上的重創,只能轟然傾倒,等周遭略稀薄一些的幽冥氣將其身子修復。這個過程,便會略漫長一些了。而在他吸去幽冥之氣時,便會有兩側的怪物聯手來攻。這些怪物雖略有神智,頭腦也並不如人靈活。紅娘子便挾風雷之勢將怪物的注意力吸引,爲李雲心短暫地掩護。
如此兩人漸漸取得優勢,在同一時間內能夠站立的怪物數量,也在逐漸減少。
但亦曉得如此下去不是辦法——李雲心煉化自身總有極限。倘若那極限到了,卻仍不足以形成壓倒性的優勢,就終將是要敗落的。
可到了劉公贊瞧見異變之後不就,兩人意識到怪物連“聯手來攻”這事都忽然做不好了。
甚至有兩個魔物兩拳相交,把各自轟得倒退一步!
紅娘子見勢大喜,喝道:“它們不成了!”
但李雲心卻猛地衝上高空,凝神往極遠處看去——正看到那一道細細的閃電,又接連閃了五次!
有幽冥之氣的阻礙,他感受不到後方的氣息,只能看而已。但也已明白,該是來了個“強援”。
比如今的他、紅娘子,都更加強大的“強援”!
“是萬年老祖。”他冷笑一聲,“有人來打秋風了。”
紅娘子將兩個渾噩的怪物引去一旁,才抽出空兒來擡頭看他:“他是……他也要幽冥氣!我們怎麼辦?”
李雲心沒有做聲,而是再俯衝下來,一頭扎進海水之中。紅娘子緊隨其後。
如今這海水裡,也是暗沉沉的了。怪物們傾倒在海中,且攪起了巨量的泥沙。但紅娘子看到李雲心手中那柄長槍在散發着淡淡的白光——她知道他在此前的爭鬥中,正是因爲有這件利器,才能以摧枯拉朽之勢將怪物一個個地轟倒。
但他不是在用槍去刺擊——彷彿很愛惜這東西——而是左手持槍,右手以肉身去攻。一旦怪物被轟散,便立即以這柄長槍貫入創口之中……於是那些自怪物體內涌出的幽冥氣,便像是見了主人一般,繞着這槍徘徊不去。因此,他才能將其徹底吸收。
但紅娘子從前從未見他用過這寶貝,亦不曉得是從哪裡來的。
只見李雲心直衝到海底,猛地將手中的長槍往淤泥中一插,似乎是在感應什麼。而後臉色微微一變:“怎麼還有三個?”